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買進的丫鬟,照例,大夫人挑三個隨侍,姨娘們挑一個或兩個。隻不過,大夫人賢慈寬厚,這種事情從來都讓姨娘們先挑。
說到楊府的姨娘,倒也不多,共三個。
紅姨娘,閨名江正紅,性情直率,沒什麽心思,她是江家的獨生女,取這名字便是江父希望江家的基業可以長長久久地紅火下去,可惜還是家道中落,在大夫人入府三年後被收作姨娘,常與楊老爺的相處如知己一般……
蘭姨娘,閨字靜蘭,是個可心人兒,擅於揣摩人的心思,楊老爺每每煩心時都能從她這兒得來片刻舒心,於兩年前入府。
容姨娘,閨名許湘容,一年前被楊老爺突然納進府裏,自此盛寵不斷。據說她是楊老爺昔日戀人,但當年種種,無人得知。
許湘容初入廳堂時,並未注意有一束目光一直緊緊跟隨著她。直到她上前挑人時,看到了那張和她長得極像的臉,即便她強忍著身子的顫抖,可胸腔的呼吸仍然變得有些不自然。
她走上前去,輕問:“叫什麽名字?”
“阿諾。”她小心翼翼地回答,眼眶裏的水意難以掩藏,隻得迅速低下頭去。
“是個老實孩子。”許湘容輕笑著,眼神裏卻有著與此時氣氛不相符的東西,她不動聲色地走回去,“就她吧!”
“喲,妹妹你就挑一個啊?”紅姨娘不由驚呼,誰人不知老爺平日裏最寵愛這個容姨娘,以往有什麽好的、貴的,從來都先緊著她,這丫鬟的排場,除了大夫人便是她了。原以為她這次也會多要幾個丫鬟,和大夫人爭上一爭,如今倒是令人意外了。
許湘容不緊不慢地啄了口茶,繼而便端詳著自己新做的蔻丹,聲音好不慵懶,“老爺平日裏往我那兒塞的丫鬟夠多了,這些還是給姐姐們多留點罷。”
紅姨娘無奈的撇了撇嘴,和蘭姨娘對視一眼,無所謂地笑著。再觀大夫人,臉上不動聲色,眼神裏卻有一些不屑和無謂,大概是不願與她計較。
許湘容長長地吐出口氣,顯得有些倦累,“身子有些乏了,就不陪各位姐姐了。”說著便起身,朝大夫人傾了傾身子,轉而看向阿諾,“那個……你,隨我來吧!”
阿諾愣了愣,反應過來時許湘容已邁出了廳堂,她趕緊操著小碎步跟了上去。
阿娘……連她的名字都不屑喊了。
許湘容走到一處廂房忽的停下,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倩雪,我的燕窩是不是還在後廚沒有端來?”
“……是!”被點名的姑娘反應了片刻,不是進廳堂前才吩咐的嗎?這會兒就要了?為以防萬一,她還是自請道:“不如……我去看看,一會兒好了,給姨娘端過去?”
“嗯。”許湘容輕飄飄地應了一聲,沒走幾步又不禁歎道:“最近的天還真是多變,走著走著便有些涼了。”
阿諾悄悄看她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隨侍的另一個姑娘曦月很是機靈,立刻上前道:“那我先去為姨娘取個披風來,省得一會兒逛著著涼。”
許湘容回頭瞧了她一眼,不痛不癢地許了。
一時,此處隻剩了她與阿諾兩個人。許湘容瞧著周圍沒人了,一把拽著阿諾推開了一側廂房的門。
她的眼睛怒得發紅,上前一把抓住阿諾的兩個手腕,低吼道:“你為何會來這兒?你怎麽就來這兒當丫鬟了呢?我被人賣了便算了,你怎麽能把自己給賣了呢?!”她頗有些恨鐵成鋼地拉扯著阿諾的手臂。
阿諾縮著脖子,委屈地眨眨眼,眼淚便順勢掉了下來。阿娘見到她的第一件事,不是問她過得好不好、一路上有沒有人欺負,隻是怪她為何會找上她。
許湘容見她隻一個勁兒地哭,也不說話,便鬆開了她。阿諾阿諾,她這軟軟諾諾的性子倒真隨了她的名字。她有些顫抖地呼出口氣,“你的賣身契在誰那兒?”
阿諾用力地按著剛剛被扭痛的部位,吸了吸鼻子回答道:“在、大夫人那兒。”
“得想辦法把賣身契要回來,我絕不能讓我的女兒和我一樣受人擺布!”她再看向阿諾時的眼神溫柔了許多,眼裏也多了什麽東西在閃著光,有些關切地問道:“痛不痛?”
阿諾立刻用力地搖了搖頭,她被許湘容擁進懷裏的那一刻,她好像覺得阿娘又回來了,便不由自主地喚了聲:“阿娘。”
不料許湘容迅速鬆開她,“噓~!”她鄭重地抓著阿諾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聽著,這件事情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把那兩個字爛在肚子裏,永遠不許喊出來。”
阿諾的眼淚簌簌地往下落,麵前的女人焦急地搖她,問她聽到沒有。
她艱難地點了點頭,拚命地抑製喉間的哽咽。
許湘容鬆開她,呼出了一口濁氣,此時才好好地問了她一句:“你是如何找到這兒的?你阿爹呢?”
她強行咽下喉間的酸楚,盡量平靜地答道:“阿爹,死了。”
許湘容眼簾輕顫,隻一瞬便複歸平靜,似乎這消息於她而言也算預料之內,可眉宇間微微的褶皺也能勉強讀出些許惋惜。她拍了拍阿諾的背,“既是如此,我先把你帶著,日後再做打算。如今我已懷了玉郎的骨肉,不怕護不住你,隻是你我的關係、絕不能被任何人知曉。懂嗎?”
阿諾看向她幾不可見的小腹,又對上她一汪擔憂的眼神,呆呆地點了點頭。畢竟,她總算找到她了。
幸好,她還要她、她還護她。剩下的,她不能再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