“這位公子,請問沐兒現在還好吧,我記得你與她似乎很有交情的樣子!”

梁霽看著黎雲的樣子,忽然有種清新的感覺,淡淡的朝她一笑,頷首言道:“沐兒現在很好,她也很掛念你,她要我見到你的話,跟你說一聲,她現在很好,以後有機會她會再來看望你的。”

黎雲聽後,欣喜的一笑,“這就好,沐兒是個不諳人心的女孩,我就怕她在外麵吃了虧!”

梁霽依舊朝著她頷首,很是欣慰,“沐兒能有你這樣的姐妹,確實是此生難求的了。”梁霽本沒有意願在此處多加停留,但是就在轉身的時候,在人群中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桐扇翩然,公子蕭絕!

兩人都是相視的一笑,蕭承佑合起手中折扇,朝著梁霽走來,“看來,隻有孤獨的人,才會在這茫茫長街上百般聊賴,無處可依了。”梁霽如是說道。

蕭承佑沒有反駁,將扇子在手上拍了幾拍,“看來,也隻有孤獨之人,才會在這長街之上,以為所鍾之人,寄語好友了!”

梁霽一笑,卻是被蕭承佑說中了下懷,不好反駁。

蕭承佑看了一眼身旁的黎雲,邀請梁霽。“想來你我兄弟,自從來到京城之後,就沒有好好的相聚暢談一番,今日既然此際遇,何不趁著黎雲姑娘之酒,好好開懷一聚,論一輪這當下時勢,看誰高明?”

梁霽沒有反對,隨著蕭承佑在黎雲的酒攤前坐下。

梁霽是病中之人,吩咐了黎雲為其暖酒,蕭承佑微微一愣,“我記得一以前不喝酒的,?”他狐疑的看著梁霽,驀然神色之間有一點欣喜流露而出,一手按上梁霽的手臂,“你的身體好了?看來宮中的太醫還是有幾個中用的!”

蕭承佑的笑,在梁霽看來有一種莫名的欣慰,也有一種莫名的傷感。他卻不怎麽想將自己的真實情況告知蕭承佑,很怕打破他此刻這種真正屬於朋友的關心與開心。

“我的身體一直都是如此,隻是宮內的太醫給了我一種藥,能很好的克製住病情,無論如何,都是這樣的身體,改變不了!”

蕭承佑聽了頻頻搖頭,“看你這付德行,身體好些了也是這麽不在意的樣子,之前在燕雲的時候,本王就一直尋思著如何將你的身體給調理的好些,哪怕不能根除,也要能像現在好好的克製住,嗬嗬,……”蕭承佑眼光忽然與梁霽相對了一下,自己的歡喜似乎有點過頭了,突然住了嘴,“我,咳,……本王似乎有點忘乎所以了。”

梁霽鎮若自如,依舊隻是淡淡的笑著。

桌子邊上,一個紅泥小爐已經放了上來,一盅陶瓷,裏麵斟滿了清水,纖纖素手端起那一壺清酒,輕輕的放在了那陶瓷的水中,暖爐生煙,慢慢的微著那一壺酒。

此時何時,非飄飄雪夜,非臘月寒冬,卻早早的紅泥爐暖,又是市集攤前,卻顯出這般風雅,格格不入,惹得身旁路人不斷的往這邊駐足,投來異樣的眼光。

蕭承佑和梁霽兩人,都是胸襟廣闊之人,對這樣的情況倒不怎生怪異,而黎雲雖說賣酒與集市,但終究是女子麵薄,在旁人如此駐足的情況下,不禁羞紅了臉。

蕭承佑是個懂的觀察女人的人,紅泥爐中生起的煙,氤氳著黎雲的羞紅,刹那間竟然覺得這個女子,竟是如此的出塵。隨便出口調侃了幾句,便讓黎雲羞的無地自容,隨便找了個借口說還有東西要買,便將攤子留給這兩個人看顧。

蕭承佑笑著看著黎雲離開,但梁霽卻沒有這樣的好興致,隻將那紅爐下的泥炭撥了撥,隨口說出了一句,“已經有人識破了我的身份!”

