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依依,這個時節正能聞到清新的翠芽味兒。

紅棕色的馬車前沿布著斑斕的流蘇,車身搖搖晃晃地移動了起來,清清脆脆的鈴鐺聲讓人聽了不由心曠神怡,可這聲音卻似魔音一般穿透阿諾的意識,直戳心扉。她再聽不到周遭亂市的嘈雜,看見馬車裏端坐的那個嫵媚傾城的女人,她的腦子裏隻有一個聲音:“你阿娘跑了!你阿娘早跑了,她不要你了!”

她木木地追了馬車許久,卻是喊不出一句話來吸引那個馬車的注意。

春風和煦,烏絲揚起,馬車漸行漸遠,直至完全消失在視線裏她才恍然驚覺,她又失去了她一次。可是,那真的是阿娘嗎?

阿諾想得太入迷,身旁的人拍了她許久才拉回她的思緒,“姑娘,你……”那人向下指了指,阿諾這才看見,她踩到了一個流蘇,於是忙收回腳,“抱歉。”

對方不甚在意,彎腰撿起,掛在了自己腰間。

流蘇上麵似有幾顆珠子,外壁繡著十分好看的圖案,可細看又會發現,那繡件有些部分是鏤空的,製它之人想必定是繡藝絕倫,好是別致的物件。

那人已走遠,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想到方才她的侍女是從一家店鋪出來的,於是忙折回去尋。

從掌櫃的口中得知,那是楊家的馬車,來人是楊府的寵妾,這店鋪是她常來的。

掌櫃上下打量著阿諾,不過一個窮酸丫頭,卻來這裏打聽大戶人家的是非,“你……是來投親的?總不會是楊家的親戚吧?!”掌櫃說完這句話又不由對此想法嗤之以鼻。

阿諾咬了咬唇,生生咽了一句話,搖搖頭道:“我隻是見那馬車好看,有些好奇罷了。”

“我就說嘛,你身上的衣服還不如那馬車穿得好。”

掌櫃的猜想得到印證後的得意,仿佛在正大光明地譏笑她不配是她的女兒。阿諾的眼睛裏熱淚泛泛,手裏的衣襟都快被攥爛了,她收斂了一下發麻的頭皮,對掌櫃賠著笑:“娘子,我是來這裏逃難的,我阿爹死了、村子也讓土匪給占了,好不容易才逃到這兒,求娘子來給份差事、糊口飯吃。”

她這話說的半真半假,眼眶裏的晶瑩倒是更易讓人信服。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阿諾,“那你會做何差事啊?”

“我什麽都會的!砍柴打水、洗衣燒飯,我通通都可以的。”阿諾點頭如搗蒜,生怕對方拂了她的請求。

“倒是個實誠丫頭。”掌櫃輕笑一聲,“我這兒不用姑娘們幹那些糙活計。去,先把包袱放下,到裏麵看看菘藍準備得如何了,把那翠玉盒子拿來。”

“是。”阿諾朝她鞠了一躬,便轉身去取盒子了。

出來時,掌櫃朝她示意。阿諾順著她的方向,將盒子送了過去。而坐在那裏等待的人,竟是位公子。

這裏販賣的都是胭脂水粉、花環首飾等一些女子用品,他一個男子在此不免違和。阿諾看了看手上的翠玉飾盒,又看了看眼前的男子,猶豫狐疑間竟忘了將盒子遞去。

男子溫和地笑著,站起身來解釋道:“這是我母親的,今日是替她取回。”

聞言,阿諾抱歉地笑笑,繼而瞟到他腰間的配飾,才恍然,原來他是方才在街上偶遇的公子。她不由盯著他的臉多看了幾眼,忙將盒子遞了過去。

男子未再多言,朝她微微頷首,對掌櫃示意後便離開了。

而阿諾也算是能此處做事了。幾日下來,此處的差事確實輕鬆,還不若她在家裏幹得多。她雖日日盼著能再見她一麵,卻也真的害怕,她不知該如何自處,若她不認她又當如何?

然而不多時日,她真的又上門來挑首飾了。不同於上次,她此次親自帶著丫鬟進來看了。阿諾便悄悄地躲在隔間裏,透過斑駁的珠簾觀察著舉止優雅的婦人。

那張臉、那聲音,確是阿娘無疑。

不過才一年多沒見,她都快不認識她了。雍容華貴,嬌媚傾城,確是鄉野僻壤埋沒了她該有的高貴與驕傲。

阿諾看了看自己,粗布衣裳,兩耳空空,頭上一個發飾也沒有,打扮得連她身邊的丫鬟都不如,如此這般,怎能與她相認?

阿娘離開阿爹,原來過了這樣的好日子。

阿爹當初篤定她不會拋下自己的女兒、信任她,這才安心地讓她去買藥。可阿娘竟還是走了,她竟真的如此狠心。

她當真不要她了嗎?

阿諾在後麵躲了太久,掌櫃瞧見她遲遲不幹活便上前嗬斥,“這客人都走了!還想偷懶到幾時?”

偷躲被掌櫃撞破,阿諾心虛地眨了眨眼睛,隻得信口胡謅道:“我怕上前衝撞了那位貴婦人,就想在此先看看姐姐們是如何招待的。”

阿諾性子本就軟弱,加上又生得一副老實的麵孔,一雙閃著光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很難讓人懷疑她在說謊。於是掌櫃也不再追究,何況她確是個實誠能幹的孩子。

隻是掌櫃已放過她了,她卻悄咪咪地自己湊了上去,“娘子您可知,如何能進得去楊府啊?”

掌櫃輕笑一聲,啪地一聲合上了手上正翻閱的賬簿,“怎麽?身在曹營心在漢呐?嫌我這兒待你不好,想去楊府了?”

“沒有沒有!”阿諾忙搖頭擺手,含糊不清地解釋道:“隻是,楊府裏好歹還有一個我認識的人,想著也能照應一二,總好過一個人……”

“既是如此,那你先前為何不直接去楊府?也省得來我這兒求我把你留下。”掌櫃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麵紅耳赤的姑娘。

“我、我先前還不確定,可方才我瞧見她了,那肯定是她!所以……”

“所以!想走了?”掌櫃替阿諾補全了她的未盡之意。

阿諾緊咬著下唇,她知道這樣做或許不太好,可她見到了阿娘,無論如何都是要去找她的!如此,也隻能辜負掌櫃了。“可否請娘子告知阿諾一條良徑?”

掌櫃不再看她,隻輕描淡寫地扔出一句:“近日楊府大夫人在物色丫鬟仆人,去早了,或許還有的可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