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警官接到周立電話,匆忙地跑了過來時發現,周立還站在門口,連忙想把季東陽喊出來,就被周立打斷。

周立搖了搖頭阻止道:“別叫他了,你們先忙吧,我在這兒等一會兒就行。”

“那周哥你先坐,我也先去忙了。”小王警官話音剛落,肩膀上的電台就響了起來。小王警官一邊回複著電台裏的消息,一邊對著周立擺手再見。

今天的指揮中心好像格外繁忙,報警電話接連不斷響起,警員們也忙裏忙外地處理案情。

喧鬧嘈雜的環境絲毫沒有影響季東陽,他仿佛身處於一個透明罩子裏,把自己與吵鬧的環境隔絕開。季東陽的留著幹淨利落的板寸,一貫坐得挺拔。正在穩而有序地接聽電話、記錄案情。他臉上的神情甚至都不曾變過,始終井井有條地處理著工作。季東陽一如既往地處理著工作,卻不知道在門口,有個人一直在觀察著自己。

周立看著季東陽工作的狀態,在心裏給季東陽的初印象打了滿分。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著,忙碌的大廳終於逐漸安靜了下來,季東陽又掛斷了一個電話後,晃了晃僵硬的脖子,起身拿著水杯從屋裏走出來。

周立見季東陽走了出來,起身迎了上去,剛要開口打招呼,不料季東陽看都沒看,徑直越過自己走向飲水機開始接水。周立等季東陽接完水,又走了上去開口道:“你好,我……”

“罰單複議前麵左轉,查監控去谘詢台填寫材料。”季東陽冷漠地打斷周立的話。

季東陽的冷漠出乎周立意料,連忙解釋道:“你是季東陽吧,我是曙光援救隊周立,張主任應該跟你說過我吧。”

周立自報家門之後,季東陽轉身看向周立,依舊冷漠回複道:“說過了,不過我沒興趣,抱歉。”

季東陽說完話後,轉身又走回了辦公室。周立見著季東陽拒人千裏的樣子,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難不成這人是個麵癱?看起來平淡如水的,其實心裏早就被工作弄得心煩意亂了,那我這是撞槍口上了?

周立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腦袋,而後又看向屋裏的季東陽,轉身坐回到了座位上,給張警官發去了微信。

“張哥,季東陽脾氣怎麽樣?”

“好著呢,沒聽過和誰發脾氣,對群眾也非常有耐心,怎麽了?”

“今天周五又是晚高峰,他們有點忙,我在等他一會兒。”

“行,那你們一會兒好好聊。”

周立看著和張警官的聊天記錄思索著,而後打開手機看著季東陽的個人簡曆,周立的視線停留在退伍時間那一欄上,突然間想起了什麽,打開手機搜索這一年的新聞。

周立瀏覽著新聞,一條名為“男子誤入軍事演習基地,戰士為救人被炸成重傷”的標題,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照片上正是穿著軍裝的季東陽,神色慌張地抬著擔架,而身後的男人還舉著手機似乎在拍照。周立看著新聞的內容,在結合之前張警官說的話,大概拚湊出了季東陽冷漠的原因。

周立起身來到門口,一邊抽煙一邊暗歎:“這下不太好辦了。”

下班的時間到了,警員們脫下製服換上便裝,恢複成普通人的樣子,陸陸續續地離開了工作的地方。周立坐在車裏盯著門口的方向,等到季東陽出來後,開車迎了上去停在季東陽身邊。

周立搖下車窗開口:“張警官的指令,讓我和你好好聊聊。”

季東陽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兜裏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張警官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小季,和周立聊得怎麽樣了?我在市局看見你們首長啦,他一聽說你要給曙光援救隊做培訓,高興得不得了,還跟我誇你呢。”

見張警官提到老首長,季東陽臉上罕見地露出糾結的神情。季東陽知道這老狐狸是在威脅他,要是不好好和周立聊天,他就跟老首長告狀。於是隻能無奈地回道:“今天比較忙,現在剛下班,正準備聊。”

季東陽又敷衍了幾句後掛斷電話,轉身拉開了周立車子副駕駛的門,坐了進來冷漠地道:“這就是周隊長求人辦事的態度,不答應就向上級告狀?”

