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 紅顏易逝
就這樣又過了一年,轉眼就到了本始三年的元宵。提親的一切物事都已經準備妥當,隻等挑個好日子了。
誰知道剛過了元宵,突然就有噩耗傳來。
那天張敞休沐,就在家中教近香下棋,突然有人急衝衝地來報:皇後駕崩了
近香聞訊,手上的棋子再也拿捏不住,直直地跌落在地,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重重地敲在人的心上。片刻之後,她才感覺到痛,伏案大哭起來。她不敢相信,進宮才兩年多的時間,那個會哭會笑,會拉著她叫近香姐姐的女孩兒就這麽去了,可是她不得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因為沒有人有那麽大的膽子,敢拿皇後駕崩的事情開玩笑。
張敞跟許平君素來親近,聞此噩耗,心裏也不比近香好受到哪裏去,眼眶立刻就紅了,拉著報訊的人急急地問道:“可知道是怎麽回事?”
報訊的人回道:“宮裏傳出消息,是產後血崩。大人請節哀,小的告退。”
產後血崩?怎麽會呢?皇後已經生過一個孩子,宮裏又有最好的大夫,按說不可能會的啊?張敞心中存疑,一種不好的猜想慢慢成形,回頭看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近香正滿臉淚水地望著他,實在不忍心告訴她這個殘酷的可能,隻好把她摟在懷裏,輕聲安慰。
“我出宮的時候,她還好好的,能說會跳,還在習字,怎麽會呢,才一年多的時間怎麽會呢?”近香在張敞的懷裏,一邊哭一邊捶打張敞的胸口,仿佛這樣能讓她好受一些。她聽說過血崩會死人,卻沒想到這種悲劇會發生在許平君的身上。她還那麽小,笑起來那麽單純,事事都會為別人想,她跟劉病已那麽辛苦才並肩站在一起,為什麽老天不長眼,讓這種事情發生在她的身上?
張敞兩眼通紅地抱緊她,他是看著劉病已跟許平君一路走過來的,才沒在一起幾年,就這樣陰陽兩隔,走的人和留下來的人,都是怎樣的痛苦?
兩個人抱在一起,哭了不知道有多久。兩個人都在想:原來生命是這樣的無常。
近香終於哭累了,紅腫著眼睛抬起頭來,啞著聲音對張敞說道:“我要進宮去看平君。”
看著她淚眼朦朧的樣子,張敞實在不忍心拒絕,可是這種時候,不是他們想進宮就可以進的。近香看張敞不回答,心裏大急,眼淚又開始簌簌地往下掉,“不可以嗎?我想看看她最後一眼都不可以嗎?”
張敞忍著淚開解道:“去也無用,等我們趕到長安,皇後早就下葬了。”
“那我再也見不到她了?”近香不敢相信,上次宮門一別,竟是永訣她一直都以為她們還能相見,一起說話一起玩耍,畢竟人生還長,沒想到平君的人生,竟這樣短
接下來幾天近香都沒有去店裏,吩咐環兒把店給關了。平君去了,她以後,再也不為別人梳頭了。
太守府裏一片愁雲慘霧,提親的事情就暫時擱置了,誰也沒有那個心情。
許平君去世的消息傳來幾天之後,近香收到了一封從宮裏來的信。
顫抖著手一點點展開竹簡,在看到‘近香姐姐’四個字的第一眼,近香的眼淚就簌簌地掉落下來,怎麽都止不住,眼前的字跡一片模糊,漸漸幻化出許平君柔美天真的笑臉。
手裏捏著手絹不停地在眼睛上擦,花了好幾倍的時間,近香才把這封信讀完,好幾次,她都快讀不下去了。
近香姐姐:
自你出宮去後,我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見到你了。聽說你跟張大哥去了昌邑,那很好,可是你為什麽連信也不給我寫呢?我又有了身孕,孩子大概新年前後就要出生了,近來不知為何,總是想起你,還總想哭。近香姐姐,我想念宮外的生活,我在宮裏一點都不快樂,可是除了你,我不知道要向誰去說。我有一種預感,我跟次卿緣分不久了,一看到他從我身邊走開,我就忍不住會哭,覺得他一走我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近香姐姐,張大哥是個好人,你們在一起,我就放心了,也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得見。唉,你看我都寫了些什麽,讓次卿看到了,一定又說我胡思亂想。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次懷孕之後就特別愛胡思亂想,近香姐姐你千萬不要笑話我,你什麽時候來長安,一定要記得進宮來看我。
平君
看完信,近香失聲痛哭。進宮以前,平君是多開朗多愛笑的女孩兒,一年多的時間,就被折磨成這樣了。劉病已呢?他不是那樣愛平君的嗎?為什麽會讓她變成這樣,還年紀輕輕的就送了命?
