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言回到房間,先換了身衣服。
她把自己身上這套衣服從裏到外全部放進酒店洗衣袋裏,掛在浴室門後,等酒店工人打掃時就會拿去洗衣房清洗。這是她墮落的罪證,隻在墮落的源泉處洗過可洗不幹淨。那衣服上現在有著和別墅裏絲綢睡衣、床單枕頭一樣的氣味。
然後,她打開電腦,先到新連載的文下看了一眼。存稿已經發了四五章了,留言並不多,文下的評論ID幾乎都是熟悉的老讀者。
她打開讀者群,看到管理員“一顆小紅豆”在群裏留了好多消息,全是鼓勵老讀者們去新文下捧場的,群文件裏居然還出了怎麽投地雷怎麽多留言的教程,不知道的還以為誤入了某個愛豆的粉絲群,粉頭正教新入教的怎麽打榜艸數據呢。
小紅豆還給她留了條私信,說她最近又接了個工作,去的地方條件比較落後,手機都不一定有信號那種,可能這一兩個月上網很不規律,但是一有機會絕對會來支持她等等。新文雖然隻有四五章,可她已經很喜歡了。等工作結束就長評伺候。
蘇言關了網頁,默默打開寫作軟件,翻看了一下大綱,噠噠噠寫起來。
快到中午時,齊蕾來找她。
她就住在蘇言隔壁,但好像完全沒發現她一夜未歸。
鄭芸搬回酒店後,齊蕾也不出門了,兩人窩在一間房裏,上午一起追劇,下午鄭芸睡覺齊蕾回自己房間碼字。連載作者是莫得感情的,管你去旅遊還是去奔喪,日更三千是最基本的。
鄭芸的腳已經好了不少,她今天在附近一家淮揚菜餐館訂了位子,說要請蘇言齊蕾兩人吃頓好的。
三人在酒店前台叫了輛寬敞的七座車,門童把鄭芸的輪椅和拐杖放上去,跟著車到了餐館,再放下輪椅,把鄭芸推進了餐廳。
這陣仗實在引人注目。
鄭芸扯扯身上的披巾,“老佛爺出行大概也就這樣了。”
齊蕾吐槽,“老佛爺?鐵拐李還差不多。”
菜上齊了,齊蕾鄭芸領著這一千隻鴨子再次出現,蘇言隻聽著笑,不怎麽說話,也對食物也興趣缺缺。
“菜不合你胃口麽?”鄭芸問她。
蘇言搖搖頭,“可能天氣熱?我昨天又去了茶莊,累。”她想起有首詞大意是說,為了多看幾眼花,要點著蠟燭看。這大概就是“貪歡”。貪歡是有嚴重後果的。
齊蕾建議,“不如點些清淡點的食物。”
蘇言說“好”。她想起有首詞大意是說,為了多看幾眼花,要點著蠟燭看。這大概就是“貪歡”。貪歡是有嚴重後果的。她努力地想,就是想不清這句詩詞的具體詞句。
齊蕾鄭芸見她有些蔫蔫的,都以為她昨天不太順利。她們在來之前聽她提過,來H市主要是要來見從前的朋友,景輝的另一位創始人。至於她要和他談什麽,大概是和怎麽分割景輝的資產有關。這事她們既幫不上忙也不懂,既然現在事情不順利,就沒再問,隻是安慰她不要著急。
上最後一個菜時,餐廳經理親自來了,滿麵微笑,殷勤問她們食物如何。
蘇言心中微動,隻笑笑不說話。
待到要埋單時,服務生說,章先生已經吩咐過了。
蘇言絲毫不覺得意外,齊蕾則輕輕“哦”了一聲,鄭芸微微皺眉,但也沒說什麽。
這時,酒店那輛七座車也到了。
回去的路上,鄭芸像是有心事,一千隻鴨子暫時安靜了。
到了酒店,大家到鄭芸房間聊天。
齊蕾躺在沙發上,拍拍肚子,“整日介情思睡昏昏。”說著看鄭芸一眼,嘿嘿笑,“你當初說得倒好,見到馬雲爸爸任教主王校長要如何如何,現在創業計劃都快要落實了,怎麽這會兒患得患失的?”她也看出來,今天就餐後,拿著信用卡卻被告知不用結賬了之後,鄭芸同學心思很重啊。
鄭芸坐在小沙發上,受傷的腳擱在腳凳上,看看齊蕾,再瞅瞅蘇言,說了句最近文藝型娛樂圈八卦文愛用的一句話,“她那時候尚不知命運中一切饋贈都暗中標好了價格。”
