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火鍋店裏，總是門庭若市，人們圍坐在熱氣騰騰的火鍋邊，一邊聊著家長裏短，一邊涮肉，好不快活。
整個屋裏都熱鬧非凡，充滿歡聲笑語。但唯獨周立和季東陽的包廂，除了火鍋沸騰的“咕嘟咕嘟”聲外，安靜如針。
“一盆水煮魚”輕易的讓季東陽暴露了本性，就算剛說完狠話不願再救人，但下意識的本能反應，季東陽還是撲在了周立麵前，試圖替周立擋住危險。季東陽剛放過狠話，說不願再救人，結果下一秒就被自己打臉。一時間麵子上有些掛不住，忿忿不平地戳著碗裏的青菜，發泄著心裏的不愉快。
季東陽的反應沒讓周立失望，周立就知道，不管季東陽怎樣否認，刻在骨子裏的東西是忘不掉的，下意識地保護別人，已經成了季東陽的條件反射。
在周立眼裏，現在的季東就像一個自己和自己鬧別扭的孩子，固執的不肯放過自己。是啊，這世上的癡人，不都是因為不肯放過自己嘛。可越是這樣的癡人，越難能可貴。
周立夾了一塊鮮毛肚，放入火鍋，遵循著七上八下的原則一邊涮一邊開口：“08年汶川地震的時候，你應該還在上中學吧？我還記得，那天在新聞裏看到倒塌的大樓、坍塌的學校、斷毀的街道橋梁。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地廢墟。那天播報新聞的主持人，哽咽地說著死亡人數，所有的畫麵都刺痛了我。”
周立把毛肚從鍋裏夾出，放入了油碟盤子中，繼續說著：“可惜那時我剛退伍不久，不能和大部隊一起去救援。於是我聯係到了幾個戰友，一起做誌願者去支援。但直到你真正到了那裏，你才知道，現實比新聞報道的糟多了。現場的部隊一邊提防餘震，一邊沒日沒夜地挖。可被掩埋的人太多了，人手根本不夠用，如果沒有這些誌願者們，救援的速度會大大的降低。”
周立把毛肚放入口中，毛肚上裹了滿滿的香油，吃起來脆嫩爽口，周立吃完了毛肚又開口：“你說世態炎涼，人性本惡。我承認，這樣的人確實不少，可你去看看救災現場的誌願者，他們的人也不少。”
季東陽見周立吃得滿嘴冒油，非常滿足的樣子，也咽了咽口水，學著周立的吃法，夾了片毛肚涮了起來。
“你說被地震掩埋著的人，就都是純純的大好人嗎？那裏就沒有作奸犯科，偷雞摸狗之人嗎？”周立的話沒停，往鍋裏涮肉的手也沒停。晃了晃腦袋又道：“一定會有，可是你親眼看見一個人，整個身子都被牆麵壓住，隻有一隻胳膊留在外麵，對你伸手讓你幫幫他的時候，你會去考慮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值不值得你救嗎？”
季東陽正感慨周立把控不錯，毛肚果然非常有嚼勁時，周立突然的提問，讓季東陽愣了一下。季東陽思索了一會兒沒說話。
周立看著季東陽呆萌的樣子，又說道：“麵對一個活生生的人，向你求救時，你什麽都想不到，隻能想到要拚盡全力去救人。”
“我還記得那時候和我編在一隊的，有一個誌願者，是我們沈陽的大學生。那個大學生是沈體練射擊的，據說成績還非常不錯，他很幽默，休息的時候總是想辦法調節氣氛，一笑起來還有酒窩。可是，這樣的少年，卻死在了餘震中。那時候，我們剛救出了幾個小學生，他護送孩子去休息點的時候，餘震就來了。眼看著一個孩子就要被橫梁砸到，是他一把推開了孩子。”
周立望著季東陽，語氣逐漸嚴肅起來：“你是軍人，你保護是理所應當，可是那些誌願者呢？他們也是普通人，可是卻能為了保護其他普通人，甘願付出自己的生命。而你，國家和政府培養出的優秀戰士，卻因為一個不值得的人渣，甘願浪費自己的能力和才幹。你是一個懦夫，除了這個，我想不出別的答案。”
季東陽聽到周立的話，慢慢放下了筷子，眉頭微蹙想開口解釋，卻又把話咽了下去。
