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嗎?真美!”我由衷地感歎。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美麗。
即使是在城市特有的汙濁的天空裏,它依然那麽明亮。
“不,不是流星,是彗星,周期彗星!”莫言搖頭,手指繼續指著那顆星讓我看,直到它完全地消失不見。
“周期彗星?”
“是啊,這是它第八次光臨地球了。”
“那……下次是什麽時候?”
“三百年以後吧,大約是2306年。”
“這就是你說要送給我的禮物嗎?”
“是的。”
“騙人!哼!什麽禮物?看一眼要三百年呢,三百年以後我都成石油了,怎麽看啊?”
“不會的!”莫言輕輕摸著我的頭發,“可暖是善良的人,所以,即使時間過去再久,即使這個世界毀滅再多次,可暖也依然會幸福地生活在一片有著漂亮星空的大地上,和你最心愛的人一起等待彗星的出現!”
“和你嗎?我還想和你一起看,好不好?三百年以後,我們一起看彗星,就看這一顆!”
“嗬嗬”,莫言望著我,寵溺地笑:“可是,我死掉以後,就不想再做人了啊!”
“為什麽?”
“因為,人死了以後,再到下輩子的話,是會把這輩子全都忘光的,所以,我不要再做人,我要做星星,因為做星星的話,就不會忘記可暖了。”
“傻瓜,不會忘又怎樣,我又找不到你,再說,還要等好幾百年才能見上一次!”
“我又沒說要做彗星!”莫言無奈地看著我。
“那你做什麽?”
“我要做恒星。永遠不變地停在那裏,不管可暖怎樣變,我都能找到可暖。即使,可暖會忘記我,會找不到我,都沒關係,隻要我能記得可暖就好!這樣,每當你抬起頭的時候,我就會努力的對著你眨眼睛,就算你不開心,我也會逗得你開心!”
“莫言……”我抱著他,忽然眼眶很濕,“要是做恒星那麽好的話,幹脆我也去做恒星好了!”
“但是,可暖幸福嗎?”
“幸福啊,我現在很幸福……”
“那……以前呢……”
“……”
“知道嗎?隻有一直幸福的人,才可以做恒星……”
“你一直都幸福嗎?”
“是啊,我一直都很幸福。”
“騙人!哪有人會一直都幸福?”
“怎麽不會?要不然,天上哪來那麽多星星!”
“迷信!!!照你這麽說天上的星星都是幸福的人變的???純屬瞎扯!!!”
“可暖可以不信啊,但是,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記得要時常盯著天空看一看,知不知道?如果有一顆星星不停的對你眨眼睛,那它就是我了!”
“要是我比你先死怎麽辦?”
“不會。”
“為什麽不會?”
“因為我愛你啊。”
“愛我?”
“對啊,愛你就會希望你能幸福。”
“比我早死掉就能讓我幸福嗎?”
我抬起頭瞪著莫言問,卻看見了他臉上安靜得笑容,那麽美好。
莫言始終都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隻是抱住了我,長長的手臂死死圈在我身上。
後來,可能是莫言抱我抱得太緊所以導致我有點缺氧,靠著他我緩緩地睡了過去。
我發現,隻要在他懷裏我就想睡覺,也許是那種安穩過於舒服了吧。
*** ***
“三個月以後我會殺了溫可暖……因為……溫可暖必須死……”
夢裏,我聽到可涼這樣說。然後,我一滴淚都沒流下。
接著,我看到了莫言,於是,我笑著撲進他懷裏。
我說:“莫言,我愛你!”
他也如我一般:“溫可暖,我也愛你!”
然後,我又看到了莫言身後的可涼。
“姐,你幸福嗎?我要你幸福,永遠幸福!”
他笑著,笑容無比燦爛……
*** ***
接下來的日子,是幸福的。可涼的聲音沒有再出現在夢裏,一切都安靜的如同溪水流過一樣。
隻是,我知道。可涼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
而我,隻有三個月的命。
我並沒有把這些告訴給莫言。他愛我,所以,我不想他難過。
每天,我都很早起來,給莫言做早飯,然後送他到門口再跑到陽台看他上班的背影;晚上,我會在家裏煮好飯菜等他回來一起開飯。
“莫言,你幸福嗎?”他吃飯的時候,我問他。
於是,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起頭,笑著,揉了揉我的頭發,他說:“當然幸福啊,現在是我最幸福的時候。”
莫言每天都這樣笑著,發自肺腑的笑著。隻不過,縱然是這樣真心的笑容,也依然有隱隱的悲傷存在。
*** ***
距離三個月還有二十七天的時候,我的身體開始不對勁,總是有事沒事地嘔吐。
去了醫院,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化驗,最後,醫生滿麵愁容地告訴我:“小女孩,你懷孕了!”
我聽到這七個字以後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意外的,不過意外過後,我還是努力地笑了出來。
不,不應該說努力,應該說是自然而然。
“要做掉嗎?我現在就可以為你安排!”醫生好心的跟我說。
我拚命地搖頭,我說:“不,我要生下他。”
“你不用害怕,你看,那些孩子跟你一樣都是不小心懷上的。再說現在人流技術很發達了,不疼的。”醫生勸著我。
我隻是笑,看了一眼身邊跟我差不多大的女生,掃過她們愁容滿麵的臉,我忽然笑得更開心了。
“我跟她們不一樣,我已經結婚了,我有丈夫,所以,我會生下他。”我大聲地說,像是宣布一樣,然後站起身,抬頭挺胸地邁出了醫院的大門。
“我要做媽媽了!我要做媽媽了!!我要做媽媽了!!!”
走在大街上,我在心裏一遍一遍的跟自己說,整個身體都覺得好快樂。
“莫言,你知道嗎?你要做爸爸了!你要做爸爸了!!!”
你會不會像我這樣開心呢?
會吧?!我猜,你一定會的!
“莫言,你幾點鍾下班?”
“嗯,差不多十點。”
“哦,好,我去接你下班。”
“嗬嗬,今天是什麽日子?對我這麽好?!”
“嗯……我要給你個驚喜!”
*** ***
“做掉吧!”
莫言停住腳步,輕輕地說。
然後,我臉上所有的笑都僵住了,周圍的行人在我身邊不斷穿梭,時間好像過去了幾萬年那麽久,我盯著莫言,狠狠地盯著他。
他沒有逃避我的目光,也看著我,眼神哀傷而絕望。
後來,我用力地甩了他一個嘴巴,很用力,打得我手都疼了,鑽心地疼。
“你逗我玩呢,是不是?”我走近他,笑著問。
“做掉吧!”他還是那三個字,那麽堅決。
“為什麽?”
“以後你會知道的,可暖,聽話,做掉吧!”
“去你媽的,莫言我告訴你,這孩子我生定了,我生定了!”我大聲地咆哮。
“可暖……”
“別叫我!我不聽!我就跟你說,這孩子我生定了,而且生下來以後我也不用你養,就我一個人照樣能讓他健康成長!”
“可暖,求你,做掉吧……”莫言說著抱住了我,緊緊地抱住了我,就像他說愛我的時候一樣地抱住了我。然而,今天,此刻,他並沒有說愛我,他隻是告訴我,讓我去拿掉我們的孩子。
他求我拿掉我們的孩子!!!
“離婚吧!”我說,說完便笑了起來,其實仔細想想是挺可笑的,我們結的那婚算什麽婚啊,不用任何手續隻要我搬出了他的家,兩個人不就一點關係也沒有了嗎?還離婚呢?上哪離啊?
