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早,阿諾隨著許湘容去給大夫人請安吃茶,不過早茶之後,阿諾便被留在了那裏。

許湘容同她說了伴讀之事,她不曾多問,也未曾質疑。她讓她如何,她通通照做就是了,即便那是阿娘,可在她麵前,她也從未有多言的資格。

楊秦氏已經吩咐人去喊了楊冉惜,趁這個空檔,不免要和阿諾囑咐幾句:“你寫得一手好字,人又聰明,我才把你要了來。要知道,可不是誰人都能當二小姐的伴讀的。”

阿諾福了福身,回道:“多謝夫人,阿諾定會好好陪著二小姐。”在楊府待了這些日子,許湘容早已讓倩雪同她把規矩說了個遍,如今這些條條框框、一字一句的拿捏,早已不在話下。

“往後,二小姐的功課你就要多盯一些,她嬌生慣了,素來愛玩兒,可別讓她由著性子胡來。”算起來,阿諾似乎比冉兒還有大一些,年紀倒是和勉兒更相仿,而且這丫頭性子軟、沒什麽棱角,和冉兒相處起來應當是不困難。楊秦氏自然也希望阿諾身上的一些優點可以被楊冉惜學得一二。

“阿諾自當盡心盡力,隻是二小姐天資聰穎、人中龍鳳,想必也用不著阿諾多事……”

“母親!一大早就喊我來做什麽呀!”楊冉惜打著哈欠,很不情願地移步到了牡庭院外廳。

楊秦氏還是那副不苟言笑的麵孔,隻是眼睛裏有些許不悅,“堂堂的二小姐,這般懶散像什麽樣子?日後許了人家,公婆可不會像父親母親這般放縱你!”

“我才多大啊?!哥哥還未娶親呢,我著什麽急?”聞言,楊冉惜立刻就鑽進楊秦氏的懷裏撒嬌,“嗯……母親最好了!”

阿諾瞧著,常日肅臉的大夫人看向女兒時的眼神也是溫柔似水。曾幾何時,她也常在阿娘懷裏撒嬌,盡管阿娘臉上從無笑意,可對她的麵容,卻永遠溫暖如春。

楊秦氏囑咐楊冉惜的話,她一句都沒聽進去,思緒飛得太遠,直到楊冉惜站到她麵前她才反應過來,她已喊了她許多聲。“母親說你字寫得好,走!先去給我寫幾個看看。”

阿諾反應過來,再看楊秦氏默許的麵容,於是福了福身,便轉身跟上了楊冉惜離去的腳步。

楊冉惜就是個小姐脾氣,對師傅的授課也完全提不起興趣,每次都潦草應付。自從看了阿諾的字,便決定要阿諾替她做功課,阿諾也是為難,想要推辭,卻又如何推得掉?

楊甫玉和楊秦氏倒是真的看重這個女兒,不光女兒家的學問功課,琴棋書畫、女工刺繡都要讓她先學個皮毛,再挑一個最擅長的精通。楊冉惜時常抓狂,欲哭無淚。

恰逢這日,楊家來了客人,說是兩家長輩交好,於是想讓兒女們也多親近親近。故而,楊冉惜終於能出去透透氣了。

照理說,楊冉惜出行遊玩是不需要阿諾作陪的,然大夫人仁厚,便許阿諾同楊冉惜一同隨行了。

阿諾回了一趟沉湘閣,同許湘容告知了前因後果,現下便返回去找楊冉惜了。隻是,在前往前廳的亭廊看到了一束熟悉的身影。阿諾不由上前細看,原是那個……蘇公子。

他也看到了她,上下打量了她,瞧她如今穿得也像回事了,隻是麵容似乎不若初見那般紅潤,不過在這府裏做事,如此,也算不錯了。“還未問過你的閨名,你叫什麽?”

“阿諾。”這些日子以來,許多人問過她的名字,可不知為何,卻隻有這一聲回答讓她分外緊張,“我也還不知道你的名字,還未曾向你道謝……”

“蘇葉莆。”他溫和地笑著,“道謝就不必了,我也不曾幫過你什麽。”

蘇葉莆,這短短的三個字,在她的唇齒間纏繞了許久,像是未聞過花香的蝴蝶,輾轉流連,不舍放下。

楊冉惜一切準備就緒了,遠遠地就看到兩人而立,蘇葉莆臉上還掛著溫和的笑,她不禁狐疑,阿諾這丫頭幾時能認識了蘇家公子?

也是她上前詢問,阿諾才知曉,原來楊家來的那位客人就是眼前的這位。帶她們一同出行的,也是眼前的這位。

阿諾心裏忽有了從未有過的緊張和悸動,她原無意於這些,可她竟第一次對接下來充滿了期待。

市集與桃花林隔著一排矮樹,春日裏風大卻和煦,偶爾飄來幾葉花瓣混雜著淡淡的清香,與市集上雜七雜八的小玩意甚是相配。

楊冉惜挑了個空隙將阿諾拉到一邊,“老實說,你怎會認識蘇家的公子?”她想起臨行前母親曾對她說過,要好好看著這個丫頭和那蘇公子有何幹係。她原是不在意的,這丫頭唯唯諾諾的也不是很機靈,可看到她在與蘇公子交談,她才不得不將母親的話放在心上。

“我和他隻是在街上遇到,連彼此的名字也是方才才知曉,算不得認識的……”阿諾如實的答著,不過也確實跳過了些瑣碎的、不必要的。

楊冉惜狐疑地打量著二人,可也未再多問。

市集的盡頭就是桃林的入口,許多姑娘們臉上遮著絲帕,采集著吹落卻不枯敗的桃花,用來釀酒、入藥、製香、做蔻丹等。

楊冉惜看了一圈女子,不遮絲帕的多為婦人,她們三個不遮絲帕的姑娘走進來顯得十分紮眼。她不由心虛地拽了拽阿諾的衣襟,朝她耳語:“這些女子為何都遮著絲帕啊?我們什麽都沒帶,會不會顯得很奇怪啊?”