這一句話,讓蕭承佑的笑僵硬在了唇邊,聲音忽然變冷,“誰?”

“柴武!”

蕭承佑眼睛之中的神色,變得深沉了起來。之前的玩世模樣,似乎被梁霽的這一句話轟得煙消雲散,無半點蹤跡可尋,“這麽說,蕭煜翎也該知道了,你接下來怎麽打算呢?繼續玩這種看不見的遊戲?”

這句話,問的梁霽無話可答,隻能搖頭一笑,“看不見的遊戲,是呀!”梁霽兀自感慨著,“即便我如何的長袖善舞,終究也不能麵麵俱到,有一些事我想在我還能做到的時候,全部都安排好,但是有一些是我不能做到的,我還是想麻煩你!”

梁霽頓了一下,“或許就以我當年幫你燕雲破敵之功,討這一個人情吧!”

蕭承佑這下真的不明白梁霽到底在說什麽了,梁霽從來都不是居功自傲的人,當年在燕雲破敵之時,封功論賞的時候,梁霽也未曾有過半點居高。但是現在,他居然自動提起當年之功,還向他討要人情。

“你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蕭承佑小心翼翼的問著,“你我之間的交情,早已經是過命的了,你要有什麽事,隻管與我說一聲,哪怕兵發汴梁,本王也絕不吝惜。”

梁霽搖搖首,從蕭承佑的話中,卻有了莫名的一絲安慰,“沒這麽嚴重,我隻是想,今後我手下這幫人,如何安排一個好去處!”梁霽望著一直守在街口的再雲,眼裏叢生一股不忍,“我將沐兒托給靳雲鋒,靳雲鋒以後我不想讓他再在這個漩渦裏轉了,他隻要這輩子照顧好沐兒就算了了我的心願了,但是,再雲,宮瑾,以及其他的人呢?”

“你沒打算讓自己全身而退麽?”蕭承佑勃然起身,“梁霽,你到底在想什麽?”

梁霽環顧了四下,幸好此刻駐足的人已經離去,否則蕭承佑的這一句呼喚,卻會讓他帶來不少的麻煩,他瞪了一眼蕭承佑,“我如何全身而退,說句白了,我隻是個廢人,想要健健康康,長命百歲都難,你還想我如何為自己計算未來。”

蕭承佑怔住了,他沒想到一向淡然的這個人,居然在骨子裏會是這樣的看待自己,越是沒有後路,就越將自己往懸崖上逼,“何苦呢?”蕭承佑無奈的道,坐了下來,狠狠的將一口酒澆進肚內。

“是呀,何苦?”梁霽也苦笑了一聲,隨手端起紅泥小爐中的酒,滾燙了的水,溫著那個酒瓶,梁霽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燙,已經麻木的感覺,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淡淡的飲著。“我不知道自己能撐到什麽時候,所以現在想喝酒就喝,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笑到最後,所以我現在想快點將形勢定下來,將箢明拉下來,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給那些跟隨我的人一個全身而退的機會,所以我想請你幫我給他們一條後路,這就是我所有的心願了。”

一杯酒,尚未償盡,斯人卻將後話托盡。

悲涼此刻,隻有一壺暖酒,飄香在鼻息之間。

蕭承佑突然一聲怒吼,起身將那桌子掀翻,全部倒落在地,隻有梁霽手上那一杯溫酒,沒有遭到任何殃及,但卻在梁霽的手中波動著,圈圈漣漪,似乎昭示著梁霽此刻的內心。

“話說盡了,就絕了,是吧!”梁霽苦笑,將那一杯酒湊進唇邊,欲以飲下的時候,卻被蕭承佑狠狠一推,僅存的一杯酒,也這樣倒在了地上,一滴不剩。“可惜了,黎雲姑娘的一番功夫!”梁霽感慨道。

“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你還飲酒!”蕭承佑朝他怒吼,按捺不住的,雙眼瞠到最大。“我真想當初在燕雲就把你雙腿打殘,本王寧願養你個廢人一輩子,也不願看自己的兄弟淪落到現在這樣的地步,你真當你是在世諸葛,什麽事都能算盡的麽?”