齊蕾噗嗤一聲笑了,蘇言卻沒吭聲。她倒是明白鄭芸為什麽不開心了。怎麽回事?不習慣了唄。感受到落差了唄。和那些體院小哥哥來往時,從來都是鄭芸占據主動地位,一雙幾千塊的籃球鞋對她而言不算什麽,卻能讓一些男孩子開心很久。不過,如今易地而處了。由施主轉為受者,心情當然要有個適應的過程。
“有點憋屈。”鄭芸嘿嘿笑,對齊蕾哼哼,“你是不是想讓我幡然醒悟啊?這才哪兒到哪兒啊。我還就跟你說了,我就是要一條道走到黑,抓住機會,死不悔改。”她歎口氣,“我隻是覺得,從前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人家給你最好的,當然期待從你這兒得到的也是你能拿出來的最好的。不然不如去撿破爛。可是……”她盯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又長長地歎口氣,“我現在有點不確定該怎麽跟他相處了。明明受了人家那麽大恩惠,難道還能裝得和之前一樣?”
齊蕾眨巴眨巴眼兒,她完全沒這方麵的經驗,交往過三任男友,好像還沒一任比她的家境好太多的。
室內沉默了片刻,齊蕾和鄭芸一起看著蘇言。
蘇言隻好開口敷衍道,“也不用多想,抱著去享受一場浪漫的心態就好。”這時候要是說章公子此卿大有意趣,還是個很棒的kisser不知鄭芸會做何感想。
她其實完全不想開口,但要是裝呆不吱聲,萬一以後鄭芸看出端倪,會不會覺得她當日是在悶聲看笑話?
齊蕾頓時開竅,“就當他是你追求者中的其中一位吧。有人送花,有人送糖,有人知道你好名利,所以投其所好。你從前怎麽對那些送花送糖送奶茶送名牌包的,就怎麽對章公子唄,愁什麽?”
齊蕾見蘇言點頭表示同意,膽氣一壯,日常一人分飾多角指點江山撥弄筆下人物命運的作者病發作,冷笑一聲,“你也別誠惶誠恐,惴惴不安了,沒準人家章公子早就忘了你這回事了!或者,就跟有錢人買新衣一樣,買了吩咐女傭掛在衣櫃裏,以後見不見得拿出來穿還兩說呢,忘了也是有可能的。”
鄭芸咧嘴,“嘖嘖嘖,這可就又引用起亦舒師太的話了。這一段是哪本書裏的?玫瑰?還是家明?”
蘇言想一想,“是《喜寶》。”
鄭芸猛點頭,“哦,對對對,要麽要很多錢,要麽要很多愛的喜寶。”
齊蕾在手機上敲打,搜索章琇中舊日豔聞,這也不是什麽秘密,好多地方都扒過的,“從前和章公子交往時間最長的幾個女星,分手之後跟他依然友好。汪佳佳你知道吧?章公子送給她一套S市江邊的大平層,說‘女孩子總得有立足之地’,還有他分手十年的前前前前不知前多少任女友被人騙了錢,也是他去接濟。流離花叢十幾年江湖零差評。可見這人著實不壞。”
蘇言也忍不住為他說了句好話,“章家畢竟是old money了,刻薄不到哪兒去。”今天早些時候她在酒店門口和他道別時,當女方表示有緣再會,他還會安排上不甘、慍怒的表情,恰到好處地表現出“我的驕傲被你傷害”了呢,感情真摯到位又不至於讓人心生不安。無怪是出道至今零差評的花花公子。
這麽一想,鄭芸不僅有點杞人憂天,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又聽齊蕾和鄭芸嘀咕了一會兒章琇中的陳年舊情史,看看時間,起身告辭。
想到不久後會見到顧山,蘇言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
說實話,她是對自己有點怒意和鄙薄。
對著鏡子化妝時,那個最近總是一副詰問口氣的聲音又出現了。
你本以為利用完他了,現在才發現可能還要再利用他一次,所以有些無措,是吧?
