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裏人潮擁擠,就算戴了厚重的口罩,那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仍舊侵襲著周立的神經。
消毒水的味道似乎天生就帶有淨化功能,此刻周立覺得自己的大腦也被淨化了,腦海裏一片空白。
他被來來往往的人流不停推搡,卻隻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吵鬧與喧嘩聲讓他眩暈,就像一條擱淺的魚無法呼吸。周立隻記得自己應該是剛出完現場,在車上和隊友準備回隊裏,怎麽就出現在這兒了呢?
哦對,電話!
周立在隊友的提醒下,終於看到了妻子打來的未接來電。看著滿屏的未接來電,周立的右眼皮跳個不停,連忙回撥了過去,可電話裏傳來的卻是個陌生男聲。
“您好,您是這個機主的丈夫是嗎?您妻子在路上暈倒被送到中心醫院,現在正在檢查,初步懷疑您妻子可能患有惡性腫瘤,請您立刻到中心醫院來。”
周立掛斷電話後,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卻還是下意識的對隔壁正在開車的小陸道:“送我去中心醫院,你們回基地。”
小陸聽到隊長顫抖的聲音,找了個地方將車調轉方向後,連忙往中心醫院的方向開去。小陸看著周立傻愣愣的樣子,不由得擔憂地問道:“隊長,怎麽了?”小陸連問了幾句後,見周立還沒有反應也不再說話,隻是腳底又加快了開車的速度。
援救隊的車子停在了醫院門口時,周立似乎才回過神來,和小陸打了個招呼拉開車門轉身下了車。他木訥地走進了醫院大廳,卻又被一陣消毒水味嗆到站在原地。
突然,大廳裏**起來,一聲聲叫喊聲終於把周立從溺水的窒息感中救了出來。
“讓一讓,讓一讓,患者被鋼筋刺中腹部,聯係內科準備手術!”
“大夫,大夫你一定要救救他!他還那麽年輕!”
年輕?是啊,妻子不過才45歲還那麽年輕,怎麽會有惡性腫瘤呢?單位的體檢每年都有做,一直很健康的啊。妻子一直也很支持自己做公益事業幫助別人,她那麽好的一個人,還經常幫隊裏的隊友洗衣服,這樣的事怎麽會發生在妻子身上呢?不會的,可能……可能檢查結果出錯了。
周立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往電話裏說的病房走去。越往病房的方向走去,周遭變得越安靜了下來,喧鬧被一種瘮人的靜謐取代。
周立站在病房外,透過玻璃看向病**的妻子。
妻子安靜地躺在病**,如果不是毫無血色的臉,還以為她正睡得香甜。
周立看到妻子的這一刻,之前起伏的情緒全都消散了,轉過身向護士站詢問了一下接診妻子的醫生,然後走向了醫生辦公室。
“這是王女士的肝髒超聲、CT、核磁共振,以及B超的結果,目前來看王女士右邊肝葉處有一個3.5厘米的腫瘤,這個位置不是很好,你們家屬要先做好心理準備。”
真正麵對醫生和結果的一刻,周立的心突然平靜了下來:“腫瘤是惡性的?”
醫生看了一眼周立身上曙光援救隊的製服,聲音不自覺地放緩:“惡性腫瘤的幾率比較大,先安排患者住院,接下來還會進行進一步的檢查才能確診。”
周立走出辦公室回到病房,見妻子還在睡著,和護士交代了幾句後,便起身回家準備取一些東西。周立回家準備了一些妻子的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具,將妻子平時備課用的書和筆記本電腦都打包收拾好。抬頭看了眼鍾表,見快到晚飯時間,又在家裏熬了一些粥,做了兩個青菜裝在保溫杯裏。收拾好了一切,又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後,開車往醫院走去。
病房裏,周立的妻子已經醒了過來,周立推開門的時候,她正靠在床頭。
妻子王春芳看著周立大包小包的拿了一堆東西,正想下床幫忙,卻被丈夫製止。
“別動別動,快躺下!”周立慌張的樣子不禁讓王春芳覺得好笑,似乎已經很久沒見過丈夫這副神情了,不管多艱難的任務,他總是從容不迫、井井有條。
周立把東西都安頓好後,搬了個凳子坐在王春芳的病床邊上。剛坐下又起身拿出了包裏的保溫杯,打開試了試水溫後,遞到了妻子的手邊。
周立手裏的活沒停下,一邊把保溫桶打開放在床頭櫃上,一邊又和妻子說道:“學校那邊我已經幫你請好假了,韓主任說最近的課讓別的老師先替你上,你最近就安心的休息。”
王春芳喝了口水,把保溫杯遞給周立,緩緩開口道:“我沒事兒,可能最近要考試了,所以這些日子一直忙著出卷紙比較累,再加上早上沒吃飯才暈倒的。我已經休息好啦,馬上還能投身到給祖國的花朵澆水的事業中,放心吧!”王春芳故作輕鬆地和周立調侃著。
周立看著妻子這般輕鬆的樣子,又想到醫生的話,一時間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連忙轉移話題道:“建設祖國花朵也不能全靠你這一個園丁啊,王老師你就好好休息,也讓花朵們勞逸結合一下啊。醫生說你不能吃太油膩的,我給你熬了粥,嚐嚐?”
