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最大的那間藥鋪,仿佛已經成了阿諾與蘇葉莆心照不宣的會麵之所。雖說許湘容的胎象早已不用藥物調理,可常購些補身子的藥石也非壞處,許湘容對此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默許了,她又豈會不知阿諾頻頻出府意欲何為?
自那日蘇葉莆與楊冉惜一見後,他便開始擔憂阿諾的處境,時至今日,他仍然不知他二人之事該如何打算,可阿諾的神情,卻似乎是胸有成竹。
“楊冉惜……可有難為你?”
阿諾搖搖頭,“已許久未曾侍候二小姐了。”她忽而有些隱隱地擔憂,“你如此問,莫非……她已知曉了你我之事?”
蘇葉莆抿了抿唇,答道:“或有疑慮吧,不過我已搪塞了過去,想必無礙。”蘇寄那晚的一番話還在他喉間打轉,如今婚期尚未確定,與她談此事是否為時尚早?
“對了,那次你所說,有人會成全你我,此人是何人?如何成全?”
阿諾緊咬著下唇,她如何能將那些悉心算計與欺騙和盤托出?手中的力道不由得緊了緊,噤聲了許久才道:“一切未有定論,我不能妄言。”她頓了頓,又道:“或許……我會有一個可匹配你的身份。”她偏過頭去,對上他的眸,“一個有資格做你妻子的身份。”
蘇葉莆的瞳孔徐徐驚訝起來,繼而,緊繃的臉緩緩柔和下來,目光也柔柔地移開了一瞬,“如此,便是最好。婚期尚未敲定,你我還有時日。”
他嘴角的笑意逐漸舒展開來,阿諾也不由彎了唇瓣的弧度。接著,她便感到自己的手心多了一重溫熱。十指相扣,掌心相對,她能很明顯地感覺到他指根處僵硬的死皮。所謂十指連心,便是隻接觸了一隻手,她心底的跳動也快要壓製不住了嗎?
蘇葉莆一路牽著她,穿過集市,接受著來往人群的寸寸目光。幸而,這些目光未有異樣,阿諾隻是略感緊張,未有自卑之色。他緩緩偏過頭看阿諾的裝束,楊家富裕非常,即便是仆役的衣裳也比尋常百姓的華貴許多,她刻意將楊府丫鬟本該束起的發絲散下,加上容貌本就生得好,言行又頗有規矩,他二人比肩而行,誰人又能看出他們身份不合?
他不由勾起了嘴角,阿諾卻是也感受到了他這灼灼目光,“你笑什麽?”
“沒什麽。”他隨即收回目光,瞳仁一轉,神色即變,“許家的舊事,你不查了嗎?”
阿諾的神色也變得有些濃重起來,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道:“不論是城中百姓還是許家舊友都眾口一詞,我還能執著些什麽呢?”她垂下眼簾,轉念又想,問道:“你還在調查城中姑娘失蹤一案嗎?可有結果?”
提到此,蘇葉莆的眉心不禁緩緩皺起,“那晚我們在碼頭見到那一幕後,我便去我家查了漕運的記錄。雖說每月都有定量的船隻歸楊老爺承付,可那晚我們見到的那批運送,承付人卻並非是他。”
“可我們明明看到他了!”
“不錯,可並無證據,即便有再多懷疑,也不能如何。”
要麽就是他們誤會了,要麽,便是楊甫玉謹慎,既賺著買賣還能安然身退。阿諾無論如何都不會信是前者,可誠如蘇葉莆所言,並無任何證據。況且……她已決定為了阿娘不再揪著過往,而今還打著做他女兒的算盤,多想實在無益。
那些姑娘的前程,實在是她心頭抹不去的疙瘩。可即便再不願,她眼下隻能等著、忍著,因為她尚無任何資格,就連她自己的前程還是要借著他女兒的這個身份……
阿諾笑得有些諷刺,她憤恨那些人為了一己私利罔顧他人前程,可她如今又何嚐不是為了一己之私費盡心思?她又有多高尚?她又有何資格唾棄他們?隻不過所圖不同,遇到心之所往,她也會不顧一切!
說到底,她也一樣,有著自私的一麵。
“想什麽呢?”蘇葉莆見她不說話了,便搖了搖握著的小手。
阿諾回了神,望了他一眼,視線便不由穿過他放遠了些。湖對岸的人們正做著祈願燈,不知是為了等夜晚的降臨,還是純粹為了教會身旁的兒女,“我在想,向老天爺許下願望,真的會實現嗎?”
“許願,隻是為了滿足心中的期盼,日後我們試試不就知道了?”說著,他與她對麵而立,拉起她的另一隻手時,發覺那手腕上少了一樣東西。他又看向她的頭頂,並無那件飾物,“那日買的飾品為何不戴?”
阿諾的手本能地彈開一瞬,一隻手摸了摸另一隻空****的手腕,“許是忘了吧,府中瑣事頗多,平日裏戴著它做事也有諸多不便……”她說話時並不敢正視他,餘光又瞥到了正在做燈的人們,忙順勢問他:“你會做燈嗎?”
蘇葉莆的疑慮一瞬便被她這問題衝散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自然會做。”
“我不會。那日後……就有勞你教我了!”
他衝她笑笑,“求之不得。”
阿諾也不由咧開嘴笑了起來,其實她所求的,也不過如此。
這般歲月靜好,留在此刻也未嚐不可。
阿諾的目光離開他後,笑容逐漸黯淡下來。那件飾品,並非是她忘了,而是根本留不住。
那件事發生在尚在伴讀的那些時日裏,楊冉惜對她帶回去的那件飾品頗為喜愛,日日都要裝飾在發髻上。那日不慎,讓她瞧見了她手腕上的東西,楊冉惜頗為不滿,“你怎麽能用和我一樣的飾品?若你實在喜歡得緊,給我件旁的就是了,偏要兩個一模一樣的,你是以為自己和我一同聽先生授課便能和我一樣是小姐地位了?”
“阿諾不敢!阿諾萬不曾如此想過!”她那時隻沉浸在了蘇葉莆對她二人一視同仁的欣喜之中,從不曾想楊冉惜看到這兩個一模一樣的飾品後會作何感想。
“把它給我!”
阿諾一臉震驚地望向那張不容置疑的臉,對方朝她伸出了手,遞了一個“勸你識相”的眼神。阿諾又重新低下頭去,盯著她的腳尖,戴著飾品的手腕被另一隻手攥得死死的。
而楊冉惜也並不準備罷手,“你若不給,我便對外宣揚是你偷了我的!我已戴了這麽些時日,況且我又是楊家的二小姐,你說,諸人是信你,還是信我啊?”
阿諾驚得冷汗都出來了,臉色也是白了又白,“二小姐,我錯了,阿諾再也不敢了,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戴了!求求二小姐,把它留給我吧!”那是他給她的,而且是他親手為她戴上的!
“隻要是在你那裏,就有可能會被人看到!”楊冉惜故作友好的姿態說著:“你想啊,若是到時候真有不軌之人汙蔑你偷了我的東西,難不成你要我大張旗鼓地為你證明,你我有個一模一樣的飾品?”
確實,她說的……不無道理。
“還是放到我這裏,最為安全!”
這串聲音傳入阿諾耳內,淚水便迅速占據了眼眶,她好不甘,卻又恨自己無能得連這樣一個飾品都護不住。
她隱隱害怕著,她和楊冉惜相比,其實從一開始便輸了。
她悄悄地望向了蘇葉莆的側臉,好害怕……此刻的歡愉都是借來的。未來,不過是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