我伸手又給了他一個嘴巴,這次抽得很輕,很輕,也許是我怕疼了吧。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傻B、特可笑、特惡心、特玩不起?!”
我問他。
然後,我沒有給他時間說答案。
我走了,離開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一直跟著我,一句話也沒再說。
回到家,我開始收拾我的東西,其實也沒什麽,不過就是平時穿的幾件衣服。
我用力的把它們塞進包裏,很用力地塞。然後,莫言又很用力的把它們拽出來,疊好,放在了原來的位置。
我扇他,流著淚扇他,邊抹眼淚邊扇他,我發現,手上要是沾了點水再扇人的話,聲音特響、特好聽!
他一語不發,就那麽讓我抽著,不知道抽了多少下,我開始覺得抽他像抽個死人似的實在沒什麽意思,就站起來對著牆上那個紅色“囍”字用力地踢,還有那兩支蠟燭,一樣用力地踢……
莫言抱住我的時候,我的腳差不多已經麻木了,一點痛都感覺不到了,但是臉上的淚依然成片地流著。
被他抱著我沒有掙紮,我隻是張開嘴在他肩膀上用力地咬著,直到嘴裏飄起淡淡的血腥味。
後來,我又一次在莫言的懷裏睡著了,依然是因為那份我無法抗拒的溫暖。
也許,墮落永遠比掙紮要好吧。盡管我是可以逃出他的懷抱的,但是,因為貪婪著某種溫度,我還是留了下來。
不過,也許是由於人被溫暖得太久所以大腦就會變得比較遲鈍的緣故。
我忘記了,墮落,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 ***
第二天,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陽光已經很溫暖地照在我臉上了。
莫言不在身邊,我迷迷糊糊的又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莫言就蹲在我眼前,手指輕柔撫摸著我的臉頰,望著我,微笑著,如同以前一樣的溫柔。
他的整張臉都腫得很高,好像一下子胖了很多。
我傻傻地看著,心忽然毫無知覺地疼了起來。
“醒了?睡得好嗎?”他問我。
我點了點頭,指了指他的臉:“還疼嗎?”
“不疼,早就不疼了。”他說,然後遞給了我一碗雞湯,“喝了吧,對你身體好。”
我接過來,看著碗上漂浮的幾點油,慢慢地笑:“你想通了對不對?也覺得應該留下這個孩子對不對?”
他看著我,隻是笑。
於是,我小心翼翼地親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後一口氣把一碗湯都喝掉了。
“嗬嗬”,我就知道我的莫言不會那麽殘忍,我就知道我的莫言不會真的想要拿掉我們的孩子!
昨天……昨天他應該隻是跟我開玩笑吧,又或者,昨天隻是我的一場夢而已。
“對不起……可暖……對不起……”
莫言忽然這樣對我說。
我不解地望著他,直到肚子開始絞痛的那一刻。
“堅持一會兒,到醫院就好了!”
他把我抱起來,邊安慰我邊往門外跑。
坐在計程車上,下身疼得異常厲害,眼看著鮮紅的血液順著大腿在往下淌。
“媽媽……再見……媽媽……再見……”
我好像聽到肚子裏的孩子這樣跟我說。
嗬嗬。我輕輕地笑著,然後撫摸著肚子,我說:“孩子別怕,很快……很快媽媽就會去陪你了!”
然後,我一句話不說地看著窗外,身體似乎也沒一開始那麽疼了。
“對不起可暖……對不起……”
莫言一直這樣說著。
我始終微笑,車子還沒有開到醫院的時候,我便昏了過去。
再睜開眼睛時,窗外的天已經是黑色的了。
這裏是醫院,周圍是成片的白色和濃濃的消毒水味兒。
我躺在病**,稍微動了動身子,下體就火燒一樣的疼著。
伸手摸了摸肚子,很平,平到讓我覺得空曠,從裏到外的空曠。
抬起頭,看著頭上雪白的天花板,我冷冷地笑。
這時,莫言推門走了進來。我很快地閉上了眼睛。
現在,我無法麵對他,也不想麵對他。
是他,親手殺了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隻要這樣想著,我的心就會撕裂般的疼起來。
“對不起……”他坐在床邊,握著我的手,反複地說著這三個字。
嗬嗬,男人做錯了事情的時候好像隻會說“對不起”。他們大概已經對女人的心性了如指掌了,所以,他們明白,隻要他們誠心地認錯,那麽不管怎樣,女人都會原諒他們,哪怕他們犯下的錯誤再嚴重,最後都會被赦免。因為時間可以撫平一切,一個月,一年,十年,總有一天女人會重新微笑起來。
可是,我不會。並不是因為我跟其他的女人不一樣,而是,我已經沒有那麽多的時間了,我現在,連一個月都沒有了!
“可暖,你放心,醫生說,你以後還會有很多孩子,可暖以後會有許許多多的孩子,他們都會很健康,很幸福!”
很久以後,我聽到莫言這樣說。
然後,我的心比剛才更猛烈地疼了起來。
他說“你”!他說“你”!!!
原來,所謂的“我們”隻是我自己而已。
“我嗎?隻是我嗎?為什麽不是我們?啊?”
我慢慢地睜開眼睛,慢慢地說。
“我們?……我們……”莫言對我的突然醒來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他隻是輕輕念著這兩個字,眼神茫然而絕望,“我們……我也好想跟可暖是‘我們’,永遠都是‘我們’,可是,我們隻有二十七天了不是嗎?”
我看著莫言,他也看著我,唇角邊有淡淡的笑容,眼角邊沒有淚,很幹爽,然而看著卻比哭泣還要讓人覺得難過。
原來,他已經知道了。
也許,他知道得還不止這個吧。
“對不起可暖……對不起……”
他還是如此的重複。
“沒關係!”我淡淡地說,“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我吧,我不該自欺欺人的。就算孩子沒被拿掉,我一樣無法生下他。”
說完,我對著莫言笑了笑,他也笑著,輕輕把頭抵在了我的胸前,嘴裏慢慢發出了野獸受傷時的嗚咽,那麽壓抑,那麽低沉,那麽絕望,那麽哀傷……
*** ***
三天後,我出院了,生活再次回到了原來的軌跡。
我和莫言誰都沒有再提有關“三個月”的事情。
我們依然每天跟彼此微笑著。
他照常去上班,下班以後回來我們一起吃飯,然後靠在一起看電視或者出去散步。
二十多天裏,沒有人為了讓對方高興而特別地準備了什麽,但我們都知道,我們的日子是在數著手指頭過的。
*** ***
7月28號。
天氣很好,空中連一片雲都沒有,晴得異常明亮。
莫言今天休息,不過我們還是很早就起來了,如往常那樣做好了早飯兩個人一起吃完。
唯一不同的就是,莫言在吃飯的過程中講了幾個笑話,雖然並不怎麽好笑,但我還是笑了,很開心地笑,笑著。
莫言洗碗的時候,我在日曆相對的日期上畫下了一個圓圓的圈。
7月28號。
安然的祭日……
“今天晚上想吃什麽?嗯……牛排好不好?我發現,我們好像一次燭光晚餐都沒有吃過!”莫言抱住我,說話的聲音裏充滿笑意。
“好,我正好也想吃牛排了。”
“是嗎?那我一會兒就去買材料,嗬嗬!”