周立把粥倒出來,又擦了擦碗邊兒,小心翼翼的遞到了妻子的手裏。王春芳接過粥又看了看周立這坐立不安的樣子,心裏覺得有些奇怪。周立平時穩重的很,就算是極其艱難的救援任務,也沒見他如此不安過,難道自己的結果不太好?
“周立。”王春芳開口喚他。周立正擦著床頭櫃,被王春芳這麽一叫,即刻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王春芳伸手握住了周立的手:“別忙活了,坐下歇會兒,陪我說說話。”
周立見王春芳的樣子,自知是瞞不過了。是啊,自己和妻子結婚了二十多年,自己什麽脾氣什麽神態她再清楚不過了,怎麽能瞞過她呢。
周立放下了手中的抹布,擦了擦手乖巧地坐回椅子上,等待著妻子問話。
王春芳見周立這副乖巧的、宛如她班級裏犯了錯的學生的樣子,覺得或許自己的病可能真的有點嚴重。
“周立,醫生和你說了嗎?我得的什麽病,大概多久能好?”王春芳平靜的仿佛就在問“你吃了嗎”一樣簡單。
王春芳盯著周立的眼睛,溫柔的看著周立等待著他的回答。
周立眉頭微蹙,正在愁怎麽開口時,一道鈴聲暫時拯救了他,是救援隊求救的專屬鈴聲,周立抱歉地看了看妻子,連忙接起電話。
“嗯,好,你把具體地址再說一下,聯係消防了嗎?先把人穩住千萬別刺激他,我們這就過去。”周立掛斷電話,恢複了往日的神色,剛要開口就聽妻子說道:“快去吧,晚上記得吃飯,外麵冷多穿點,去吧。”周立聽到妻子的話,上前擁抱了妻子,又把被角掖了掖後,一聲不吭地離開了病房。
王春芳的視線一直跟隨著丈夫,直到丈夫走出了病房,才收回了視線看著手裏已經涼了的粥。隔壁病床的大媽看著周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樣子,開口搭訕道:“大妹子,你老公是警察啊?這來了一會兒就得走,也太忙了。”
“不是,他就是個救援隊的。”王春芳和隔壁床的大姐解釋道。
隔壁床的大姐聽到了一個新詞匯,好奇地又追問:“救援隊是幹啥的啊?也是公務員嗎?工資待遇怎麽樣,好考嗎?累不累啊?”
大姐一連問了好幾句,見王春芳沒有回答,以為是把人問煩了,連忙又打圓場:“我兒子今年剛畢業,我和他爸合計也讓他考個公務員呢,就問得多了點。那個啥,大妹子你別介意啊,你要不吃個橘子?這橘子可甜了。”大姐說著伸手從邊上的櫃子裏,拿了個橘子遞給王春芳。
王春芳笑著伸手接過橘子,對著大姐和善一笑道:“救援隊不是公務員也沒有工資,是一個民間自發組織的公益組織,都是大家自願組織到一起幫助別人的。”
大姐聽到王春芳的話,瞪大了眼睛,吃驚道:“沒有工資?那這咋活啊,全靠你一個人工資啊,怪不得給你都累生病了。”大姐越說越起勁,坐直了身子開始勸王春芳:“自己媳婦都生病住院了,他倒好還想著去幫助別人,還不掙錢圖啥呢?這老爺們是真不行,怪不得現在的小姑娘都不願意結婚了。大妹子你有啥需要幫忙的就吱聲啊,我女兒一會兒就來了。”
“我也支持他做公益,我們夫妻倆以前也受過別人的幫助,就總想著把這份幫助在傳遞下去。他這一晃都幹了二十年啦,為了把救援隊建設剛好,每年都堅持學習考資格證書,今年還得了個最佳救援隊的獎呢。”提起丈夫的事業,王春芳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幫助別人是好,那這不掙錢咋養孩子啊?”