周立發動車子,開車駛出交警支隊的大門,轉移話題道:“還沒吃飯吧,冬天就該吃點熱乎乎的火鍋。”

“受之有愧,有什麽話你直接說就可以了。”季東陽毫不留情拒絕。

周立沒搭話,繼續開著車子往火鍋店的方向駛去。車上的兩人一路沉默著,直到車子停在火鍋店門口,周立才開口:“這火鍋店是我開的,吃飯不花錢,不會涉及到你們的紀律問題。不然張主任問聊的怎麽樣,你也沒辦法交差啊。”

季東陽思索了一陣,跟著周立的腳步走進了飯店,安排服務員先把季東陽帶進包廂,自己則留在吧台點菜。

季東陽看著絡繹不絕吃飯的食客,又環視了一圈火鍋店的陳設,心裏想著:“火鍋店的生意這麽好,沒什麽煩心事,怪不有時間和精力開辦救援隊。”

周立進到包廂坐下後,開門見山道:“請你去我們援救隊做指導員,給隊員們進行為期半個月的培訓,工資你開。”

季東陽喝了口茶,緩緩地開口:“周隊長人脈多,財力雄厚,認識那麽多警察,為什麽就盯著我呢?”

周立苦笑道:“你和我都是退伍軍人,本以為我們會有很多話題,而且你會很願意加入援救隊,幫助和保護別人。”

“幫助別人?”季東陽冷笑著看向周立,又端起茶杯道:“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的家人,沒有人值得我的幫助。張主任應該和你說過我退伍的原因吧,我心理有問題,連自己都過不好,怎麽去幫助別人。”季東陽的嘴角浮起一絲自嘲的笑。

“那個偷跑到軍演基地的人,最後被判了五年,你也是因為這件事才退伍的吧。”周立找出手機上的新聞,把手機放到季東陽身邊說道。

季東陽看到手機上的新聞,臉色陰沉了下來,聲音中夾雜著一絲恨意:“五年太短了。”

周立聞言繼續說:“據說是因為你們巡查的人員出現了紕漏,這才導致有人鑽了空子。”

季東陽咬牙切齒的吼道:“軍事演習的通知早就發布了,所有點位也都派人把守,怎麽可能出現紕漏!你也是當兵的,軍事演戲有多嚴格,你應該清楚吧。他根本就不是誤入,是有預謀的!早早躲在山裏,就為了拍視頻開直播賺流量!這種人根本就不應該救他!”

“可你是軍人,保護百姓是你的責任。”周立歎了口氣,望著季東陽道。

包廂的門被打開,店員端著火鍋湯底和菜品,放在桌子上而後離開。

火鍋湯底被燒得熱氣騰騰,透過白色的霧氣,季東陽陷入回憶,眼眶逐漸泛紅:“是啊,因為我穿著這身軍裝,就算他是個罪犯,我也必須救他。就算犧牲自己和戰友,我也必須保護他。”

季東陽長出一口氣,平複了一下情緒又道:“首長說我們是人民子弟兵,要保護百姓。可是那樣的人,他值得嗎?就因為他,一個能在80米外,打下點燃的炸藥繩索。能在500米,精準射殺敵方指揮官的狙擊手,失去了他的雙腿,再也站不起來了!”

“你也是當兵的,你知道要成為一個優秀的狙擊手,需要付出多少時間和汗水。可是為了救一個人渣,這些年的努力都白費了。”

季東陽望著桌子上鮮紅的牛肉,胃裏一陣翻湧想吐,他又想起那天的畫麵。

炮彈的巨響過後,是漫天的硝煙。等季東陽清醒過來時,隻看到了戰友血肉模糊的腿,露出了森森白骨。而戰友就算昏迷中,還是向季東陽伸出手,危險發生的時候,他多希望季東陽能拉他一把。季東陽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可是自己居然死死的護著那個人渣。