莫言捏了捏我的臉,開心地笑起來。
我們一起出的門,方向卻是相反的。
他去超市,我去墓地。
其實,我早就已經不想知道沈飛是誰了。
不過,我還是去了,因為這段時間我忽然很想安然。
我很想看看,她在照片裏,是不是還是如同以前一樣鮮活地笑著。
“早點回來,我等你。”莫言說著,在我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我點了點頭,然後慢慢地轉過身。
一瞬間,眼淚控製不住的從眼睛裏流淌了出來。
“莫言——我愛你!——”
忘了走了多少步,我忽然回過頭,對著莫言的背影大聲地喊。
然後,莫言也慢慢地轉過了身。
於是,我又一次地看見了他的臉,淚流滿麵的微笑著的臉。
“溫可暖,我也愛你——”他也同樣大聲的跟我說。
然後,我也笑了,望著他,邊哭邊笑。
*** ***
安然墓前,一個女人半蹲在那裏,流著淚,手指輕輕在安然的照片上摩挲。
這是我第二次看到她——安然的親生母親。
此刻,她的臉上很素淨,初次那種精致的妝容已經消失不見了。
“好久不見。你自己來的嗎?”我說。
“不是,我兒子陪我來的,他去買東西了。”她淡淡地說,衝著我點了點頭,笑了笑,“謝謝你還記得來看看她,安然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的!除了你,大概也沒人會來了吧……”
“沈飛呢?沈飛沒來嗎?”
“沈飛……”安然媽媽望著我的眼神一下子空洞起來。
“媽。”身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百合我給您買來了。”
“我兒子回來了。”安然媽媽輕輕說。
於是我回頭,看見了他。
是……莫言。
隻是,他好像比跟我分開前瘦了很多,眼窩深陷著,臉上似乎有那麽多散不去的哀愁。
“莫言……”我下意識喊著他的名字,“你怎麽會在這裏……”
莫言怎麽會在這裏?
他不是應該在超市裏買燭光晚餐的材料嗎?還有,他什麽時候成了安然媽媽的兒子呢?
而他,在看到我容貌的時候,整個人都呆住了。
死死地盯著我,目光裏夾雜著太多的感情,陌生、困惑、痛苦……
都有。
“可……可暖……”
不知是哪一刻,他緩慢而艱難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看到了他臉上流淌著的淚水。
下一秒,他抱住了我,然後他開始吻我,捧著我的臉吻了好久好久。
“可暖……可暖……我的可暖……我以為……我以為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激動地說。
“我們……我們不是剛剛分開嗎?”我說。
“傻瓜,那個人不是我啊!”
“不是你?”
“對,那個人不是我,他是……”莫言說著,聲音卻突然停住,抱著我的手一下子收得更緊了。
“是我,姐,這段時間陪著你、跟你結婚的人,都是我。”
又一個聲音出現……
我慢慢地回頭,看到了另一個莫言。
他就站在我的身後,微笑著,手裏提著一大堆東西。
“你是誰?”我問。
“姐,我是可涼啊……”
“那……”我指了指抱著我的人,“他呢?”
“他是莫言!”身後的人說,“也是……沈飛!”
沈飛?
莫言是沈飛?
抬起頭,我凝視著莫言,他也看著我,眼神異常憂傷。
“對不起可暖,我……”
“回家吃牛排吧,材料我都已經買好了。”
身後的人再次打斷他,慢慢從懷裏掏出了那塊精致的懷表,緩緩地擺動起來。
“姐,放心,燭光晚餐結束,溫可暖就會死掉,一切,也都會重新開始了。”
可涼的聲音,溫柔的語氣,漸漸的,我合上了眼睛……
*** ***
“姐……”
有人在喊我。
是可涼!
我張開眼睛,看見了他的臉,如水霧般在視線裏氤氳開來。
“我死了嗎?”我坐起來,輕輕地問他。
他微笑著,他說,還沒有啊,因為我們的燭光晚餐還沒開始呢。
“死之前,都要吃燭光晚餐嗎?”
“不是啊,我隻是想跟姐一起吃而已。因為,如果在死之前都沒有一起吃過燭光晚餐的話,就算死掉也會不甘心地活過來的。”
“不會的,我不會不甘心的……”
“可我會啊。”可涼嘟起嘴巴跟我說,“姐要是不配合的話,我就殺了莫言。”
“……別再害人了,我配合還不行嗎?”我無力地搖頭。
一瞬間,可涼又笑了起來,笑容裏有隱忍的憂傷:“我是逗你的啦,知道姐喜歡他,我又怎麽會殺他呢?嗬嗬!”
“閉上眼睛吧!”可涼跟我說。
我疑惑地看著他,最後還是把眼睛順從地閉上了。
很快就要死了不是嗎?!……還有什麽好怕、好擔心的呢?!
不過,他沒有用刀子捅進我的心髒,他隻是抱起了我。
我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是熟悉的溫度,是這段時間一直陪伴我的溫度。
沒多久,身體被他放在了柔軟的椅子上,閉著的眼睛能感覺到眼前有微弱的光亮在閃動。
“睜開眼睛吧!”
可涼溫柔地說。
於是,我重新睜開了眼睛。
四周都很黑,他沒有開燈。不過,眼前卻格外的明亮,是燭光。
平時吃飯的方桌此刻被嶄新潔白的桌布覆蓋著,桌上有兩份牛排、兩份沙拉和一瓶紅酒;
桌邊擺著十二支蠟燭,都是紅色的,十分漂亮的樣子。
可涼此刻就坐在我對麵,微笑著。
“開動吧!”他說。
接著,一場燭光晚餐靜默著開始,又靜默著結束。
吃的過程中我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抬頭看他,隻是不停地吃,不停、不停地吃,直到裝牛排和沙拉的盤子都變成空的。
哦對,還有紅酒,最後的最後,我把那杯本該細細品味的**一飲而盡。
然後,我揚起臉來看他。
而他,他也在看我,好像在我看他以前就已經開始看我了。
不過,那種眼神似乎並不是單純的看,更像是在凝視,深深的凝視!
“喜歡嗎?”他眨了眨眼睛問我。
“為一個即將死去的人這樣精心布置,你不覺得浪費嗎?”
“這麽說就是喜歡啦?嗬嗬,那就好。”他開心地說,完全不在意我話裏的意思。
“跟我結婚的人是你嗎?”我問他。
“是!”
“帶我去度蜜月的人也是嗎?”
“是!”
“那……殺掉我們……哦不……是我……殺掉我孩子的人,仍然是你,是嗎?”
“是……”
“原來都是你啊!嗬嗬,這次也是為了讓我在知道真相的時候更痛苦嗎?為什麽不早點殺了我呢?你不是也沒想過要一輩子都折磨我嗎?既然想我死,為什麽不早點弄死我呢?”
“不是早就說過了嗎?因為我貪心啊……還有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嗬嗬,你可真夠可笑的!舍不得?現在能舍得了?”
“現在也舍不得,不過……”
“不過我必須死,是嗎?”
我這樣說,然後看見了他眼裏閃過的那絲悲傷,不易察覺的那麽絕望的悲傷!
“是,溫可暖必須死,因為……溫可暖是不幸的人……所以……隻有她死了……才……可以幸福……”
“隻有我死了,你才可以幸福嗎?”
他繼續笑著,不再說什麽,左手自下而上地抬起,然後,我看見了那塊懷表擺**出的優雅的弧線……
“……姐,還記得嗎?我一直都有個心願,現在,它馬上就可以實現了!”
