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有心為媒

聽了蕭呈嫻這話,遠黛卻是不由一笑:“姐姐說出這話來,可見其實卻是不懂香的。天下之香,固多有因歲久而氣味單薄者,但亦有日久而愈香的。諸如沉香,便是時日愈久其質愈佳。我這曇花,也為花木之屬,雖不能如沉香般存世百年千載,但因氣味經久不散的緣故,其氣息卻是一日更比一日清幽。說起來,姐姐今兒來的倒恰是時候!”

蕭呈嫻聽了這話,也並不生氣,隻笑道:“妹妹倒是巧舌!說起來,我這次來,原是打算在這裏住上幾日的,隻是不知妹妹可願收留於我?”

遠黛微微詫異道:“在這裏住上幾日?姐姐怎會忽然起了這個心思?”據她所知,蕭府與淩府同在平京城內,相隔並不甚遠,來往也頗是方便,因此蕭呈嫻此舉,令她甚為詫異。

蕭呈嫻瓊鼻微皺,抱怨道:“你卻不知道,這幾日,我那表妹來了,卻讓人好生厭煩!”,

遠黛本就不喜太過打探別人家的事兒,聽她抱怨,也隻是一笑,並不過分追問。門口簾子一動,文屏卻已捧了托盤進來。她不問,蕭呈嫻自也無意再說下去,便抬眸掃了文屏一眼,目光才一落到文屏手中的托盤上,卻已怔住了。

早些時候,陸夫人在瓷盞中瞧見那曇花凍也自怔神了片刻,更何況此刻這曇花凍竟是盛在水晶盞內的。平常富貴人家,也多有以水晶盞盛放吃食的,但所用水晶盞或是雕琢精美,或是形製優雅別致,卻都與遠黛這水晶盞迥然不同。遠黛這水晶盞製的極其簡單,外型乃是最為常見的葵口盞,內外壁皆打磨得圓滑光潔,材質更是剔透得全無一絲瑕疵的白水晶,盞壁則薄如蟬翼,拿在手中時,怕都不敢稍稍用力,深恐那盞就此裂了開來。

然而這一切,都不是讓蕭呈嫻愕然的原因,讓她怔愣的是那盛在盞內的物事。那是一種本算不上特別的半透明乳白色,然而當這種顏色中混雜了絲絲縷縷,星星點點泛著奇異晶光又仿佛若在流動的冰藍色物事後,卻莫名的便讓人轉不開眼去。

小心翼翼的托著那水晶盞,蕭呈嫻不無歎息的問道:“這便是你們適才說的曇花凍嗎?真是美極了,幾乎令人不忍下箸呢!”

遠黛笑道:“姐姐可嚐一嚐,這曇花凍本是吃食,便再好看,卻也不是擺著看的!”

蕭呈嫻畢竟也是豪門出身,震撼過後,便也放了下來,隻笑道:“本是吃食,便再好看,也不是擺著看的。這話卻說的好,我喜歡!”她說著,便執了銀匙,勺了一匙,送入口中。

這曇花凍拿在手中時,雖也隱隱有些香氣,卻還不覺得如何。這才一入了口,第一感覺便是爽滑細膩,略一品味,隻覺口中頓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蔓延開來,竟令人油然生出一種如飲醇酒,陶然欲醉的感覺。蕭呈嫻微閉雙眼,細細體味著這種滋味,許久方歎了一聲。

遠黛在旁微笑看她,卻也並不言語。

吃過一口後,蕭呈嫻便不再用,隻抬眸去看遠黛,笑道:“隻這一口,便足回味許久!說實話,若非在你這裏作客,我幾乎便不願張口,生恐因此便浪費了這曇花凍的香氣呢!”

雖是對自己這曇花凍極有信心,但遠黛卻也估不到蕭呈嫻竟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微微失神了片刻,她才道:“從前義父在時,最愛醇酒美食。有一次便曾對我說,飲食之道,在於精而不在於多。有些食物,隻需一口,卻令人一日不忍再食。當時我聽著,卻是全不在意,轉眼拋諸腦後。卻不料時隔多年,今兒竟又從姐姐口中聽到了類似的言辭!”

這已不是她第一次在蕭呈嫻麵前提到她的義父了,蕭呈嫻若有所思的看了遠黛一眼,道:“能說出這麽一番話,妹妹的義父想來絕非常人!”她竭力控製,不願自己這話裏頭帶上刺探的意思,雖然她如今對遠黛口中的那位義父已是愈發的好奇了。

遠黛淡淡一歎,卻忽然抬手一指擱在蕭呈嫻麵前的那盞曇花凍:“義父還說,飲食之道,首重味,次重器,而重中之重卻是器味相宜,賞心悅目之餘更能平添幾分滋味!”

