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驍在床邊坐下,動了動薄唇,輕聲問道:“念念,真的是你自己不肯醒過來嗎?”

他微微歎了口氣:“你心裏放不下那個孩子,我明白,我是孩子的父親,做下這個決定,我和你一樣難過……但我的確有不得已的苦衷……”

喬念躺在病**,依舊和剛才一樣,雙目緊閉,沒有任何反應。

“孩子不健康,我們如果強行把他留下,難道不是對他的不負責嗎?”

寧驍繼續自言自語,或者說,他在講,喬念在聽。

“你知道嗎?馮媽也過來看你了,而且,她也會在這裏一直照顧著你,直到你出院回家。”寧驍目光緩緩變得深邃起來:“我小的時候,一直都是馮媽在寧宅照顧我的生活起居,那個時候,我一直以為是爸媽工作忙,雖然寧氏集團就在宛陽市,到寧宅的路程不過兩個小時,但即便這麽近,他們也不經常回來,有時候,一年我也見不到他們幾次,時間長了,‘父母’這個詞對我來說,就僅僅是兩個存在於字典上的字而已。”

“當我第一次在學校聽到老師講‘留守兒童’這個詞的時候,我甚至弄不清我自己究竟算不算是留守兒童,明明父母和我在一個城市,但我對他們幾乎沒有印象,就像陌生人一樣,在我潛意識裏,馮媽更像是我的母親。”

寧驍說著,緩緩垂下了眼瞼。

“那個時候,我便覺得,如果我的父母不能像其他父母一樣照顧我,教導我,陪著我,那他們就不應該把我生下來,因為隻生不養,是他們對我的不負責。後來到了高中的時候,也就是我認識你的那一年,他們才礙於爺爺的話搬回寧宅,可是那個時候,我已經習慣了沒有他們的生活,習慣了在爺爺的高壓下做到最好,他們的回來對於我來說,不過是家裏多了兩個陌生人。”

“再後來,我父親入獄,無論是我家裏還是你家裏,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眼中似有淚光閃爍:“然後,我就不得不用最短的時間完成所有學業,接手寧氏集團。”

寧驍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這些話,就連對喬念,也從未說過。

“昨天,我說帶你來醫院孕檢,的確是騙你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拿掉這個孩子。”他慢慢閉上了眼睛,長而濃密的睫毛下,隱藏著一滴淚珠。

“上次孕檢,醫生說孩子先天不足,發育不完全,恐怕無法拖到足月生產,我起初不告訴你,是因為我也不相信,但後來,我讓葉勻拿著孕檢報告問了很多醫生,裏麵不乏有國際上最有名的專家,但他們的答案都一樣,甚至是說,如果不盡快手術,等到孩子在母體中停止呼吸的時候,就連母親也受到影響,嚴重的更是會威脅生命……”

寧驍一本正經的扯謊,或許,他現在應該慶幸喬念沒有醒過來,如果真的看著喬念的眼睛,他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說的那麽輕鬆。

伸手握住喬念的手,將它包裹在自己的手掌裏:“如果我們不能保證孩子的健康,強行留下他,難道不是對他的一種不負責任嗎?”

他說著,將喬念的手握的更緊了些:“念念,我知道在你眼裏,孩子是最重要的,可在我眼裏,沒有什麽比你更重要,我不能冒險,我不能讓你出事……”

說完這句話,寧驍沉默了。

門口,馮媽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的,一隻手提著買來的新鮮食材,另一隻手緊緊的捂著自己的嘴巴,臉上早已淚流滿麵,卻死死地不肯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生怕自己會打擾了他們。

如阿驍所說,她是從小帶著寧驍長大的,這一路走來,無論是寧家無可避免的爾虞我詐,明爭暗鬥,還是和小念的情感之路,沒有一個是平坦順遂的,寧驍這個孩子,是真的太難了。

再看喬念,她還是沒有蘇醒,隻是,在寧驍看不到的另一麵,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從她的眼角迅速滑下,落入濃密的頭發中,再也尋不到了蹤影。

……

“媽媽……”

白霧裏,喬念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但卻有一個聲音一直跟著她,不停的笑著,不停的叫著“媽媽”。

她跑著,想尋到聲音的來源,卻總也找不到。

正當她無措的在原地徘徊的時候,一個幼小的繈褓突然出現在了她麵前,仔細看時,那繈褓裏居然是一個小嬰兒,如同蓮藕般的小手臂不斷的揮舞著,再湊近些,那小嬰兒便衝著她笑,喬念的心仿佛一下子就被融化了,她盯著嬰兒看了許久,仿佛一刻也舍不得離開,緩緩的,她抬起手,想要將他抱進懷裏,卻在觸碰到繈褓的一瞬間,突然變得模糊起來,須臾,眼前的一切都不複存在,再也尋不到了蹤跡。

喬念慌了,她繼續不停的找著,跑著,不知找了多久,卻連影子都沒有再見到。

“不要……你在哪兒……”

寧驍本在小沙發上坐著,聽到喬念有動靜,立刻過去看她。

喬念皺著眉頭,口中不停的囈語,仿佛做了什麽噩夢一般。

“念念!”寧驍輕聲低喚:“念念!醒醒!念念!”