*** ***
頂樓。
天很暗,風異常的大,想要貫穿一切的樣子。
我從催眠中蘇醒過來,看著四周,很熟悉,仿佛不久前的那個夢。
可涼就站在我的麵前,衣服被風吹得貼在了身體上,沒依沒靠,那麽無助。
“姐。”可涼叫著我的名字,臉上是跟周圍的風一樣絕望的表情。
然後,我看見了他身後的那些人,有江童、父親、母親、佳怡、隋棠、安然……
好多好多的人都站在他的背後。
他們不是死了嗎?
難道,他們跟可涼一樣,都隻是死在了我的夢中嗎……
接著,我又看到了可涼手上的那把刀,很長……很尖。
再然後,那把刀一下下地刺進了那些人的身體裏。
“不要——”
我絕望地喊。
可涼笑著,瘋狂如魔鬼一般。鮮血染紅了他潔淨的白衣,那些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都沒有表情,都沒有反抗,都如同早已死去一般……
最後,隻剩下一個人了,是莫言。
他也在,盡管,在我的夢中,他並沒有死。
可涼的刀,慢慢從江童的身體裏拔出來,滴著血,緩緩移向莫言的脖頸。
“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殺他的嗎?”
“我忘記了!”
他這樣回答我,手裏的刀奮力地舉高,又奮力的往下落著……
我拚命地搖頭,手掌緊緊地團在一起,然後發現,原來,我的右手上一直捏著一把刀,和可涼手上一模一樣的刀,很長……很尖。
盯著它,看了很久,畫麵也就那樣定格了很久,很久……
直到我將手上緊握的利器貫穿可涼胸膛的瞬間,時間才又開始流動了起來,伴隨著風中的血腥,殘葉一般地飛舞。
“姐,沒想到你真的會殺我……我還以為……我得自己殺掉自己呢……不過……能死在你手上……真好……”可涼跟我說,一點怨恨都沒有,眼神清澈得就像天空中最明亮的星星。
周圍的一切如同幻境,忽然變化,原本倒在地上的無數具屍體也像從沒出現過似的消失不見了。
唯有可涼,表情柔和,唇角邊有淺淺的笑。
刹那間,我感覺我的世界全部坍塌了……
“不,你不會死的,我的可涼不會死的……我……我怎麽會殺了我的可涼呢……”我說著,眼淚瘋狂地流。
“姐不想讓我死嗎?那……那可涼就不死……不死……然後一直陪著姐……等姐想死的時候……我們……我們一起死……好不好……”可涼倒在我懷裏,臉上有煙花般燦爛的笑容。
“好……可涼不死……可涼說過會一直陪著我的……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是唯一肯愛我的親人啊……”
“弟弟?……隻是弟弟嗎?……”可涼說著,眼神忽然變得那樣暗淡,就像流星消失的時候一樣,讓人悲傷得想死。
“是啊……是弟弟……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弟弟……”
“原來是這樣啊……嗬嗬……”可涼看著我,手指在我臉上輕輕地劃動,“姐,你自己都不知道吧?其實,姐在哭的時候,是最美的!”
我不停地流淚,身體也開始不停地抖。
“姐,你很冷是不是?很冷是不是……”可涼說著,握住了我的手,另一隻手飛快地拔出了那把刀,鮮紅的血噴湧而出,但可涼卻好像一點也沒有感覺到疼,他依然如同往常一樣的對我笑著,慢慢地把我的手放在了鮮血流出的地方,“這樣就暖和多了是不是?姐你知道嗎?我最怕看到你發抖的樣子……每次看你顫抖肩膀的時候……我都好難過……”
“傻瓜,說要殺我,都是騙人的對不對?其實,你要殺的人是你自己吧,我早該猜到的,我怎麽能去懷疑你呢,那麽愛我的可涼,怎麽會殺我呢?……”
“我沒騙你啊,我說過,我會殺了溫可暖……答應姐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
可涼微笑著說,左手的懷表再次擺動,優美的弧度牽扯得那麽絕望……
……我被催眠了,朦朧中,我聽到可涼在我耳邊說了什麽,說了好久。
當我再次看見他麵容的時候,我的腦袋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
“很痛是不是?……姐,我知道很痛,但你一定要忍住啊,很快,很快就會結束了……”
“會死……是嗎?”
“會。”可涼安靜地笑著,“溫可暖會死,但是,姐不會,姐會一直活下去,等醒來以後,姐會幸福的開始新的生活……”
可涼的聲音,輕輕的,然後,我的身體越來越沒力氣,記憶裏的很多東西也都開始飛快地下沉,在跌到某一點時,粉碎……
我看著依然躺在懷裏的他,微笑仍舊溫柔,卻不知不覺陌生了起來。
“可涼,我怕,我……好像開始要忘記你了……”
“嗬嗬,是啊,這是永久催眠……要所有至親的人都死光了才可以完成的催眠術……姐不僅會忘了我……還會忘了爸媽……忘了關於灰色空間的一切……還有……還有以前所有的不快樂……都會忘掉……”
“這就是你說的……殺我嗎……”
傻瓜,原來殺我就是要我忘掉一切,而一切,難道不包括你嗎?
你舍得讓我忘掉你嗎?
應該是不舍得吧,但最後,怎麽還是舍得了呢……
“姐,沒有人可以阻止我讓你幸福……連我自己都不行……”可涼說。
然後,身後響起腳步聲……
……我被人抱起的時候,可涼的眼裏流下了那麽的淚,但是,他卻依然望著我,微笑著……
“……姐,你要幸福,你一定要幸福啊……”
可涼最後的聲音,絕望的快樂著,將我的意識帶進一個夢裏,那個夢很熟悉,曾經一點聲音都沒有,現在卻不同,我甚至可以聽見蟬鳴……
……很大的梨樹下,站著隻有八歲的可涼。
他在夢裏一點點地長高,容貌漸次地成熟,手中卻不變地拿著三根紅線。
他總是揚著臉微笑著,他會在樹上攀爬得很高,會小心翼翼的把紅線係在沒人綁過的樹枝上。
跳下來的時候,他滿頭大汗,臉上卻笑得格外燦爛。
跪在樹下,我聽到他說……
“萬能的梨神啊,我知道我很貪心,姐說過願望要一個一個地許,一個一個地實現才可以,但是我卻要一下子許三個……不過,我跟那些許願的人可是不一樣的,他們許下願望以後什麽也不會犧牲啊,我不同,我願意用生命換這三個願望,所以,你一定要仔細聽好哦……
第一,我希望可以在她的麵前叫她的名字,我希望叫她可暖的時候她會微笑地回應我;
第二,我希望能跟她結一次婚,時間長短無所謂,隻要結了就可以;
第三,我希望我死了以後,她可以幸福……”
可涼說完,閉著眼睛在地上不知道叩了多少個頭。
然後,微風吹起。
梨樹參天的枝條抖了抖,接著落下了三片小小的葉子,落在了可涼身前。
是淺綠色的……新生的嫩芽。
“姐,你會幸福的,你一定會幸福的!”
可涼再次笑了起來,比他頭頂的陽光還要清澈單純……
接著,夢裏的一切開始稀薄,霧一般,彌散著,直到完全地淡掉……
……最後,我隻能感覺到自己依然窩在那個溫暖的懷裏,不停地流著淚,屬於我的記憶在腦海中大片大片地消失,最後的最後,隻剩下一張與我容貌重合的臉,始終跟我笑著,美好如幼童一般……
江童·飲鴆
是人,就都會恐懼吧。
黑暗、寂寞、鮮血、疼痛,或是死亡……總有一樣會使人感到恐懼吧。
那麽,恐懼的極限又是什麽?