蕭呈嫻聽著這話,卻是不由的點了點頭。她出身世家,對於這些,自然都是知道的,然而也隻是知道而已。今兒見了遠黛這水晶葵口盞與這曇花凍,她才陡然有種了然於心之感。

慢慢的說著這些話,遠黛麵上忽然便現出幾分索然無味之色來。蕭呈嫻坐在一邊,也約略感覺到了她此刻的心境,便也沉默著,沒有言語。好在這種沉默並沒維持太久,因為此刻,外頭已傳來采蓮不無興奮的聲音:“小姐,小姐!胡媽媽來了!”

蛾眉不期然的一蹙,遠黛眼皮微微一撩,掃了立在一邊的文屏一眼。文屏會意,立時舉步出了內室,口中則笑道:“原來是胡媽媽來了!快請進!”

遠黛則一改適才端正的坐姿,神態懨懨的斜靠在了炕頭上,且朝蕭呈嫻無奈一笑,輕道:“姐姐見笑了!”蕭呈嫻見她如此,已是愕然,再忽然聽了這一句,不覺更是怔愣,還未明白遠黛的意思之時,遠黛卻已不輕不重的咳了兩聲,仿佛是在表示著什麽。

這當兒,文屏卻已引了胡媽媽進來。胡媽媽才剛邁入內室,一眼瞧見蕭呈嫻,便是一怔。她原是陸夫人的陪嫁,在淩家已待了幾十年了,蕭呈嫻雖不常來淩家走動,但陸夫人一心想要蕭呈嫻做小兒媳婦,胡媽媽又怎會對這位蕭家的大小姐毫無所知。這會兒忽然見了蕭呈嫻,不免上前一步,行禮笑道:“蕭小姐今兒怎麽卻來了?”

蕭呈嫻抿嘴一笑,道:“我原是來看遠黛妹妹的,聽說她這幾日身子不甚好!”她也是絕頂聰明之人,聽了遠黛適才的那兩聲輕咳,心中便也明白了遠黛的意思。

胡媽媽目光一動,先自落在了遠黛身側幾上那隻動了一口的曇花凍上。目中精芒一閃之後,便重又恢複了先前的神色,笑道:“我們十小姐原就多災多病,確也讓人不甚省心。”她說著,便又向遠黛行了一禮,道:“九小姐差人送過去的曇花凍,太太很是喜歡。不過聽得九小姐因看花而受了風寒,太太心中卻是不甚喜歡,故使我過來看看小姐!”

遠黛聽了這話,卻是神色不變,侯她說完了,這才徐徐道:“勞煩媽媽回去稟告太太……”說到這裏,她卻似又有些忍不住了,畢竟拿帕子掩了口,低低的咳了幾聲後,方才續道:“就說我多謝太太關心了。至於太太的教訓,我總謹記在心,日後再是不敢犯了的!”

胡媽媽此來,確是奉了陸夫人之命。但陸夫人之所以差她過來,為的卻也不是斥責遠黛,因此胡媽媽見遠黛態度謙和,便也不再多說,隻道:“太太說了,九小姐如今已大了,早該單獨劃個院子住著。不過前陣子,府內上下都在忙著三老爺回京之事,一時卻沒顧得上九小姐。太太今兒也想了,說是早前十小姐回來時,曾整理了環翠閣出來,因老太太見著十小姐,十分歡喜,便留她住在了春暉園內,那環翠閣卻是不曾住。太太說了,環翠閣坐北朝南,地勢也高,四季陽光都好,給九小姐住著卻是再合宜不過了!”

遠黛見她來,原道她是來打探自己究竟真病假病,卻不料說了這麽久,胡媽媽卻是為著這個來的。愣神片刻,忙笑道:“還勞媽媽回去替我多謝太太!隻是我身子如今仍是不好,怕是要等上幾日才能搬過去了!”她說著,不免又咳了幾聲。

胡媽媽對她究竟何時才能搬過去,卻是根本不在意。在她看來,陸夫人肯讓遠黛搬入環翠閣,便已是天大的恩典,遠黛又豈有不感恩戴德,欣喜如狂的理兒。

蕭呈嫻在旁看著,心中卻頗不是滋味。但她畢竟不是淩家人,私底下運用些關係幫幫遠黛可以,但若直接插手淩家的家務事,且不說淩家,便是她自己家中怕也要因此震怒。

“罷了!你回去吧!”她淡淡開口道:“你們九小姐身子不好,需靜養,不宜多說話!”

胡媽媽自然不敢同她多說什麽,當下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蕭呈嫻估摸著她已去得遠了,這才帶怒道:“簡直豈有此理!為十小姐準備的院子,因她去了春暉園,空了出來,便讓你住進去,這算什麽?”

胡媽媽一走,遠黛便支起了身子,雖依然懶懶的靠在那裏,但神態之間卻已沒了那種懨懨之色:“再好的屋子,我也再住不得幾日了,既讓我搬,我便搬了就是,左右也不費力!”

蕭呈嫻與她同是閨中女子,又怎能不知她這話裏的意思,默默了片刻,卻忽然開口道:“若論起這個來,我倒覺得我大哥是極好的,隻是不知妹妹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