阿諾淡笑著朝她解釋道:“戴著絲帕的姑娘都是未出閣的,不到議親的年紀不好讓外男看見樣貌的。”

“可我們也未出閣啊!”楊冉惜聽了卻是更緊張了。

“二小姐已過了及笄之歲,可以不必在意這些了。”如此一說,楊冉惜總算把一顆心放進了肚子裏。

阿諾瞧著她這豐富的表情變化,不由把嘴角勾了起來,她總算知曉了老爺和夫人為何讓她來伴讀了,說到底這二小姐還是個才滿碧玉的姑娘,比她虛減三歲,有些事的確不若她知道得多。一旁近身隨侍的小丫鬟年紀更小,自是不必說了。

桃林外圍的幾棵桃樹長得很密,若不是看到桃樹腳下有散落的花籃,阿諾是沒想過會從這裏出這片桃林的。

遠遠的,看到一行車隊,隨行的有三四個壯漢,他們趕的馬車比尋常馬車長了許多,阿諾不由多看了幾眼。莫非是走鏢的人?

馬車前後都裝了兩扇小門,阿諾能清晰地看到車背的那兩扇門上掛著鎖。有兩個人坐在前端趕著馬車,剩餘的兩人則騎著馬匹一前一後護著車隊。

不知是不是她看錯了,春風撩起車窗簾子的那一刻,她看到裏麵有長長的秀發,甚至用盡全力地想掙脫窗子的束縛,卻隻能有幾縷輕飄飄的絲影晃在外麵。

阿諾下意識覺得,那絕非尋常車隊,也絕不單單是江湖走鏢這樣簡單。桃林裏掉落的花籃,長長的馬車封箱,飄出的發絲……

她忽想起,這座林子裏放眼望去都是些遮麵的少女,按理說不該隻有未至及笄的姑娘來此才對,莫非方才的車隊,是販賣姑娘的人牙子?

阿諾忽地跑了出去,寬敞偏僻的郊道,隻有那一行人在搖搖晃晃地前行。

楊冉惜和蘇葉莆也跟了上來,狐疑地看著阿諾。她的胸腔有規律地起伏著,口邊呼出的氣體蓄了些力氣,眼睛裏水汪汪的,像是在醞釀著什麽。

楊冉惜不明所以地問:“你怎麽了?”

阿諾回過頭,未敢正視他們,“此處不宜久留,二小姐還是盡早回府為好。綠朝,照顧好二小姐。”她擅自朝那丫鬟吩咐道,並未理會楊冉惜一副“你逾矩了”的表情,她搶在楊冉惜開口之前朝蘇葉莆福了福身,“望蘇公子能送小姐回府,好讓老爺夫人安心。”

“那是自然。”

阿諾抬頭望向他的時候,瞧見一樣東西,甚為不妥地開口要道:“蘇公子……可否將發帶分我一根?”

她抬眼之際,蘇葉莆從裏麵望到了滿眶的晶瑩。他垂下眼簾瞳仁微轉,繼而無甚所謂地點點頭,從腰際拿出一柄飛鏢,將發帶割下一截遞給了她。

阿諾接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便去一旁,除下自己的簪髻,用那縷發帶束起了男子的發綰。

“你要去何處?”

阿諾未料到他會站在她身後,忙回過頭,隨力擺起的發絲猝不及防地掃過他的肩頸。他有些僵硬地看了看比自己矮一截的姑娘,她穿衣的顏色很素,束起發來倒真有幾分男子的英氣。

她有些慌張地眨眨眼,迅速又鎮靜下來,“方才那行車隊,多半是人牙子在做販賣姑娘的生意,我跟過去,沿路做下記號,勞煩蘇公子,送二小姐回府後再去府衙報個案。就不必告訴小姐了,她年紀還小,別嚇著她。”說著,她向他微微頷首。

“她年紀小,你又比她大多少?”蘇葉莆歪著頭看著她,一個人微言輕的小丫頭,思慮的東西還真不少,隻是,那位二小姐可未必會領她這個情。

“我……”阿諾咬咬唇,也自知難以回答,於是轉言道:“蘇公子為人正直,定是值得托付之人,拜托公子了。”阿諾朝她規規正正地行了禮,便循著那條道跑走了。

“哎?你去哪兒啊?”楊冉惜瞧阿諾跑了,便忙追上來問道,“你們方才都說什麽了?”蘇葉莆不答,隻說:“走吧,送你回楊府。”

“啊?為何?不管阿諾那丫頭了嗎?”

倒是難得這位小姐還記掛著那丫頭,蘇葉莆溫和地笑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