“孩子……不要走……”

喬念突然大喊,手不停的在空中揮舞。

聽到她在夢裏還惦念著孩子,寧驍不禁歎了口氣,喃喃自語道:“你竟是這樣放不下那個孩子嗎……”

就連昏迷著,都不停的叫著孩子。

霎那間,喬念在空中揮舞的手突然緊緊握住,一個激靈下,喬念猛然睜開了閉著的雙眼。

寧驍見她醒過來,大喜過望。

“念念,念念你終於醒了……”他激動不已,已經48個小時了,整整兩天,喬念整整昏迷了兩天。

“念念,怎麽樣,有哪裏不舒服嗎?餓不餓?渴不渴?”

寧驍就像是對著一個小孩子一樣,連說話的語氣都溫柔的不像話。

喬念愣了兩秒後,轉了轉眼眸,麵無表情的將視線停留在寧驍身上,不語。

隨後,她還懸在半空中的手緩緩垂了下來,慢慢地,移到了小腹的位置。

果然,原本已經隆起的小腹,現在變得平平坦坦。

寧驍將她的動作看在眼裏,滿是血絲的雙瞳中劃過一抹痛苦,但他若是現在表現的很難過,那不是更勾起了喬念的傷心事嗎?

伸手將喬念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裏,想安慰,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最終,隻是緩緩道了句:“念念,好好休息,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

喬念的睫毛微不可查的顫了顫,然後,她將頭偏到了沒有寧驍的那一側,依舊不肯說話。

手還在寧驍手裏握著,她沒有掙脫,也沒有甩開,就連臉上都沒有什麽表情,和她在進手術室前撕心裂肺,毫無自尊的求醫生和寧驍不要打掉孩子的時候,判若兩人。

明明不久之前,她還在和寧驍討論孩子的性別,還興衝衝的給孩子取名字……但現在,卻感覺恍若隔世一樣,就好像她和孩子相處的那四個月,都是假的一樣……

也是,孩子都不在了,她說什麽,做什麽,還有什麽意義嗎?

“念念,你說句話好不好?”

寧驍以為,喬念醒來以後,一定會質問他,罵他,打他,可就是沒有想到,她會這麽平靜,就像是一個活著的木偶一樣,沒有表情,沒有言語。

與其這樣,他更希望喬念能夠發泄出來,如過不是真的放下了,這樣憋在心裏,難受的隻能是她自己。

可是,無論寧驍怎麽和她說話,怎麽哄她,喬念就是一言不發。

醫生知道她醒了,過來給她檢查一番,說她身體恢複的很好,隻是心裏的障礙,要一點一點解開才好。

雖然喬念這些天一直昏迷著,但馮媽卻是每一頓飯都給喬念煲好湯,營養搭配的準備吃食,即便她之前昏迷著沒有醒來,馮媽也依舊準備著,就怕她什麽時候醒了,吃不到好吃的、有營養東西。

這下看到她醒了過來,馮媽晚餐便準備的更豐盛了些,特意給喬念買了一條極好的鯽魚,燉了整整三個小時,就煮出來一碗白白的,濃鬱的鯽魚湯,營養價值極高。

“小念,來。”馮媽端著鯽魚湯走到床邊,看著喬念慘白如紙的臉色,對她的心疼又多了幾分,剛想喂喬念喝掉鯽魚湯,卻被寧驍接過了碗:“馮媽,我來吧。”

說著,他舀了一勺鯽魚湯放在喬念嘴邊,輕喚道:“念念。”

喬念不動,也不肯張嘴,隻是眼神空洞的看著天花板。

寧驍道:“念念,你已經好久沒有吃東西了,多少吃一點好嗎?”

喬念依舊不肯張口。

“念念,無論你有多恨我,都怨我,算我求你,你不要折磨自己,不要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好不好?”

有人說,當一個人真的把自己陷入了愛情裏無法自拔的時候,他就低到了塵埃裏。

寧驍在所有人麵前都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卻隻有在喬念麵前,不顧及任何麵子,一心都知想要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