近香看過信,不知為何突然就想到了昌邑王的那個王後,想到了她的那張毫無生氣的臉。平君說她不快樂,那她在宮裏,是不是也跟那個王後一樣,不笑也不說話?於是她收好竹簡,拔腿就往昌邑王府跑了去。
近香在王府的門口被攔了下來,守門的侍衛警惕地盯著她,“幹什麽的?”
近香回道:“我是隨梳伴鏡的老板,我找你們王後,勞煩通報一聲。”
守衛又上下打量了她好幾遍,丟下一句“你等著”就進府通報去了。
很快地,那守衛就回來了,依舊是一臉的防備,“王後讓你進去,你跟我來”
近香跟著他在王府裏麵穿堂過戶,異常驚異於王府的冷清:諾大一個王府,竟然沒什麽人,也沒什麽聲音,像是一座空宅。
正想著,那守衛突然在他身邊冷聲警告道:“不要亂看”嚇得近香趕緊收了視線,隻把眼睛往路上看。
走了許久,近香終於看到前麵一排高屋門口站了兩個丫鬟,那守衛冷聲道:“就是這裏了。”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近香走到門口,輕聲詢問道:“請問王後在嗎?”
裏麵久久沒有回應,門口的兩個丫鬟也麵無表情,沒有任何表示,近香不得不再一次出聲問道:“請問王後在嗎?”
又過了好一會兒,裏麵終於有個冷清的聲音響起:“進來吧。”
近香現在可以體會王後那種死寂的感覺是怎麽來的了,這個王府裏,根本沒有絲毫的人氣,讓人覺得無比的陰森。小心翼翼地走進屋,近香終於看到了斜靠在**的昌邑王王後。屋裏沒有其他人,大白天的卻窗戶緊閉,光線昏暗。近香走近床前,啞聲問道:“你生病了?”
王後答道:“沒有。”
近香疑惑道:“那大白天的你……”
王後冷清清一笑,“你想說大白天的我為什麽躺在**吧?你看這個地方,到處都死氣沉沉的,我除了躺在**,再也提不起興致去任何地方了。”
近香看著她疲憊死寂的臉,就想到了平君,於是她問道:“為什麽會這樣?”
王後回道:“我也不知道,反正這裏就是變成了這樣。你來找我,為什麽?”
近香看不得她這樣子,遲疑著答道:“我來看看你。”
王後冷清清地笑著起身道:“無緣無故的,你怎麽會來看我?”
近香看著她,過了許久,才開口道:“皇後駕崩了。”
王後愣了一下,隨即咯咯地大笑了起來,笑了不知有多久,才終於沒了聲音,然後她雙眼晶亮地看著近香,像是魔症了一般,“那個地方,會殺人”
近香道:“為什麽?”
王後答:“因為那裏麵厲鬼太多,外麵進去的人,不是死了,就會瘋了。”
近香突然不知道該問些什麽,怔怔地站在那裏,眼睛不知道看向何處。
過了許久,王後又說話了,“你為什麽關心這個?”
近香無意識地答道:“因為一個故人。”
然後又是長久的沉默。
突然王後又開口說話了,這一次她的聲音終於不是那樣冷清,稍稍帶了些人味兒,她說:“你回去吧,在我這裏,你什麽都不會知道的,因為我也不知道。”
近香緩緩地轉過頭去看她,然後不由自主地走到窗前,伸手打開了窗戶,頓時外麵的陽光灑落進來,一室溫軟。她回頭看著王後,柔聲道:“外麵陽光很好,你打開窗子曬曬太陽吧。”
王後拿袖子擋住照進來的陽光,好一會兒才放下來,緩緩地走近窗前,望著外麵尚未融化完的積雪在眼光下剔透晶瑩,然後歎息一般,“原來已經是春天了。”
近香柔聲道:“是啊,是春天了,可惜平君,她沒能熬過這個冬天。”
王後稍微有些詫異地看著她,“你們認識?”
近香萬分傷感,“我們是很好的姐妹。”許久又道:“王後,我盼著你活得好好的。”說完轉身出了門,身後傳來王後長久的歎息。
走出王府,近香迎著太陽,向著長安的方向,望了許久。平君去了,她的魂魄一定會留在長安,不會回來,因為那裏有她最牽掛的人。
回到府中,近香把那封信拿出來,又仔細地讀了一遍。平君的字,比以前更漂亮了,隻恨她不會寫字,不然若能時常跟平君書信往來,平君也許就不那樣抑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