王春芳聽到大姐的話,臉上的笑意褪了下去,眼神中帶有一絲難以掩飾的失望道:“我們倆沒要孩子。”
大姐聽到王春芳的話,自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訕笑著躺了回去。大姐沒再繼續問,熱鬧的病房安靜了下來。
王春芳靠在床頭看向了窗外的月亮,不知道同在一片月光下的周立這次又接到了什麽任務,有沒有危險。
周立這次接到的求助,是幫助一個要跳樓自殺的高中生。
高中生情緒非常激動,拒絕和任何人交流,派出所沒辦法,隻能求助拿了心理谘詢師證書的周立幫忙。周立到的時候,消防已經把氣墊鋪好,警察正在疏散周圍的人群。周立抬頭就看到,月亮下站著一個少年。
少年在樓頂邊緣處不停的走動,每一步都看得人心驚肉跳。
周立走到警察身邊問道:“現在什麽情況?還是不和人交流,不讓人接近?”
“別提了,連頂樓都上不去,這小子把頂樓唯一的出入口用棍子給別住了,強行突破還擔心激怒他,這才喊你過來看看能不能和他交流一下。”派出所的小王警官皺著眉頭介紹情況。
“孩子爸媽呢?”周立環顧了一圈人群,沒看見像孩子父母的人,奇怪地問道。
小王警官指了指樓頂:“頂樓安全門門口呢,嗓子都說冒煙了孩子也不回話。家長說平時和孩子關係挺好,家庭也沒什麽問題,應該不是家庭原因。”
小王警官正說著話呢,人群中爆發出一聲驚呼。
隻見少年坐在了樓沿邊,雙腿不停的在空中悠**。
周立抬頭看到少年的舉動,拍了拍小王警官的肩頭,吩咐了一聲:“你先打電話把孩子父母叫走,然後一會兒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想辦法在樓下弄出點大聲響,吸引樓上那小子注意,我上去和那小子聊一聊。”周立說完,就跑去旁邊的小賣鋪。
周立拎了一兜子東西,給小王警官打了電話後,心裏默數了幾個數後,猛地一用力踹開了頂樓的應急門。
“咣當!”一聲門被踹開,樓頂的少年被嚇了一跳,立馬站了起來渾身警覺地看向門口的周立。
周立沒搭理少年,隻是自顧自地走到頂樓的另一邊,坐在頂樓的邊緣後,從兜裏拿出了一罐啤酒喝了起來。
少年見周立喝的暢快,不自覺地也動了動喉嚨,似乎也有些渴了。
周立瞟了少年一眼:“成年了沒?”
周立毫不在意的態度,讓少年放下了一絲戒備,嘶啞的開口:“嗯。”
周立聞言伸手從兜裏拿出了一罐啤酒,扔給少年:“成年了那可以喝,接著點啊,別摔壞了。”
少年利落地接過啤酒,又好奇地看了看周立開口:“你不是來勸我下去的?”
周立喝了口酒,望著月亮不知道想什麽,而後像是自言自語般喃喃道:“這年頭想活的人活不了,不想活的人死不掉,真煩啊。”周立說完話後拍了拍身旁,對著少年招手:“吃人家的嘴短,過來坐一會兒吧。”
少年聽了周立的話,果真走了過去坐在周立身旁。周立抬抬頭,示意少年把啤酒打開,然後握著少年拿著啤酒的手,和自己的啤酒罐碰杯。
少年似乎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大人,也學著周立的樣子喝了一大口酒。
“不好喝,大人為什麽會喜歡喝酒?”
“大人不是喜歡喝酒,而是喜歡喝醉之後,就可以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