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 昌邑王王後

這天天色已晚,店裏也沒什麽人了來了,近香就琢磨著可以關門回府去了。正在這個時候,一個風姿綽約的走了進來,滿頭的金啊銀啊的,十分熱鬧,身上也是上好的綾羅,頂級的繡工,之後還跟著兩個衣著華貴的丫鬟。

照說這樣把富貴穿在身上的人,總該有些浮華和飛揚跋扈,可是近香在這個人身上卻沒有絲毫這樣的感覺,雖然她頭揚得很高,乍看起來一水的目中無人。而且昌邑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近香來這裏一年有多,不敢說跟所有富貴人家的夫人娘子都相熟,但至少也有個大致的了解,今天來的這位,卻是她一點都沒有聽說過的。

近香還在猜測這人是誰,環兒早已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熱情地招呼道:“這位夫人好生富貴夫人這邊請,小店各式釵環發式應有盡有,夫人看看都喜歡什麽?”

話音剛落,她身後的一個丫鬟就哼了一聲,斜著眼睛尖聲道:“沒眼力的東西,這是我們昌邑王府的王後,瞎叫喚什麽”

頓時小店的氣氛就詭異了起來,環兒有些驚慌,近香又暗暗地打量了來人一番,忙上前去道了聲萬福,一邊恭敬地笑道:“原來是王後,請恕我們眼拙。王後光臨小店,小店不勝榮幸。”

這次這位昌邑王的王後終於說話了,聲音冷冷的沒有任何情緒,且不是對著近香說的:“玉染,在外麵要收斂著些。”

“諾。”

於是剛剛說話的那個丫鬟立刻噤了聲,整個店裏陷入了詭異的沉默。近香拉過環兒遠遠地站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等著這位王後慢慢挑選。

她挑頭飾的目光,很專注,好像那不是頭飾,而是會說會動的活物。近香的心跳得很快,這就是傳說中的那位隻做了二十七天皇後的女人,傳說她的丈夫,廢帝劉賀,驕奢yin逸,即位之後從沒做過一件正常的事情,荒唐可恨的事情倒是多如牛毛。而她,宮人們怎麽說她來著?奢華成性?心狠手辣?對了,她好像是姓李?

他們夫婦顛覆了近香對皇上皇後的認知,隱隱約約地,近香也知道張敞是奉了聖旨在這裏監視他們。

正想著,昌邑王王後已經挑好了一根通身水碧的玉簪,她身後的丫鬟掏出錢來付了,三個人就這樣安靜無聲地走了出去,上了轎離開了。

環兒終於鬆了口氣,拍著心口道:“終於走了”說著湊近近香的耳朵小聲道:“我這才想起來,她進宮做皇後以前我還遠遠地看見過她一次呢,跟現在一點都不一樣,所以我才沒認出來。”

近香好奇地問道:“那她以前是怎樣的?”

環兒皺著眉努力地想了許久,才遲疑道:“我也說不好,朱環翠繞的,很驕橫的模樣。水娘子你不覺得嗎,她一進來整個屋子都死氣沉沉的?”

近香亦有同感,“是沒有什麽生氣。”

環兒又小聲八卦道:“她進宮以前很喜歡擺著奢華的排場到處遊玩的,那場麵昌邑城幾乎人人都見過,不過自從進宮以後,就幾乎沒人再見過她了,大家都怕禍從口出,也從來沒有人再提起她,沒想到今天居然在我們店裏看到她了。”

關了小店回到府裏,近香就急急忙忙地去書房找張敞。張敞見她匆匆忙忙地跑進來,以為出了什麽事,忙問道:“怎麽了?”

近香把氣喘勻了,四處環顧確定沒其他的人,才激動地小聲對張敞道:“你猜我今天看到誰了?”

張敞挑起眉,“阮瑜?”

近香斜他一眼,“不是她,看到她我能這麽激動?我跟你說,是前皇後”

張敞一驚,“昌邑王王後?你在哪裏看到她的?”

近香道:“她來我們店裏買了一根玉簪。你知道嗎,她穿金戴銀的,全身上下卻沒有一點人氣。”

張敞遲疑片刻,有些感歎地說道:“這樣的大起大落,有人氣也早被磨盡了。”

近香把頭湊到張敞耳邊,好奇兮兮地打聽道:“皇上對昌邑王不放心,所以讓你盯著?”

張敞看她一眼,“不要胡說。”

近香撇撇嘴道:“我才沒有胡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張敞笑著看著她,“哦?你怎麽知道的?”

