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離開了店家,沿路問人,終於尋到了楊府的大門。她不知道那大夫人要如何物色,也不知她去哪裏物色,萬不會……是和人牙子做買賣吧?

阿諾想著,自願尋上來的也總好過人牙子那裏不情不願、不清不楚的人吧?

她敲響了這堵厚重嵌金的大門,也是她頭一次見到的如此華麗的一扇門。

家丁迅速迎上前來,打開門見是一個粗使丫頭,理都未想理便要關門。阿諾立刻把自己塞進門縫裏,“這位大哥,我是來找大夫人的,我想進楊府做丫鬟。”

“你這小姑娘!大夫人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去去去,我們這兒不招乞丐。”

聞言,阿諾的火氣立刻便竄上來了,她是窮、穿得也不好,可也萬萬沒到討飯的地步啊!居然說她是乞丐?阿諾在門縫裏掙紮著,一臉不服氣的樣子。

掙紮幾許,家丁的力道忽地小了,門緩緩張開的時候,一張臉也逐漸清晰起來。

那是……那位公子?

街邊偶遇、衣飾店取翠玉盒子、如今身在楊府之內……

“要不要收她做丫鬟是大夫人該考量的事情,不是你能決定的!”他語氣溫和,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容置疑。

家丁也是一臉為難,向他賠著笑,“蘇公子啊,可楊府確有規矩,不得私放生人入內,如何還能讓她見大夫人呐?”

他緊抿著唇,不疾不徐地說著:“無妨。我見過她,你隻管對大夫人說是我舉薦的即可,不會連累到你。”

家丁很是難為情地笑道:“那既是蘇公子的熟人,小的立刻照辦!”

家丁已經利落地將一扇門開了大展,阿諾卻還愣在那兒,盯著那男子一動不動。家丁隻好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回了神。阿諾朝男子福了福身,“多謝。”

她跟著家丁走了幾步又不禁回頭,男子正轉身離去,背影被門縫越擠越小,最終消於散進門檻的日光。

原來,他姓蘇。

*

楊家大夫人楊秦氏是個極具威嚴的婦人,多年來與家主楊甫玉相敬如賓,即便她不是楊甫玉最寵愛的那一個,可在他心裏的位置也是極重的。如此一個不苟言笑的夫人,卻以賢惠溫柔出了名。

她從不輕易對人示好,可一旦露出了三分笑,便使人如沐春風。

素淨典雅的藍色寬衣上點綴著靜謐的花紋,白皙的兩根手指撫著桌上茶盞的外壁,剩餘三隻淺紅色的蔻丹沒有節奏地叩著桌麵。

麵前是二十個姑娘四列五行地站著,衣著都已換上了楊家的,唯一的不同便剩各人臉上的神情了,有人淡漠、有人乖巧、有人畏縮、有人東張西望著周圍的陳設。

那兩根手指順勢拿起茶盞讓紅唇小酌了一口,繼而她身旁的陪嫁姑姑便開口道:“今日起,你們便都是楊府的仆人了,先由大夫人和姨娘們挑選貼身侍女,沒被挑中的便會被分到後廚、浣衣和雜役裏麵。不過在此之前,若你們有人精通廚藝的,可由大夫人做主直接分進後廚。”

後廚、浣衣、雜役是平日裏做事最多、例銀最少的,貼身侍女雖常能得到主子的賞銀,可一不留神也易被主子遷怒。硬要算起來,還是屬後廚裏的活計較為輕鬆,幫廚娘揀菜、洗菜、配菜,若能下廚做得一手好菜升為廚娘,例銀便會更多了。

故而,真有三兩個姑娘自願進後廚當差。姑姑便差人記下了,正此時,門外有家丁的聲音傳來:“大夫人,蘇公子引薦來一位姑娘供大夫人挑選婢女。”

聞言,楊秦氏這才正式地抬起眼簾,望見了這個正走進門來的姑娘。

近日蘇家這位公子確實來得勤了些,雖說隻是去見老爺並未進內院,可楊老爺同蘇家打的算盤她還是清楚的。不過這平白塞一個姑娘進來,又是何意?

她慵懶地動了動唇:“抬起頭來。”瞧見她臉的那一刻,她不由心尖一顫,這張臉真是像極了沉湘閣的那位。她不動聲色,又問:“你家裏,可還有其他人?”

“我阿爹已經死了,村子也讓土匪給占了,阿娘……”她咬唇不語,隻搖搖頭。

楊秦氏便想當然地以為她父母雙亡,既無家人給蘇家拿捏著,想來也掀不起風浪,但前提得是,她所言屬實。一旁的姑姑得了眼色,給阿諾遞了兩張單子,一張是問她的家世概況、需她自己填寫,另一張則是賣身契。

楊秦氏見到她的寫完的單子時不由詫異,這鄉野丫頭不僅識字,還寫得一手好字,“字寫得不錯,看來是個有學問的姑娘。”

“不敢當。隻是幼時阿娘教過一些罷了。”

楊秦氏微掀了掀嘴角,道:“既是蘇公子引薦的,我自當該給蘇家這個麵子。隨玉若去換身衣服吧!明日,就看你們稱不稱各位姨娘的眼了。”

是夜,阿諾和眾多姑娘們一起宿在一所寬敞的廂房裏。大家交頭接耳,有的在哭、有的在打扮、有的在同親近之人說笑著。她無意同她們談聊,滿腦子都在想明日見了阿娘該如何,她會不會選自己?

或說,她會不會認自己?

“要我呀!定要去容姨娘那兒,她最得老爺寵愛了,能給的賞銀肯定也不少!”

“可是聽說她脾氣孤傲,原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呢!若是哪裏伺候得不好,豈不是死定了?”

“我看還是大夫人脾性好,人美心善,況且又是老爺的正妻。”

“正妻又如何?能有容姨娘得寵?我可聽說,這容姨娘和老爺十幾年前就認識,還相戀了,隻可惜後來種種變故,沒能嫁給老爺做正妻。”

“啊?什麽變故啊?”

“……”

當年的事情,又能有幾人曉得詳情?

不過阿諾總算知道,為何阿娘要狠心離開,為何阿娘能做這楊府最得寵的姬妾。

“為何你們都不想做雜役呢?”阿諾聽玉若講了些楊家的規矩,若不是為了見阿娘,她還真就去做個雜役丫頭了,伺候人的多麻煩?還要看主子臉色,真不如掃地洗衣自在。

“你傻呀!做雜役幹得活多、例銀又少,跟著主子們,賞銀肯定少不了!”心急的姑娘藏不住脾氣,張口就來,“若是你想幹雜役,又何必來這裏跟我們爭?直接和大夫人說不是更遂心嗎?”

阿諾啞言,輕咬著下唇內側的肉,也未再多言,龜縮了回去。

她不管旁人打的什麽算盤,她隻要找阿娘。若是……阿娘真的不要她了,那她在楊府待著,倒也餓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