是被毀滅……還是毀滅一切?
嗬嗬。
我的名字叫江童。十歲以前,我其實是叫孫童的,後來我的生父死了,母親帶著我改嫁,繼父姓江,所以,我的名字從孫童變成了江童。
再後來,繼父也死了,死在我十五歲那年,被我用催眠術殺死的。
不過,生命的進展總是要依照順序的。所以,我們先來說我的生父。
我的生父,他教會了我,什麽是恐懼……
他,是個極其普通的男人,樣貌普通,家世普通,能力普通。但卻娶了一個異常漂亮的女人,也就是我的母親。
接著,生下了我。
我不理解母親當初為什麽會選擇他,也許,是看上了他比較平凡老實吧。
不過,女人就是愚蠢的,她忘記了,越是平凡老實的男人,也就越容易變態。
就像父親。
聽母親說,他們的爭吵從結婚開始就沒停過。
當然,那種戰爭場麵我是親身經曆過的。
從我三歲懂事開始,就經常能看到母親被父親打暈,然後再抱著她哭泣。
而更多的時候,父親都是自虐,用刀或者玻璃之類的利器去割自己的血肉之軀。
血,會在一刹那流出來。
我清楚地看見,然後聽到自己的心跳忽然加快。
害怕!初次看見那種刺目顏色的時候,我還隻是害怕而已。
後來,父親的變態心理進一步地擴張,隻要母親下班回來稍微晚些,他就會把門反鎖上,然後打開煤氣閥。
他說,他要和我還有母親同歸於盡。
恐懼,就是在那一刻悄悄進駐到我心裏的,一直到我死,也沒能將它放出來。
於是,我陷進了極度的恐慌中。
怕死!
嗬嗬,誰能想到,一個不過五六歲的孩子,竟然每天都要擔心自己的生死?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夜晚,屋子裏飄著濃濃的煤氣味。父親和母親已經停止爭吵睡覺了。而我,卻始終不敢睡,躺在**抱著被,身體不停地抖。我不敢閉上眼睛,我怕閉上眼睛之後,父親會突然起來,點燃明火讓房子爆炸。我怕自己渾渾噩噩地就死掉。
那種感覺……
我猜,別人到死應該都不會了解吧。
再後來,父親又玩起了自殺的遊戲。家裏的窗戶不知何時就會被他拉開。
他說他要跳下去,跳下去尋一個解脫。
嗬嗬。望著他,我既覺得恐懼又覺得可笑。
解脫?從頭到尾,我都不清楚他想解脫的是什麽。
是擔心母親會不忠於他嗎?還是惆悵自己不如別的男子一般樣貌偉岸以及事業有成?
不過,終於有一天,他真的死了,失足跌下了樓。
也隻有我知道,他其實並不是跳下去的。他真的隻是失足而已,因為,真是要自殺的人,通常都不會說出來,他們隻會悄悄地做。更何況是父親這種自殺過上百回都沒死的人!
然而,當看著那一地鮮血還有父親死不瞑目的屍體時,我還是深深地恐懼著。
後來,我總是嘲笑當時的自己,因為後來,我已經可以不眨眼地殺死一個人了,當鮮血噴到身上的時候,隻有溫暖,沒有恐懼……
父親死去一年以後,母親帶著我改嫁了。
繼父是個研究員,催眠術的研究員。
他表麵上真的是個溫柔的人,異常溫柔的人。
當然,那時我還不懂得物極必反的道理。
很多時候,他的溫柔早就已經超過了正常人。那麽除了那很多時候,他就一定都是變態的。
我很幸運,看到了他的另一麵。
那是一個陰雨天,下午,他牽著我的手去了他的研究所。然後在那裏,他強暴了我,並且,還利用催眠術給了我許許多多死亡的場景。
他告訴我,如果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他會給我真正的死亡。
嗬嗬。
我想……真正的恐懼應該是從那個下午開始的吧。
五年,他折磨了我整整五年,每次在肆虐完我的身體之後,都會再用催眠術讓我陷入極端的恐懼中。
然後,望著我,滿足地笑。
後來,慢慢的,我的身體似乎習慣了那種折磨,並且在恐懼裏,我開始有了微弱的意識,那些意識有時會讓我莫名的喜悅。
於是,我開始趁他不在家的時候偷偷翻看有關催眠的書籍,開始在他催眠我的時候留意他的眼神他的話語……
很慶幸,我是書上說的那種萬分之一的孩子。
我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催眠術,然後在十五歲生日的那天,成功地殺了他。
當警察來把他抬走的時候,當誰都沒有發現是我殺死他的時候,我忽然從心底裏喜悅。
從那天開始,我與恐懼感成了朋友。每次殺掉那些能讓我嫉妒的幸福的人以後,我仍然會有深深的恐懼感,但是,那種掙紮在恐懼裏的快感,也讓我的身體由衷地舒服!
我發現,對付一種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製造出另一種更加恐懼的恐懼,然後繼續製造,不停地製造,直到被最後的那個恐懼扼殺才可以停止……
是飲鴆止渴嗎?
嗬嗬。
那又怎樣?不飲鴆止渴又能怎樣?
既然都是死,那先止住暫時的口渴也沒錯吧。
於是,我成立了灰色空間。
在夜晚,我先後遇到了隋棠、可暖。
我教會了她們催眠術,讓她們相繼成為蚊子。
我讓她們去殺那些幸福的人們。
隻是,可暖卻是個不聽話的孩子,死在她手上的,都是不幸的人。
我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那樣做,不過,我討厭不聽話的孩子。
於是,有一天,我催眠了她。
然後,她的靈魂開始在每天的午夜裏分裂。
我不殺她,但我要她自己毀滅。
終於,她在夜晚將下一個殺人目標鎖定在了白天的自己身上。
因為,活在白天裏的她,也是個不幸的人,非常非常不幸的人。
不過,可暖終究還是沒有死。
因為我愛上了她的弟弟。
那個活得快樂且單純的孩子。
當他救下可暖的時候,我跟他說:“加入灰色空間,做我的情人,我幫你讓她幸福。”
然後,他抬起頭,看著我,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而從看見可涼的第一眼,我就愛上了他。
雖然,我們是同性。
是的,我喜歡男生。大概從我開始懂得恐懼的那天開始,我就不能喜歡女生了。
其實非但不喜歡,我甚至是嫉妒女生的。嫉妒她們能夠大聲地說害怕,嫉妒她們能夠躲在男人的懷裏撒嬌……
可涼是溫柔的,他總是溫柔地看著我。
在我問他是否愛我時,他總會搖頭,他說,我隻愛我姐,永世不變。
然後,我會笑,開心地笑。
愛上可涼的第十四天,他的催眠術等級就超過了我,成了灰色空間的新主人。
而他,跟可暖一樣,同樣隻殺不幸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可暖是為了自己,可涼是為了她。
不過,我並沒有像阻止可暖那樣地阻止他,一是因為我沒那能力,二是因為我愛他。
我愛他,包括出賣自己去冒充李遙遠引誘他爸。
他跟我說,隻要我能讓他爸痛苦地死去,他就會跟我在一起。
當時我聽他這麽說的時候笑得很開心,但我的心卻翻江倒海地疼著。
我知道,他是騙我的。我記得他說過,除了可暖,他不會跟任何人在一起。
但是,我還是幫他殺了溫永華。
因為他媽媽死的那天晚上,他抱著我笑得很開心。他告訴我,如果他爸也死了,他會更開心。
我喜歡看可涼笑,雖然,他並不怎麽愛笑,雖然,他隻跟我笑過三次。
第一次,是我說放過可暖的時候。
第二次,是他媽媽死的時候。
第三次,是我死掉的時候……
我知道可涼的心裏一直都有個願望,他希望全世界不幸的人都能消失,然後剩下幸福的人陪著可暖。
不過,最終他也要離開。
但是,如果隻靠他自己,他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讓自己離開可暖的。
所以,他利用了我,利用我去揭破一切讓可暖知道真相。
那樣,他就必須離開了。
而所謂離開,就是死。
他說過,除非死,不然他絕不會離開可暖。
他的確做到了!