季東陽的耳朵,被炮彈的爆炸聲震得嗡嗡作響,世界就像被摁下了靜音鍵,所有人的呼喊隻剩下口型,聽不見一點聲音。

季東陽收回了視線,晃了晃腦袋,強迫自己從回憶中脫離出來,壓下了不適又道:“都說眾生平等,生命的重量都是一樣的。但我現在不這樣認為了,如果時光能倒流的話,我會攔住所有人,不去救那個人渣。”

“可惜時光不會倒流,已經發生的事誰也沒辦法改變。”周立低沉地道。

“說句不應該的話,我寧願他犧牲在爆炸中,還能落個烈士的名稱,家人還能受到國家的優待。而不是像現在一樣,不僅自己活得痛苦,還連累家人。”季東陽哽咽著道。

季東陽望著周立,眼神堅定:“他們不值得,所以周隊長別白費心思了,我不會加入救援隊,也不會給你們做培訓的。”

周立此刻忽然有些後悔,今天不應該帶季東陽來吃火鍋的。本想著火鍋熱乎乎的,能溫暖一下冷冰冰的季東陽,沒想到鮮紅的牛肉,觸及到了季東陽的傷心往事。

周立歎了口氣說:“因為這件事,部隊已經失去了一名優秀的狙擊手,你的退伍,又讓部隊失去了一名優秀的指揮官,你應該帶著戰友的份兒,一起努力才對。”

季東陽搖了搖頭:“當兵的訓練很苦,都是靠著信仰支撐下來的,但是我已經沒有信仰了。我當兵是為了保護祖國,保護我所愛之人,不是為了保護這種人渣。”

周立看著季東陽耐心地勸慰:“你看沒看過一個電影,裏麵有一句台詞說,人民群眾裏有壞人。可是這樣的人畢竟還是少數,你不能因為一個人,就把所有人歸類為不值得吧?”

季東陽看著周立說教的樣子,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嘲諷地回答道:“周隊長應該到了不惑之年吧,怎麽還這麽天真?你參加救援隊這些年,人性險惡的事見得也不少吧。人,性本惡。”

周立看著季東陽的樣子,有些不舒服,眉頭微蹙嘟囔道:“那你還當什麽交警,警察的指責也是保護百姓。”

季東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張主任沒跟你說嗎?我是輔警。就是那種,每個月拿著3000來塊錢的合同工。我隻是個打工人,恰好在警局工作而已。我也是百姓,還需要警察保護我呢。再說了,我在交警也好幾年了,看慣了許多人,明明是自己犯錯,卻非要揪著交警,說是交警執法有問題。”

周立思索了一會兒問道:“這麽說,你再也不願意幫助保護別人?”

“如果時光倒流,那個人渣沒有去到軍演基地,炮彈沒有炸傷人。我的戰友還是王牌狙擊手,我還穿著那身軍裝,我就願意。”

“可是你也說過,時光不會倒流。”季東陽看著周立的眼睛,認真地說道。

周立眼波一轉,計上心來,話鋒一轉道:“算了算了,你不願意就不勉強了,我出去一下啊。”

等周立再進來時,屋裏的季東陽早已調整好了情緒,開始吃起了涮菜。周立見狀連忙吩咐身後的服務員,繼續走菜。

“給你上了一道我們店的招牌菜,沸騰水煮魚。魚煮好了之後,澆上滾燙的熱油,香的不得了,快嚐嚐。”周立說著就見一個女服務員,吃力地端著一個大鐵盆,鐵盆裏不停的冒著白煙。

周立一邊瞄著女服務員,一邊對季東陽囑咐道:“看見這熱氣了沒有,這可是200度的熱油,一會兒記得晾一會兒再吃啊。”

說話間,女服務員腳下一趔趄,眼看著一盆熱油,就要灑在周立身上。季東陽毫不猶豫地扔下筷子,一個飛撲擋在了周立麵前,替周立捱下了這一盆熱油。但讓季東陽意外的是,背上並沒有傳來灼傷的刺痛感。季東陽疑惑地抬頭,卻盆還穩穩地端在服務員的手上,而盆裏也根本沒什麽熱油水煮魚,而是擺放了幹冰。

季東陽回頭看向周立,正對上周立大大的笑臉:“救人已經是你的下意識反應,怎麽否認都沒用,你的身體比腦袋反應的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