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看著父親死在自己麵前,又眼睜睜地由著母親產下弟弟後撒手人寰,而後便望著自己心愛之人另娶了旁人……
每一件,皆是錐心之痛。
短短四載之餘,她算是逐一品過了這世間最無奈的苦楚。
他們大婚之後,阿諾又在這城裏待了一年多,守著許湘容生前留給她的積蓄,在城裏的幾間商鋪零零碎碎地做著差事。
也是不難發現,從前許湘容愛去的樂芳齋,而今楊冉惜也頗愛去逛。亦是不乏看見她身旁有他相陪。
許是他們都已接受了這般排布。作為妻子,楊冉惜穩重從容;作為丈夫,蘇葉莆溫柔貼心;作為過客,阿諾識趣淡漠。一切都恍如日升日落一般自然,他們都各自扮好了自己的角兒,努力地過好每一日。
隻是阿諾漸漸發現,此處已不再是她的歸處。
當日她曾對他說:“天地再大,總歸還在人世,既在人世,又豈無見麵之期?”
可若就此離開,她哪裏還有勇氣踏及這片故土?
不過想想,她不出現,其實於他們而言都是件好事。往後歲月漫漫,他們終究是再不會有任何瓜葛了。倒不如相忘於此,左右也是過客罷了。
至於楊懷……
其實隻要他過得好,是否知曉這世上還有她這樣一個姐姐,委實無多重要。
他,本就不缺一個姐姐。
阿諾做夠了一個月的活計,同掌櫃結好了月錢,便帶好自己的寥寥數物往城門口的雇傭車隊去了。
臨行前,她不由回頭望了望,城樓上的“畈城”二字十分顯眼。來此一年之餘,似隻過了晨朝暮靄一樣短暫,卻仿佛有半生顛沛一般冗長。
不變的是,她來時孤身,走時亦孤身。
隻不過,她在這世間大約不會再有非做不可的執念了。
大抵是心裏太過孤獨的緣故,她轉走的身影顯得有些哀傷。
也是不曾想見,與他還能有最後一麵。
他在城裏巡街走慣了,知道她的消息本非難事。可在城門口見到她的身影卻令他始料未及,蘇葉莆迅疾躲在了城牆之後,隻會在拱形的城門邊上悄悄地望著她。
瞧她與雇主交談幾許,最終踏上一輛馬車。他終於不由自主地跑到了城外,見車夫對著馬兒撫慰了一番,坐上了趕車的位置。
他的雙目全然貫注在那輛馬車之上,眸中含著不舍,身子卻僵直得不知該作何舉動,隻能這般靜默地望著。她在這裏也待了這樣久,或許走了也是件好事。
她總歸要去過更好的日子,遇到更好的人。
可他這心裏,終是覺得徹底失去了什麽。
其實從他放棄之時,就已經徹底失去了,不是嗎?
發覺到馬車的徐徐前進,阿諾不由撩開車簾又向後望了望。隻是這一望,一眼便瞧見了那個傾頹著轉身的人。
手下一緊,有些字已然呼之欲出,她張了張口,卻也生生將它們按在了喉間。
馬兒顛簸的不僅是她的目光,還有眸間積聚的浮漾。
聽見楊冉惜被尊為蘇夫人時,她不曾心痛;看見他對她滿腔柔情時,她未覺酸楚;
那是因,此皆是應該的。
可一想到,她此後要離他遠遠的,不會再見他,不能再想他。她這心便猶如被人掏走一般不忍與酸楚。
背影漸漸模糊、不見,她躲回了馬車裏,不禁捂嘴哭了出來。顫動的雙肩,似是要將此番的苦楚盡數抖出一般。
可哭,也是會累的。
不知何時覺得馬車漸緩了下來,阿諾上前掀開馬車的帷裳,見著了一片十分熱鬧的景象,這還尚未入城呢。
“這是到了何地啊?”
“我朝的國都,蕪虛城。”車夫略帶著幾分笑意回答著。
“原來這便是蕪虛城。”阿諾口中巫自喃喃著。
其實去往何處她本無頭緒,隻是聽車夫說國都好生繁華,她才想來一道瞧一瞧。
確也不錯,城樓這般宏偉,連城外也這樣熱鬧,城內想是更不必說了。
“那我們在何處停下啊?”
“我在城裏認識一處住所的東家,姑娘若不嫌棄,我便帶你去那處歇腳,剛好我也需要住宿一晚。”
想來倒也不錯,省得她自己再去找住處了,於是便輕鬆應了下來,一直在馬車內等著。
可這馬車顛顛簸簸,慢行了好一陣兒,卻是陡然快速了起來。她被搖得都坐不穩了,伸手撩開車簾望去,方才一片繁華之景早已不複,棵棵鬆木在她眼中連成一片。
“這位大哥,我們這是要去何處啊?為何此處連人影都瞧不見?”阿諾不禁朝前高聲喊問。
可此次,車夫未再答話。
飛馳的馬車也絲毫未有停下之意,馬兒踏過的土地更是愈加地荒涼。
她在車內搖搖擺擺,身子不小心磕到了小窗上,便也順勢往外麵探了探頭,疾風將車簾吹得高高揚起還不忘在窗外撫弄她的發絲,寥寥幾根輕柔地飛舞在窗外。
阿諾趴坐在座位上,望見了爭出窗外的縷縷青絲,腦海中仿佛漸漸想起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