“幫我一把!”梁霽不理會蕭承佑的怒不可竭,依舊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今晚,韓慎肯定會派人去箢明那裏劫獄,蕭煜翎那邊也不會閑著,那個人是我父親恩師之子,我必定要救的,你去想辦法拖住箢明,哪怕燒了她的鳳棲宮也行。”

“你還想幹什麽,收手吧,我什麽也不想要,你和我回燕雲養病,好麽?”蕭承佑的話說得有點顫抖。像他之前所說的一樣,兄弟兩人,從進京到現在,就沒能好好的相聚暢談一番,他也不想進京的這段時間,竟然能讓梁霽沉迷在朝堂的斡旋之中,一發不可收拾。

梁霽又何嚐不明白,這樣的情況已經是泥足深陷了,“我抽不了身,也不想抽身了,若你我真是兄弟,你就一個讓我瞑目九泉,而不是抱憾終身。”

蕭承佑幾度將話哽在喉頭,卻不忍說出來。別人不明白梁霽或許情有可原,但是他們是共過生死的兄弟,誠如梁霽所說,他不會看著他抱憾終身,但是有怎好忍心叫他看著兄弟瞑目九泉。

兩邊,都是依違不可,如何取舍?

蕭承佑突然,將全身的緊繃都放鬆了開來,兀自站在大街上笑了起來。旁邊的路人,看著這兩個暖天生爐,又此刻在大街上如瘋似癲的人,紛紛避走不及,誰還敢接近。遠處,再雲看著兩人的吵鬧,唯一一次,再雲沒有追趕過來。

因為他知道,蕭承佑和自己一樣,絕對不會對梁霽做出什麽事的。

笑夠了,瘋夠了,蕭承佑將手一拍梁霽的肩膀,徑自朝著剛才來時的路,孤單走去。

隻有孤獨的人,才會在這茫茫長街上百般聊賴,無處可依了。

黎雲回來後,看到依舊站在那淩亂的攤前怔忡的梁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梁霽無奈的笑了,隻好道了聲歉,又將酒錢還了,便與再雲一同走往與蕭承佑不同方向的宮門中去。

這日回去之後,梁霽依舊如同前些日子一樣,將再雲關在房門外,自己點燃那一室熏香,將自己沉浸在其中,屬於自己的一片靜止的空間。

再雲不肯離去,自從知道了梁霽所用的熏香之利弊後,每一次梁霽將他關在房門外的時候,他便一直守候在門前,如何也不肯離去。

氤氳的香氣中,梁霽卻不斷的回響起蕭承佑今日的話。

如何,如何不想。

他如何不想,能以一個平常人的姿態,肆意的過完這一生,但是,世事如棋,又豈是他所能左右。就連最是平常的,康健在世這一小小的心願,也是奢望。

也隻有這一次,在房門外的再雲隱約聽到了房中有哭泣的聲音。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

夜幕,終於降臨,那一室的氤氳散去之後,開門而出的,又是一付神清氣朗的模樣。隻是再雲,卻沒能守到梁霽出來。

這一夜的到來,是多少人的期盼,就連天闕之中的九五自尊,此刻也在盼望著,希望柴武能夠順利的將軒錦愈救出來。

隻是在一切靜寂無聲的時候,卻從鳳棲宮那邊傳來了呼叫的聲音,“著火了,救火,趕快救火呀!……”

漫天的火舌,片刻之後便燒紅了整片天,所有人都在驚慌的時候,隻有守候在自己清冷的院子中的梁霽輕笑了一聲,“他還真的將鳳棲宮燒了!”

而在天闕上等待著的蕭煜翎,也在這一刻笑了出來,“居然著火了,太好了……”

鳳棲宮前,箢明卻是鎮定的看著眼前火勢的揣急,如何這麽容易的就將整座宮殿燒成了這付模樣呢?