“你以為我在宮裏那大半年隻知道吃飯睡覺嗎?”近香白他一眼,“我隻是想幫平君打聽打聽外麵的形勢,知道她皇後的位置坐得穩我才放心。”

張敞拉過她的手道:“不是不告訴你,隻不過這些都是朝堂爭鬥,你知道了也無益,還是不知道的好。這外麵的形勢不用你幫皇後操心,我們這些為人臣子的,自然會為皇上操心。”

近香沒想到,接下來的幾天,每天要關門的時候,這位王後就會出現,然後一句話不說地買走一件頭飾。這一天,環兒被打發跟趙亮一起去采買製作頭飾所需之物,昌邑王王後又來了,巧的是,這次她也是一個人進來的。

這次她沒有如往常一樣去挑選頭飾,而是站到了近香麵前,也不說話,就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近香被她看得有些發麻,努力地堆起笑道:“王後想買點什麽?”

昌邑王王後終於有了表情,那表情是,羨慕?

近香看著她,試探道:“王後有話要說?”

又過了許久,她才終於說話了,聽聲音還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婦人,看神情,卻寂寥得跟老嫗一般,“我已經兩年多沒有跟外麵的人說過一句話了。”

她渾身上下那種無法言說像寒潭一樣的悲傷和孤寂感染了近香,於是近香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等著她慢慢地說。

“兩年多了,整整八百天了,我就關在王府裏,像囚犯一樣。你相信嗎,一個王後過著囚犯一樣的生活?”

“我以前多喜歡熱鬧啊,喜歡出門,喜歡到人多的地方;可是現在呢,卻每天守在冰冷的王府裏,對著那些冰冷華貴的衣物擺設,還有來來去去始終不變的那幾張臉。他們也不愛說話也不愛笑,跟死人一樣。你知道嗎,兩年的時間,王府裏多了整整十個孩子,哈哈哈哈,太寂寞了,王上就愛上了生孩子,隻知道生孩子……”

近香就站在那裏,安安靜靜地聽她說,而她也好像並不需要有人附和,隻東一句西一句地,一個人在那自顧自地一直說,一直說。

也不知道說了多久,她終於不說了,對著近香一笑,“我是不是說了太多話了?”

近香還沒回過神來,她這一笑,燦爛生輝,滿屋的死寂之氣一掃而光。近香看著她,有些失神,這真的是傳言中那個跟她丈夫一樣驕奢狠毒的女人嗎?相由心生,為什麽她覺得一點都不像?

“謝謝你聽我說了這麽久,我走了。”

“你等一下”近香這才回過神來,忙開口問道:“你為什麽跟我說?”

王後回頭一笑,“不知道,可能是看著你,就想跟你說。”說完也不等近香再說,轉頭出了門鑽進轎子就快速離開了,留近香站在店裏出神。

晚上回府,近香前前後後地在張敞麵前走來走去,走了很多遍,終於彎下腰問道:“你有沒有去過昌邑王府?”

“沒有。”張敞眼睛沒有離開手中的卷宗,回答得也是幹淨利落。

“真的沒有?”

“我騙過你?”

“沒有。……真的沒去過?”

張敞失笑,放下手中的卷宗,轉頭拉著她坐在他身旁,“還真去過,不過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這幾年,真沒去過。”

“可是,”近香附耳道:“皇上不是讓你監視他?”

“你這小腦瓜子,都在想些什麽呢”張敞親昵地點一下近香的額頭,“說吧,你倒底想問什麽?”

“今天昌邑王王後又到我們店裏來了,還跟我說了很多話,所以我很好奇現在的昌邑王府到底是什麽樣的了。”

張敞警覺地問道:“她跟你說什麽了?”

“也沒說什麽,大概就是王府裏生活苦悶,沒有生氣吧。”

張敞也不再追問,隻叮囑近香道:“她現在身份敏感,沒事你不要跟她走得太近,萬一出了什麽事,就不隻是麻煩了。”

張敞的擔心好像是多餘了,因為那天以後,這個王後再也沒有出現在近香的店裏過。時間一久,近香也就把這事拋之腦後了,繼續努力地經營著她的小店鋪。大半年下來,她已經攢下不少錢了,這樣下去,明年她就能買一處像樣的宅子了。漢中太遠,她還是想把阿爹接過來,又怕阿爹在太守府住不習慣,於是打算在太守府旁邊買一處宅子,等成親的時候她就從那裏出嫁,成親之後她也可以隨時回去看阿爹。等過了年,一切都定下來了,她就可以回去接他了,阿爹一定會很開心。

眼看著就要過年,張敞也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起來,準備等過完年就去漢中提親。府裏人人都知道喜事將近,說話走路都喜氣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