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其後又去後廚尋過那姑娘,隻是不知她名字無處詢問,而在那庭院裏,竟真的再未見過她!

她越想越擔憂,也問李媽媽,這後廚的仆役可否少了一個。李媽媽隻搖頭說,隻有廚娘和備菜的仆役登名在冊,庭院裏洗菜砍柴的丫頭都是各個廂院裏趕出來的,無從知曉哪裏少人,平日裏幹活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故而,隻有那日楊勉弱冠之禮時才恍然察覺,少了兩個丫頭。平日裏竟如此鬆散?

還是說,這原本就是楊府的慣例?

那阿娘可知?老爺可知?

內院上下全部都是由大夫人打理的,她如此作為,老爺便不聞不問嗎?

亦或是,老爺早已默許?

阿諾越想越不得安心,府裏平白有丫頭失蹤,夫人卻不聞不問,仆役再下賤也好歹都是花錢買來的,她不信商賈家會不計較錢財的得失。

若是計較還仍舊不聞不問,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

失蹤的丫頭,是府裏人暗中所為。

阿諾回到沉湘閣時還有些六神無主,看見許湘容一臉嫻靜的笑意,她的心狠狠地擔憂著。

阿諾將安胎藥端上前去,又轉身將事先備好的蜜餞端了來。

許湘容正喝下安胎藥,眉頭緊鎖,蜜餞忽而映入眼簾,她瞧了她一眼,微微彎了彎嘴角,將一顆蜜餞放入口中,眉頭才緩緩舒展開來。她瞧阿諾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便出言問道:“與二小姐伴讀這些時日以來可有收獲?”

聞言,阿諾忙點了點頭,如實地答道:“二小姐平日裏嬌養慣了,先生布置的功課多數都是靠我來完成的,倒是讓我學去了不少。”

許湘容嘴角笑意更濃,有些關切地問著:“那大夫人可有為難你?”

“大夫人隻是偶爾問詢幾句,二小姐學得也不差,倒是勉強能應付了去,故而並未怪罪我。”

許湘容微微點頭,“如此甚好。我不知正房那裏揣著何種心思,但她既有心成全你,我何樂而不為?”最終,她還是不放心地又囑咐了一句:“你萬事小心便好。”

阿諾不由將目光移到了她的臉龐,嘴裏“是”了一聲,眼神卻兀自放直,像在思慮,更像猶豫。片刻後,她收回目光,四處望了望屋裏已無其他人,她壓低了聲音,“姨娘,我想問,你和老爺可是少時之戀?”

一聽此言,許湘容的目光立刻放直,並未看向阿諾,而是看向門外的丫頭們可有注視。她若無其事地端起身旁桌子上的茶盞,置於口邊,不動聲色地啟唇:“是。”語畢,茶水便立刻流進口中。

此前的種種傳言,阿諾都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雖然相信,可發現那幢事後,她又不免起疑。直到此刻,她問了她,她亦切切實實答了她,她才不得不徹底相信。可蔓延開來的、更為強烈的感覺是,恐懼、擔憂。

她不由吞了吞口水,輕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抑製住胸膛的起伏後,她很有眼色地上前為她斟茶,以同樣的聲音問道:“咱們沉湘閣可有打發去後廚的丫頭?”

“你問這個做什麽?”先是了她的舊事,又是問她的丫頭,這兩者分明毫不相幹啊。許湘容不由狐疑: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麽?

“沒什麽,隻是今日同後廚的媽媽們說了幾句嘴,好奇罷了。”阿諾將斟好的茶向她推近了幾分。

許湘容先是瞧了瞧茶盞,又將目光移至阿諾的臉上,看她一如既往的若無其事,心中的疑慮便消了幾分,於是收回了目光,“倒是打發走幾個手腳不幹淨的,也是年前的事了。”

“那她們叫什麽名字?”阿諾問了急了些,意識到後,又輕聲問著:“可還記得?”

許湘容也懶得再管她,左右也不是什麽大事,“有個叫碧靈的,還有個……竹韻?”她轉過頭,阿諾正一副思索的樣子,她又接著說道:“就記得這兩個了!”

阿諾見她忽然看過來,咬著唇點了點頭,不怕死地又問了一句:“那她們的賣身契……你如何處置了?”

許湘容輕輕翻了個白眼,長出了口氣,“她們的賣身契都是在大夫人那兒收著的,若非你是大夫人塞過來的,你當我願意攥著你的賣身契啊?”

