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雅的婦人用食指輕敲著茶盞的外壁,這力度並不足以令茶水泛起漣漪,可這輕微的顫動也甚是令人賞心悅目。

“此次容姨娘隻要走了這個阿諾,莫非也是察覺了?夫人……為何不把她留在自己房裏?”老爺雖與夫人相敬如賓,全了夫妻之義,可終歸少了些夫妻之情,若夫人房裏養著一個相貌與許湘容相似的年輕丫頭,或許老爺也會多來幾趟。

“相茹,你說,這丫頭是放在我房裏更容易被老爺看到,還是放在她房裏更容易被老爺看到?”楊秦氏波瀾不驚,她自然知道姑姑的意思,可這麽多年了,她早已不在乎那個夫君的心是如何,隻要別動了她這正妻的位置,她沒什麽是不能妥協的。

與她陪嫁來的姑姑什麽都好,就是想得太多,連她不曾想的,她都要替她想一遍。

隻是……這水麵,總歸要出些漣漪才好看。“老爺看上了我房裏的丫頭、和看上了她自己房裏的丫頭,哪個更令她難受?”

相茹姑姑一臉為難,怎樣都是鬥,她倒更情願楊秦氏是為了能和老爺情分去盤算,畢竟夫妻一場。“夫人,您這是何苦啊?”

“苦?有情才有苦,我哪裏苦?”楊秦氏的雙眸緩緩失了神,“你說,許湘容到底是不是當年他愛的那個女人?”

雖說下人們都這樣傳,可當年那件事是個懸案,況且多年都未曾找到,如今怎會突然就尋到了?或許隻是巧合?

這個謎底恐怕隻有他們自己知曉。相茹為了寬她的心,也隻好說道:“不論是與不是,老爺如今正寵她便是心裏有她,夫人又何必對往事念念不忘?”

楊秦氏卻好似沒聽到她這般寬慰一般,悠悠地續著方才的話:“若這是真的,那她若知道他都做了些什麽,會怎樣?”她說著,竟笑了。

這笑容看著和煦,可相茹卻覺得有些陰森。她忙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夫人可千萬別有這樣的心思,且不說此事是否當真,老爺做事的是非,咱還是不沾惹的好。”

楊秦氏斜睨了她一眼,輕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有分寸。

“夫人,容姨娘來了。”玉若進來了,遞來一個不知所意的眼神。

相茹收回了手,楊秦氏則瞬時端坐,她還是那個不苟言笑、儀態端莊的大夫人。

許湘容雖與楊秦氏不對付,可該有的禮數她也是一樣不少。她麵上帶著笑,向楊秦氏福了福身,“見過大夫人。”

“容姨娘可是我這牡庭院的稀客啊!已經過了吃早茶的時辰,有事?”楊秦氏素來不愛與人繞彎子,就連和各家夫人吃茶閑談,也是不愛說些沒用的。

許湘容也不屑虛偽,說實話,楊秦氏的性子她確是挺看好的,於是輕笑著:“隻是忽然想起,我領回房裏那丫頭的賣身契……還在大夫人這兒!”

“聽容姨娘的意思,莫非是覺著不該如此嗎?”相茹急著維護楊秦氏,出口也毫不吝嗇。

許湘容有些發笑,她再不濟也是半個主子,這位姑姑的急性子可不是什麽好事,不過她也不甚在意,倒是楊秦氏垂下眼簾斜斜地給了相茹一個眼神。

許湘容依舊淺笑著,“正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倒不是我信不過大夫人,隻是我那裏萬一出了什麽岔子,不免要來叨擾。老爺素愛小題大做,我也不想因為區區一個下人,來擾了夫人的清淨。”

她這架勢,是哪怕汙言構陷也要把這賣身契要回去了?還把老爺搬了出來。說得冠冕堂皇,無非就是怕她大夫人握著這丫頭的把柄,好指使她做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楊秦氏朝相茹示了意,相茹一動不動,不敢相信夫人竟這樣就妥協了。直到楊秦氏投去第二束目光,相茹才不情不願地轉身去取了。

楊秦氏瞧著許湘容得意的背影,不由勾起了唇角。許湘容房裏的丫鬟雖說都是老爺給的,可這賣身契都在她手裏攥著,不見她來要那些體己的,偏偏這個丫頭值得她大費周章地跑一趟。

她為何不給?她倒要看看,這位容姨娘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看看她許湘容的不為人知究竟是什麽。楊秦氏嘴角的笑意越發濃厚起來,未曾在意相茹那一臉的不甘心,自顧自端起了手邊的杯盞、抿了一口。

*

許湘容回到廂房就把人都支了出去,她迫不及待地打開那張賣身契看清上麵的每一個字,看清了阿諾的名字和那紅紅的指印,繼而,將那張紙撕得細碎。

阿諾端來一壺新的茶水欲推門進去,卻先被人攔下了,隻是那姑娘還未說什麽,就被一旁的另一個姑娘拉走了,兩人還使眼色、小心嘀咕著什麽。

阿諾不明所以,便繼續推開了門,裏麵緩緩傳出一股焚燒的味道,不是許湘容又能是誰?阿諾焦急地跑上前去,怕她出了什麽事,誰知許湘容聽見了動靜也是迅速回過頭,“死丫頭!你嚇死我了!”

“阿、容姨娘,你在做什麽?”她差點沒忍住喊出那兩個字。

許湘容竟也並未計較,而是很鄭重地看著她,她輕撫著阿諾的側臉,讓她看向那一團已經焚盡的灰,“從此刻起,你不是奴仆,你沒有絕對的理由聽命於人,你沒有任何把柄在別人手上,你是自由身,你隻是你自己!”

阿諾的視線漸漸模糊,她看向許湘容,那個眼神、明明還是阿娘,阿娘還是會像從前那般,為她努力去做任何事。可是,她卻不能喊出那兩個字。她的眉頭皺得很深,大概是為了忍住眼眶的淚意吧,她細碎地點著頭,也借此掩飾著自己唇齒的顫抖。

許湘容忍住想抱她的衝動,緩緩收回了手,“記著!以後不論何種境況,都不許出賣自己!不論是身體、還是自由,這些都屬於你,不能交給旁人!”

阿諾繼續點頭如搗蒜,“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