周立繼續說：“在汶川救援的時候，我認識了來自各行各業，全國各地的人，也是第一次接觸到了，救援隊這一職業。在那我結識了一個非常好的朋友，之後我們一起在沈陽建立了援救隊。後來，我發現在救援時，我還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於是我不斷地學習專業知識，考了應急救援資格證、業餘無線電台操作證後，我開始意識到，隻有更專業的救援人員，才能更好幫助別人，所以我才想到了你。”
“我們救援隊的隊員，各行各業的都有，有的是送外賣的，也有的是出租車司機。你讓他們去野外救援，他們可能連自己的安全都沒辦法保證，他們可以憑借著一腔熱血，去幫助別人。但是幫助別人的前提，至少得保護好自己。而且我們更專業高效，也能讓求助人更加的信任我們。”
“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加入救援隊，我可以理解，但我誠摯地邀請你，來我們救援隊的當指導員。我們救援隊的隊員，真的很需要學習更專業的救援知識。”
周立也不管季東陽聽沒聽進去，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說完後喝了口水，看向季東陽。
或許是今天的毛肚太爽口，又或許是火鍋的確可以溫暖人心。季東陽思索了一會兒，並沒向之前一樣開口拒絕，而是放下了筷子，鄭重的看向周立：“給我一些時間吧，我需要好好想想，然後再給你答複，可以嗎？”
季東陽的話讓周立開心不已，連忙笑著道：“可以，當然可以，我們一會兒加個微信，等你想好了隨時給我發消息。”
“嗯，不會太久的。”季東陽回道。
周立見季東陽終於開始鬆口，笑著道：“其實我更希望，你能加入我們救援隊，這樣我們救援隊的實力會大大增強。不過沒事，你願意來當指導員也已經很好了。”
季東陽看著周立欣喜若狂的樣子，疑惑的開口問道：“你為了幫助別人，為了救援隊，一定也犧牲了很多陪妻子的時間吧，她沒有怨恨你嗎？”
周立的笑容隨著季東陽的問話，尷尬的凝固在了臉上，而後慢慢消失。周立摸了摸手上的結婚戒指：“嗯，之前我在部隊時，陪她的日子就很少。後來，救援隊成立以後，我陪她的時間就更少了。可是她沒有怨我，她還一直支持我，這火鍋店的生意，平時也是她在打理。她說我太粗心，怕我把火鍋店經營倒閉了，到時候救援隊就沒有資金了。”
“值得嗎？為了救援隊付出這麽多。”季東陽感慨道。
周立喝了口水，聽著季東陽的問題，記憶似乎飄向了很久之前。
那是一場漫天的大火，火光中人們呼救的聲音，與“劈裏啪啦”的燃燒聲交雜。一團團的大火，一條條的火舌把一切吞噬，所到之處哀嚎滿布。周立穿著厚重的滅火防護服，肩膀上駕著一個男人，正艱難的往外麵拖著。大火釋放出的濃煙，讓男人早已陷入了昏迷，死沉死沉的重量壓在周立肩膀。
周立拚了命，把男人從樓裏救出來，聽著樓裏傳來的哭喊聲，毫不猶豫轉身又頂著濃煙，與跑出的人們擦肩而過，衝進了火場中。
煙霧與大火彌漫，周立一邊躲避掉落物，一邊艱難地前行。在一個角落裏，周立發現了一個小女孩，孩子用沾水的抹布捂著嘴，蜷縮成一團。周立見狀飛奔過去，一把抱起小女孩。結果剛要往外走，一個巨大的橫梁，砸在了兩人麵前，周立腳下不穩，帶著小女孩摔在地上。
危急時刻，一雙手扶住了周立的胳膊，使勁把周立拽了起來。
“快走！有爆炸物！”
男人嘶吼的聲音，在周立耳邊傳來。周立知道男人是誰，但根本來不及說話，隻能抱著小女孩往前衝去。
一種詭異的第六感傳來，周立心下大驚，剛想回身轉頭，就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用力地推了出去。
周立被推出去的一瞬間，巨大的爆炸聲將周立震飛，周立護著小女孩重重的摔落在地上。