阿諾自然知道她此言是為了防止有人聽到,刻意搪塞的,她是知道沉湘閣的許多丫頭都是老爺直接買進來的,未經大夫人之手。而整個沉湘閣裏,也隻有她是許湘容從大夫人那裏領過來的。

門外的丫頭們見阿諾與許湘容相談甚歡,不僅犯了嘀咕:“奇怪了,這阿諾明明是最晚進咱們沉湘閣的,為何容姨娘那般信任她?”

“可不嘛!不僅安胎藥交給她,你看看現在,和容姨娘有說有笑的!”

“還不是因為她是大夫人塞過來的嘛!”還真有人知道實情,“我聽牡庭院裏的姐姐說,容姨娘特意去大夫人那裏把她的賣身契要了來!這賣身契攥在自己手裏,還怕她聽別人的差遣嗎?”

……

所以老爺買來的那些丫頭的賣身契,全部交給了大夫人?那失蹤的丫頭,都是大夫人所為了?

不,不見得。

但即便非大夫人所為,她定然也是知情的。而大夫人手裏的賣身契除了大夫人能動,就隻剩一人敢動了——楊甫玉。

若動她們不需要賣身契的話,那她們的下場便隻剩一個“死”字了。

與其如此,阿諾倒更希望是前者。

她突然問許湘容,是否想吃些糕點。許湘容還未回答,她便自顧自在屋裏巡視一圈,自言自語著:“點心好像不多了,姨娘正是補身體的時候,我再去後廚拿一些啊!”說罷便迅速溜了。

許湘容越發覺得難以捉摸了,歎了一句:“這丫頭!”

阿諾又去了後廚,找到李媽媽便問:“李媽媽,此處可有碧靈、竹韻兩個丫頭?”

李媽媽見她這來來回回的樣子,不禁笑出了聲,但也未曾多言,在門口望了望庭院裏的丫頭們,給阿諾在指了一處,“瞧,在那邊砍柴那丫頭,正是竹韻!碧靈……想必不在此處。”

阿諾道了謝便要去找那姑娘,邁出兩步又不禁回頭問道:“這院兒裏二十幾個丫頭,您都知道名字啊?”

“哪能啊!”李媽媽爽朗地笑著,“平日裏差使丫頭叫不了幾個名字的,也就是這丫頭機靈,常幫著采買啊、拿些重物,這才記著了。”

阿娘說這丫頭是因手腳不幹淨才被打發出來的,爾今主動幫著采買,怕也是別有用心吧?阿諾兀自想著,已去到了她身旁。

竹韻打量著她,語氣中有幾分警惕的味道,“你想做什麽?”

阿諾先送上一抹笑,再道:“我知你是從沉湘閣出來的,便想問問,可認識碧靈?”

“我為何要告訴你啊?”竹韻的麵容並非善茬,“你也是沉湘閣的?”

阿諾點點頭,自以為她會看在這份上據實以告,可她的樣子卻似乎是又多了幾分怨懟。她近日常來後廚,又素愛和李媽媽閑談,許是竹韻也認得她幾分。

“認得!”竹韻的眼神裏有幾分思索,許是在心裏也存了些小九九。

“那你可知她在何處?”

“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你找她何事?”

見她一臉的狡黠,阿諾也不由動了動腦子。她雖一向怯懦,可有些時候,不使些手腕卻是也問不到自己想要的。況且,她又不做壞事,現下也未有把柄給人拿捏,不如就用這把柄捏一捏別人?

阿諾左右看了看,將竹韻拉到一邊,拿出了一顆碎銀子,攙上她的手臂,“好姐姐,你就告訴我吧!你知道她的行蹤本於你無益,可如今便不一樣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定不會傷害她!”

竹韻瞧見銀子確實有所動容。眼瞧著阿諾的那粒銀子要放入竹韻的手裏了,她卻霎時收回了手,若有所思地說著:“對了,我之前似乎聽容姨娘說起過,姐姐你是因……手腳不幹淨才會被打發到後廚裏來的,又聽後廚裏的媽媽說,姐姐心善,時常幫著采買。可這兩件事放在一起看……姐姐似乎不缺這粒銀子啊!”

竹韻啞言,看著阿諾一臉無辜的樣子,臉色甚為斑斕,不停地指著阿諾,嘴裏卻除了“你你你”什麽也吐不出來。

阿諾又掛上那抹人畜無害的微笑,“好姐姐,你能告訴我了嗎?”

竹韻氣得將頭別過一邊,阿諾便又說:“竹韻姐姐,我真的並無惡意,隻是有些事情,必須要見過碧靈方能確定。你放心,此事我隻用來換這一個消息,此後,絕不打擾!”

竹韻頗為氣憤地瞪了她一眼,語氣也惡劣了幾分,“她不在此處,或許在浣衣,或許在掃地!”說罷便回去幹活了。

阿諾咬著唇,看著她的背影,還是默說了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