不過,最後卻是選擇要離開可暖,因為他決定死。
他愛可暖,那麽那麽的愛,愛到不惜顛覆世界也要讓她幸福……
我死的那天,可涼望著我笑了好久。
推我下去的時候,他問我恨他嗎?
我搖頭,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落在了地上。
當然。我不恨他,我怎麽會恨他呢?
我愛他,到死我都愛他。
盡管,在愛上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這輩子都不會愛我。
是的,他這輩子都不會愛我,因為他把他永生永世的愛都給溫可暖了。
可是,我還是會在一個人的時候偷偷地幻想一下,說不定哪一天,他就不愛溫可暖了,他會溫柔地牽起我的手,溫柔地微笑著跟我說,他最愛的人其實是我,一直都是我……
然而,如果那一天真的來臨了話,我還會愛他嗎?
嗬嗬,應該不會吧。
我愛可涼,因為他愛可暖,因為他很愛很愛可暖,因為他能那麽堅定地愛著一個人。
所以,到死,我都是愛著他的。
也謝謝他,到死,都沒有改變。
最後,謝謝老天,讓我在生命的尾端遇見了他。
讓我可以有一個能夠一直愛到死的人。
謝謝……
未央·可涼
我一直都有個心願……
就是,我希望她——可暖能夠幸福。
當然,希望她能夠幸福的意思也就是說,她並不是幸福的。
可暖不是幸福的,一直都不是。
雖然很多時候,不幸福就是不滿足。
而不滿足,當然就不會幸福。
不過,可暖的不滿足並不是因為她要的多,而是我和這個世界都給她的太少了。
而當一個人長久地不滿足時,她必然會變得自私。
江童總說可暖是自私的。
我從不否認。沒錯,她很自私,自私到為了自己可以拋棄任何人或任何事物。我愛她那麽深,這一點又怎會不知道。
可是,我依然愛她,就算她自私,就算她不愛我,就算她永遠都不愛我,我還是愛她,永世不變。
因為很多時候,你會愛誰,會愛到什麽程度,是從出生那一刻就注定好的。
就像我跟可暖。
我記得,外婆說過,我跟可暖在母親肚子裏的時候,手是牽在一起的,做檢查的時候,醫生還以為我倆是連體嬰兒呢。
嗬嗬。
“可暖,你喜不喜歡可涼?”
“喜歡!”
“那可涼呢?!你喜不喜歡可暖?”
“喜歡!”
每當有人這樣問我們的時候,我和可暖都會說出這個如出一轍的答案。
不過,那麽多人裏,包括可暖,他們都不會知道,我們兩個所說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可暖對我,是姐姐對弟弟的那種喜歡。而我對可暖,則是男人對女人的喜歡。
雖然那時候我還不能把男人和女人分的很清楚,但是我心裏明白,如果有一天我會結婚的話,那麽新娘隻會是可暖。
嗬嗬。
不要說我早熟,也不要說我肉麻。
我就是這樣愛她啊,很愛很愛,也很喜歡這樣愛她。
因為愛她,我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很幸福。
雖然父親的冷淡,母親的打罵以及那些更加怪異不堪的事情會經常穿梭我的生活,但是,我從沒在意過。
我的眼裏從來就隻有可暖一個人的存在,所以其他人、其他事,根本就影響不到我。
而一直以來,我也都以為可暖跟我是一樣的。
直到那天以後。
那天,母親又打了我們,可暖拉著我跑了出去。
外麵的天很黑,一點月光也沒有,她帶我去了街邊的小公園。
在那個長椅上,她抱住了我,她問我:“為什麽我們是不幸的?”
那一刻,我愣了,原來,可暖一直都覺得我們是不幸的。
原來,她並沒有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原來,她並不跟我一樣……
“姐,你要怎樣才可以幸福呢?”
我大聲問她,然後奮力地揚起臉,努力地貼近她的。
“我也不知道!”她緊緊地抱著我,頭慢慢抵在我的胸前,淚水一滴兩滴地垂下,落在我的手掌上,那麽燙!
第一次發覺,人的眼淚竟然會有那麽高的溫度。
而那種溫度也讓我的身體撕心裂肺地疼起來!
從那晚開始,我就有了一個心願,我希望可暖能夠幸福。
於是,我每天給她更多的笑容,講許許多多的笑話給她聽……
我想盡了各種辦法,但好像都沒用。
“姐,你要怎樣才能快樂呢?”
我總是這樣問她。
“能看著可涼優秀地活著,我就很快樂啊!”
她每次都給我同樣的答案。
於是,我拚命地努力,我讓自己優秀得沒有對手。
然而,可暖仍是不快樂。盡管,在麵對我的時候,她總是安靜地微笑。
可我知道,也能感覺到,隨著時間的推移,她一天比一天的不快樂了。
而我的生活,卻依然幸福著,獨自地幸福著。
因為我每天都能看到可暖。
隻要能見到她,我就幸福。
雖然,在看到她的同時,我也會看到她的墮落。
其實,她的墮落一點錯都沒有,假如我能給她幸福的話,她就不會墮落了吧。
可暖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孩子,如果她有辦法讓自己幸福,或者有人能給她幸福的話,她是一定不會沉淪的。
所以,每當看到她因為墮落而疲憊的時候、每當我因為望著她而幸福的時候,我都會很難過,因為她能讓我那麽幸福,而我卻什麽也無法給她。
原以為她會一直這樣平靜地不幸下去,直到有一天,我陪著她一起死去、一起離開。
卻忘記了,生命本就不是我們所能以為的。
過去的未必是開始,將來的也未必是終結。
這句話,很對。
十五歲的一天,可暖忽然跟我說,她已經找到能讓自己變幸福的方法了。
那一刻,她的眼睛裏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喜悅,然而,我卻也在那喜悅裏看到了毀滅。
於是,從那晚開始,噩夢每天都如約而至。
夢裏,一個又一個的人倒在我麵前。
我知道,那些人,都是可暖殺的。從她殺第一個人開始,我就知道。
而所謂夢,不過就是雙胞胎之間特有的心靈感應而已。
就像後來可暖會在夢中看到我殺人的場景一樣。
不過,跟她不同,我總是會睡到一半就嚇醒過來,然後我會跑到可暖殺人的地點,遠遠地看著她。
如果,殺掉那些人真的能讓她覺得幸福的話,我希望看到她幸福的樣子。
隻是,很可惜,每次我看到的都是更加崩潰的可暖。
每當紅色的**流出那些人身體的時候,她都會尖叫,接著還會難過地哭起來。
我猜,可暖所說的可以幸福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幸福吧,她僅僅是在假借殺人時的恐懼和悲傷去衝淡存在記憶中的不幸。然而,這種做法隻會加速她的毀滅。
終於,她的精神開始在午夜分裂,直到她把殂殺的目標鎖定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天,她催眠了自己,又用刀片割了手腕。
江童就站在她的身邊。
後來,是我救了她。
“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我哭著問她。
她笑,她告訴我,她說:“溫可暖必須死,因為溫可暖是不幸福的人,隻有不幸福的人都死光了,她才會幸福。”
“真的是不幸的人都死光了你就會幸福嗎?”