等周立清醒過來，把小女孩安全的送出後，再想衝進樓裏，已經晚了。
周立被消防員攔住，周立的防護麵罩已經破碎，嗓子被煙熏的說不出話。周立拚命掙紮著，想要進去救人，想要告訴他們，裏麵有人受傷了，剛才的爆炸炸傷人了。可是他什麽也說不出，眼淚順著眼角流下，在周立臉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的淚痕。
周立晃了晃腦袋，從回憶中掙脫出來，拿著水杯的手卻還在不停地顫抖。
周立的嗓子，似乎又回到了被煙熏壞的時候，嘶啞著念出兩個字：“值得。”
“剛才我和你說過，曙光援救隊是我和一個朋友，一起創立的。我答應過他，要把曙光援救隊建立成體係完善，結構規整，全國能夠排的上名次的救援隊。”
季東陽感受到了周立的情緒波動，沉默地穿上了衣服，走到周立身邊，安慰地拍了拍周立的肩膀。
“謝謝周隊長的火鍋，不打擾了，我就先回去了。”
季東陽說完話後，轉身離開了包廂，徒留周立一個人在包廂裏。
火鍋店打烊的時候，周立還在包廂裏，盯著手機上自己和一個男人的合影發呆。直到店員進來後，才匆匆地離開了。
夜深了，街上的人也逐漸少了起來，行色匆匆的人們，將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緊，腳下的步伐加快，想要更快的回到家裏，逃離寒冷。
結束了忙碌的一天，周立偷偷摸回了妻子的病房。雖然已經過了探視的時間，但周立此刻無比的想念妻子，他隻想妻子一麵。周立摸黑悄悄地走進了妻子的病房，剛剛坐在凳子上，卻不想妻子的床頭燈被打開。昏暗又溫暖的橘色燈光，照在妻子的臉上。
周立看到妻子的臉龐，心一下子就安穩了下來。
怕吵醒隔壁的病友，周立輕聲道：“怎麽睡醒了？是睡得不好嗎？還是哪裏不舒服了？”
王春芳溫柔地看向周立，輕輕道：“晚上睡的早，醒來後看你一直沒回消息，有些擔心你。”
周立拿出手機，這才發現，手機不知何時已經關機了，周立愧疚地說：“手機沒電了，我沒注意。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沒事，我隻是習慣了，看不見你發的消息，就睡的不安穩。”王春芳搖了搖頭說。
周立給妻子掖了掖被角，又把妻子散落的頭發輕輕地挽到耳後，看著妻子似乎並沒有因為病痛而不舒服後，終於放心地坐回椅子上。
“好了，我回來了，這回放心睡吧，我就守在你身邊，哪兒也不去。”周立握著妻子的手，溫柔地說道。
王春芳輕聲應了下，又躺回了病**，放心地閉上了眼睛。周立聽著妻子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後，悄悄地把妻子的手放在了被子裏，起身把手機充上電。
周立剛打開手機，就發現季東陽發來的消息。
“我想好了，我還是不想加入救援隊。”
“不過，我認同你說的，救援隊隊員更專業，的確可以讓求助人更安心，也能更好的保護自己。所以，我可以成為救援隊的教導員。”
周立看見季東陽的消息，臉上不自覺露出了笑容。看來今天晚上的話，沒有白說。這個別扭的小孩，已經開始逐漸接受自己了。
周立想了想，剛想給季東陽回消息，結果手機屏幕突然一黑。接著一個胖胖的小人，出現在手機屏幕上。周立以為是手機壞了，左右擺弄後都沒有成功，小人還是在手機上跳來跳去。
周立剛要關機重啟，隻見小人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個對話框，對話框裏的消息，讓周立不由得一愣。
“聽說你在招收隊員？”
小人身邊的消息閃爍了起來，又換成了另一行字。
“我可以加入救援隊，隻要能帶孩子上班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