“救火,快點救火……”

“……”不斷從耳邊傳來的呼叫的聲音,竟然讓箢明覺得煩躁,怒喝了一聲,周圍救火的宮人太監們都錯愕的停了下來。“不過一場火,又不是逃亡,著什麽急,燒就讓它燒啊,我看它能燒多久!”

箢明的雷厲風行,讓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就連救火的動作都停了下來,無數的人,都跟在箢明的身後,靜靜的看著這一場大火的蔓延。

整片天,漆黑的上空,再見不到任何星子。除了黑煙籠罩,就是紅光劈啪,讓人看得心驚。

“到底是誰?”箢明不斷的揣測著,“誰這麽狠,一把火燒掉了本宮的鳳棲宮。”

這時,蘇沐從箢明的身後過來,看著眼前這樣龐大的火勢,心中不免一震。箢明看到了蘇沐,心中一歎,將蘇沐拉了過來,安在懷裏。“當年你娘還在的時候,宮中也有過這樣的一場大火,因為那場大火,結就了你娘和你爹的姻緣。”

箢明感慨著,蘇沐卻是一愣。她在蜀中的時候,爹娘從來不與自己談及自己的過往,“爹娘在沐兒的心中,是江湖中的人,沐兒從來不知道,在皇宮中的娘親,會是怎麽樣。”她笑了笑,似乎有種將箢明當成自己母親的錯覺,“或許,會和姨娘一樣吧!”

箢明人有種心軟的感覺,或許在那樣大的火勢下,無論多麽厲害的人,都會覺得自己渺小,在這一刻,她也似乎將蘇沐當成了自己的女兒。

“沐兒,過些日子,姨娘便為你張羅婚事,可好?”

蘇沐沒有什麽反應,但反念一想,自己不也是為了梁霽才來京師的麽,現在已經找到了,如何不好呢?

箢明笑了,在這笑中,映著火光,竟然有著一種讓人看不到的狠決。

大火的另一邊,又是另外一番龍爭虎鬥的形勢。

再雲一直守候在黑暗之中,至少,從他眼前過去的黑衣客就已經有兩個了,按照梁霽給他的話,有韓慎的一撥人,也有蕭煜翎的一撥人。隻是讓再雲沒有想到的,竟然還有一個人,也會到這裏來。

靳雲鋒!

宮裏的死牢,不比外邊,尚有一絲光亮照得進去,宮中的死牢,名副其實的死牢,給人的感覺都是沉悶得幾乎窒息。

靳雲鋒在踏上這片領域的時候,天生的直覺和敏銳,使他覺得黑暗中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就在自己踏進死牢門口的第一步的時候,一顆石子朝他打來,利落躲閃,不能傷他分毫。

“誰?”靳雲鋒的聲音低低的響了起來,黑暗中,再雲既然是靳雲鋒那邊的人,也不隱藏自己的行蹤,落到靳雲鋒的麵前,“是我!”再雲打量著靳雲鋒,神色中有著距離,“公子並沒有命令你來這裏,你為何卻出現在此呢?”

靳雲鋒一個為難,沉吟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箢明派我來看守的,來一個抓一個,來兩個,抓一雙!”

再雲稍微有點釋疑,“這個人公子是非救不可!”

靳雲鋒有點吃驚,“但是這個人我卻不能丟,這是箢明在試探我的行徑。”靳雲鋒自然明白梁霽將他安插在箢明身邊的意義,“如果我看丟了,箢明如何不對我起疑,即便我現在留在她身邊,她也未必全信得過我。”

再雲哼了一聲,沒有和他多糾纏,“裏麵進去了兩個人,你等下將那犯人讓我帶走,剩下的兩個你抓去給箢明,隨她處置,這樣你不就可以脫身了!”

“說得輕巧!”靳雲鋒反對,“公子的命令,無論如何,得讓箢明相信我,無論她的什麽吩咐,都要做到。”

再雲似乎有點怒意了,“公子也吩咐,無論怎麽樣,也要將軒錦愈救出,哪怕殺再多的人!”

兩個人的對峙,似乎沒完沒了。

牢房內,卻傳出來了打鬥的聲音,將目前沉重的氣氛給打散。“先收拾掉他們!”兩個人都饒有默契的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