“是!”
她堅定而直白地回答我。
於是,我發誓,我要幫可暖殺光世界上所有不幸的人。
因為可暖說那樣的話,她會幸福。
隻要她能幸福,我做什麽都可以,真的,什麽都可以!
然後,當那個蒼白的男孩微笑的看著我,跟我說:“加入灰色空間做我的情人吧,我幫你讓她幸福”的時候,我飛快地揚起了臉,毫不猶豫地點頭。
嗬嗬。
那一刻,我想,我終於能夠為可暖做些什麽了。
真好。
很快,我學會了所有的催眠術。
然後,在江童的幫助下,我讓可暖忘記了關於灰色空間的一切。
甚至在那時,我就想過要幫可暖做永久催眠。
但是當江童告訴我,永久催眠要在全部血親親人都死光的情況下才能起效的時候,我放棄了。
並不是因為我怕死,而是我怕如果我死了,可暖依然不幸福的話,就不會有人站在她背後默默地守護她了。
所以,我依然每天陪在可暖身邊,看著她一天天的康複。
雖然還是不幸的,卻能活著。
而隻要她活著,我也就能活著。然後說不定哪一天,我就能夠讓她真的幸福起來。
這樣想著,我讓殺戮漸次地開始,一天比一天地頻繁。
江童說我天生就是適合殺人的人,因為我在殺人的時候從沒有表情。
但,他怎麽會知道,我隻是掩飾的好而已。
其實,每次看到鮮血從那些人身體裏噴出來的瞬間,我都跟可暖一樣,很想哭。
因為我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殺人。
因為在殺人以前,我是很喜歡很喜歡那些飛舞在教堂壁畫裏的天使的。
我記得,那時老師告訴過我們,隻要不做壞事,將來以後就會變天使。
那時,我跟自己說我一定可以成為天使,因為我永遠都不會做壞事。
而每當想到自己能如同天使那樣擁有翅膀的時候,我都會像見到可暖一樣的快樂。
然而,當第一個人在我麵前倒下的時候,我就知道,這輩子,下輩子,永生永世,我再也做不了天使了。
不過,我一點也不在乎。
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
能不能做天使,還有哪些人誰生誰死,我都不在乎。
隻要是為了可暖,不管我的雙手染上多少人的鮮血,我都會去兌現我給她的承諾……
然而每次,隻要殺完人回來,我都會看到她眼角邊的淚。
夢中,她一定哭得很傷心吧。
是為了那些人的死嗎?
何必呢?
她無須擔心的啊,就算這個世界上死再多的人,她也不會寂寞的,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要開始寂寞了,那唯一的可能就是……
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所以,我殺了那麽多的人,那麽多不幸的人……
……曉悅、安然、賈琳、隋棠、佳怡……包括生我的父母還有真心愛我的江童,我都殺了。
因為她說過,隻有不幸福的人都死光了,她才會幸福。
所以,我要不停地殺,就算要犧牲更多的人,就算要整個世界殉葬,我也要殺下去。
因為……
我答應過她……我要讓她幸福……
可是,當可暖開始懷疑夢中的那個人就是自己,當她說起蚊子就滿臉厭惡的時候,我忽然很難過。
她是怨恨我的吧?!
我……不就是蚊子嗎?
嗬嗬。
可是,我殺那麽多人……隻是為了要換可暖的幸福啊?
這樣的話,也不可以原諒嗎?
真的不可以嗎?……
後來,我從可暖的眼睛裏知道了答案。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
然而,我沒有讓可暖看出我有任何的不對勁。我依然對著她開心地笑著。
我發過誓,絕不給她任何的悲傷。我要永遠給她笑容,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刻,直到她某天會忘記我的那一刻,我都會給她微笑。
因為我答應過她,我要永遠陪著她,永遠不讓她寂寞。
盡管,我的永遠可能並不很長了……
而可暖,最後她一定會跟莫言在一起。
這一點,在看到莫言的第一眼,我就在心裏隱隱地告訴過自己。
因為他和我那麽像,我相信,除了我,他會是最適合愛可暖的人。
所以,他成了唯一一個進入了灰色空間卻沒有被我殺死的人。
原因是……我要他愛上可暖,然後在我死去以後,照顧她、陪伴她,不讓她難過、不讓她寂寞。
於是,我答應幫他。其實,就算沒有他,安然也一樣會死。
可是,借由幫助這個理由,他能被我更好地利用。
當然,要他愛上可暖隻是時間問題。
不過,當他親口告訴我他愛上可暖的時候,當可暖說起他而笑容滿麵的時候,我的心還是窒息地疼了起來。
然後,有一天,我獨自在頂樓坐了一夜,臉上從沒有表情到漸次地微笑起來。
我跟自己說,是該結束了。
我要為可暖做永久催眠。
我要她忘了以前的一切。
……我要殺了自己。
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是選擇貪心一下。
我催眠了莫言,讓他暫時離開了這座城。
但我知道,他會回來,他會在安然祭日的那天,跟他養母一起回來祭拜。
而那天,就是我讓一切都結束的時候。
於是,在母親死後,我利用催眠改變了可暖的記憶,讓她看到我要殺她,並且看到了我的死亡。
然後,我擁有了一段生命中最開心的日子。
“可暖……”
在她從催眠中恢複過來的時間裏,我始終這樣喊著她的名字。
每次,她都會對著我溫柔地微笑。
那一刻,我是開心的,很開心。
終於,我可以叫她的名字了。
以前,我也試著叫過她可暖,可是,她每次聽到都會皺起眉頭跟我說我要叫她姐,不可以叫她名字,因為如果我叫她的名字,她會傷心的,她會覺得我是討厭她這個姐姐的。
所以,從那時開始,我便不再奢望能夠自由地喊她名字。
能夠喊她名字,成了我的願望。願意拿生命做交換的三個願望的其中之一。
而莫言,竟然能夠這麽輕易地就實現這個願望。
並且,在我跟她說愛她的時候,她也會積極地回應我……
還有,我甚至能夠自由地親吻她,那簡直是我以前想都沒想過的事。
所以,當我的嘴唇貼在了她的嘴唇上時,我流了那麽多的淚。
喜悅的淚……
原來,莫言是這樣的幸福,我一直都不知道。
我一直以為,我才是最幸福的人。
原來,我不是。
莫言才是……
那一刻,我甚至想過要取代莫言永遠地留在可暖身邊。
即使莫言回來,我也不會讓他們見麵,我要莫言永遠也想不起可暖,那樣的話,可暖就是我一個人的了。
想著,我快樂了很久。
直到父親的死……
當可暖流著淚跟我說她好怕有一天自己會死在那些夢裏的時候,我知道,那個要永遠留在她身邊的想法不會再存在了。
“答應我,莫言要永遠陪在可暖的身邊!”
可暖這樣跟我說。
“好!我答應你,莫言一定會永遠陪在可暖身邊的,就算所有人都離開了,莫言也不會離開你……”
我這樣回答她。
是的。我會讓莫言永遠陪在他的身邊,就算所有人都離開了,就算我也離開了,莫言也不會離開。
……可暖,我答應你的,一定會做到。
於是,看了一眼日曆,還有三個月零二十天……
可暖,三個月零二十天以後,你就可以跟我分開了。
到那時,真的莫言會重新回到你身邊。
放心,你一定會幸福的。
想著,我微笑,又快樂了起來。
一切都安靜地繼續著,我每天都會在心裏計算著還有多少天,每次計算的時候,我都很開心,同時又不受控製地難過。
隻是,我從沒想過可暖會親口說要跟我結婚。
盡管,那個“我”所代表的人是莫言,而不是溫可涼。
其實,那個人永遠都不會是溫可涼,因為在她的心裏,溫可涼隻是她的弟弟而已。
隻是弟弟……而已。
不過,能聽到她親口跟我說願意嫁給我我還是很高興。
三個心願,又實現一個了,最後的那個,在我死去以後,應該也會實現吧……
嗬嗬。
真幸福啊!
做莫言……真幸福啊……
可是,當我拉著她往家跑的時候,她卻告訴我三年以後才能真的結婚。
三年以後……
我和她之間隻有三個月零幾天了啊!
……誰能告訴我,剩下的那兩年零九個月我該怎麽過?我該怎麽能過去???
幸好,最後可暖因為心疼我,所以同意了立刻跟我結婚。
當然,我清楚,她心疼的其實並不是我,她隻是不想讓莫言難過而已,是莫言……
然後,婚禮簡單地開始。
而我,終於徹底地擁有了她。
合二為一的那一瞬間,我告訴自己,即使現在就死去,即使死去一萬次,我也願意。
昏睡過去以後,我做了個夢。
夢裏,可暖淚流滿麵地看著我,她跟我說我們是姐弟,不可以這樣的,這樣的話是會被詛咒、會萬劫不複的!
然後,我在她晶瑩的瞳仁裏望見了自己,同樣的滿麵憂傷。
“真的會被詛咒嗎?真的會萬劫不複嗎?”我問她。
“嗯!”
“那好,我答應可暖,我一定會放了你,我怎麽會讓我的可暖被詛咒然後萬劫不複呢?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我不停地流淚不停地說,直到醒過來。
可暖仍然在我的懷裏,如同嬰兒般地睡著,安詳且寧靜。
我親吻著她,親了好久卻深深地害怕起來。
我怕,好怕有一天她會像夢裏那樣地看著我。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寧願快些死掉。
可是,如果僅僅是我,我就無論如何都不會甘心讓自己離開她吧?!
所以,我利用了江童,利用他揭破一切,一點後路都不給自己留下。
這樣,我就可以徹底地離開,徹底地消失,徹底地毀滅了……
然後,她會永遠永遠地忘記我。
那樣的話,她會幸福吧……
嗬嗬。真好!!!
“真的舍得死嗎?”
推江童下去的時候,他笑著問我。
我也笑,我說:“如果離開我她就可以幸福,那麽為了讓她幸福,我的死又算得了什麽。”
然後,江童死了。
然後,我開始享受最後的三個月。
每天,我跟可暖都過得很幸福。
隻是,很多時候這種幸福也是一種折磨,因為它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像這樣的日子隻有三個月了,並且,每天都在不停地縮短著。
在距離三個月還有二十七天的時候,可暖告訴我她懷孕了。
那一刻,我忽然地狂喜起來,然後,緊接著地悲傷又鋪天蓋地的席卷過我的全身。
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
我好高興啊!
可是,我卻不能要他,因為他會讓可暖無法忘記一切,無法去幸福。
所以,他不能出生。
我不會讓任何人阻止可暖幸福,哪怕……那個人是我和可暖的孩子!
“莫言我告訴你,這孩子我生定了,我生定了!”
她這樣跟我說的時候,我的心狠狠地疼著,那種悲傷前所未有。
可是,我是絕不會讓他出生的。
所以,對不起,可暖,這次,我不能聽你的了!
第二天,我平靜地把雞湯遞給她。
我跟她說:“喝了吧,對你身體好!”
我知道,我這樣說完可暖一定會誤會!
她會以為我想通了,她會以為我決定留下這孩子!
可是,當她的肚子開始痛起來的時候,她就會知道真相了吧!
是的,我在那碗雞湯裏加了打胎藥。然後,我麵無表情地看著可暖喝了下去。
一點也不撒謊,我真的是麵無表情的,因為我的心,早就已經痛得沒有知覺了。
抱著可暖去醫院的時候,鮮紅的血從她的腿上一點點滴下來。
瞬間,我好像聽到一個孩子帶著哭腔在我耳邊說:“爸爸,再見,爸爸,再見……”
那就是我孩子的聲音吧,他在叫我爸爸啊!
我和可暖的孩子……在叫我……爸爸……
我那麽深愛著想得到的孩子,卻被我親手殺掉了……
那種感覺,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無法體會。
我並不是不想要他,我很想要他,隻是……
我不能要他啊……因為他,會讓可暖無法幸福的……
“孩子別怕……很快……很快爸爸就會去陪你了!放心,爸爸一定不會讓你孤單的……”
我默默在心裏說,很想哭,卻一滴淚也落不下。
醫院。我推門進去的時候看見可暖把眼睛閉上了,我知道,她此刻一定無法麵對我。
就像,我無法麵對她一樣。
不過,即使再怎樣地無法麵對,我也還是要陪著她。
我說過,隻要我還活著,就一定不會讓她寂寞。
所以,就讓我陪她到我死的那一天吧。
握著她的手,我告訴她,醫生說她以後還可以有很多的孩子。
然後,她忽然睜開了眼睛,她問我為什麽不說“我們”!
我愣了一下,又慢慢笑起來,我說:“我們隻有二十七天不是嗎?”
說完,我把頭埋在了她的胸前,拚命地想哭,卻隻是發出幹啞的聲音。
不過我知道,我這樣說,可暖一定會原諒我,雖然她會比原來還痛苦,但她一定會原諒我。
嗬嗬,就讓我自私這一回吧,我希望她原諒我,因為,我們隻有二十七天了啊!
如果她不原諒我、不理我,那麽,我的二十七天還有什麽意義呢?
所以,就算會讓可暖痛苦,我也還是要自私一次!
為了我僅有的二十七天……
可暖出院以後,日子再次平靜了下來,我們誰也不去談有關那三個月的事情,隻是如同普通夫妻般的生活著。幸福也是淡淡的。
以前總聽人說平平淡淡才是福,現在想來這話說得真對,非常的對。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的很快,轉眼就到了7月28號。
照例我們都起得很早,隻是吃飯的時候,我總覺得氣氛有些沉默,於是講了好多個笑話,都不怎麽好笑,但可暖還是笑了,並且笑得很開心很開心。
出門之前,我跟她說了晚上一起吃燭光晚餐的事情。
其實我早就想跟她一起吃了,不過卻還是把它留在了今天。
因為我覺得燭光晚餐很美好,就算是我臨死前送給自己的禮物吧。
分開的時候,我看著她轉身走了很遠才轉過身。然後積壓了好久的眼淚大片大片地湧下來。
“莫言,我愛你……”
忘了是走了多少步,聽到可暖這樣喊。
於是,我慢慢轉過身,看到了淚流滿麵的她,然後,我再次像以前那樣的對她微笑了起來。
“溫可暖,我也愛你……”
我也對著她大聲的喊。
然後,在她重新轉過身離開的時候,我用隻有我才能聽到的聲音跟自己說:“溫可暖……等我們再見麵的時候,我就不能再這樣喊你了,因為你說過,我叫你的名字你會難過,所以,我仍然會叫你姐,因為,我不要讓你難過,我要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