嗬,真不知道你待會兒見到他會以什麽表情麵對他。
你想過沒有,如果他知道你和章琇中的事情,會怎麽看你?
她用大刷子蘸上腮紅往兩頰刷,刷的時候不覺帶著氣,用力了些,刷到了右眼角上。
她頹然“唉”了一聲,幹脆在左眼角也來一下。這下兩眼微紅,看起來有點像花旦臉譜,又像是喝得醺醺然。
章琇中見到她,盯著她看了兩眼問,“你中午喝酒了?”又問,“你剛睡醒?”
“嗯。”蘇言支吾一聲,“走吧。”
從H市市中心到劇組所在的外景拍攝地,距離隻有七十多公裏。但下了高速之後,路並不好走。
顛簸了一陣,蘇言暗暗叫苦,再這麽下去,要麽讓她來駕駛,要麽她就要吐了。
她正覺得難受,車子彎下一條坡路,又走了一陣,開進了一個農家樂似的小院。這院子修得極具社會主義新農村的特色,三層小樓外牆由地到頂全貼了瓷磚,房頂上是一排三個太陽能熱水器,院牆一角壘了個有假山的水池子,裏麵養著幾尾錦鯉,池子靠牆的台子上還擱了一個拖把。
蘇言頭暈目眩下車,“這是哪兒啊?”
“劇組住的地方。”
章琇中接過保鏢手裏的傘,舉在蘇言頭頂,“你還好麽?”
她從包裏翻出萬金油,打開,放在鼻子下嗅,“幸好已經到了。不然管你是賓利尚慕還是什麽,今天都要完蛋。”
他們停下的地方原來是前院,這院子還有好幾進呢,就是每一進都差不多樣子,都是一個三層小樓,每層一溜挨著走廊八個房間,一樓正中走進去是堂屋,是吃飯的地方,其他都是住人的。
如此簡單粗暴目的明確。
農家樂的主人很熱情地端來了些時令水果,裝在紅色的小塑料盆裏放在堂屋的折疊方桌上,請蘇言他們吃,又開了一箱礦泉水,放在桌上幾瓶。
蘇言坐在有一層油潤包漿的小折疊凳子上,盯著花裏胡哨的地板瓷磚和堂屋牆上檸檬黃和橘紅配色的亞克力電視牆發呆。
章琇中跟她笑著說,“我有個朋友,看到這種裝修風格的房子就會心悸頭暈。有時候發作得厲害了還會當場昏倒。”
蘇言閉了閉眼睛,“讓你朋友下次不要想象自己住在這種地方,可能會好一些。”
章琇中嘻嘻笑,“哎喲,你倒是清楚!什麽時候我介紹你們認識,你們一定一見如故。”
蘇言拿起瓶水擰開喝了幾口,走出屋子,站在走廊上。
院子周圍都是高大的楊樹,還沒到六月,就已經有知了在拚命叫。偶爾刮來一陣風,把楊樹葉子吹得嘩啦嘩啦,心形的葉子正麵是墨綠,背麵是淺灰色,在風中翻飛。
得到金主爸爸要親臨劇組的消息,程導哪裏敢像平時那樣催命似的拍戲,一聽說章琇中一行快到劇組落腳的宿舍了,就麻利地帶著幾位主演和負責預算的場務陳競風風火火趕下山匯報工作,留了副導演帶著幾位不重要的配角拍另一組的戲。
蘇言他們到了大約十分鍾,院子外麵喧嘩起來,程導依舊滿麵油光,且又黑了幾分,他一邊擦汗一邊走過來,“章先生您怎麽親自來了?坐坐坐,這裏條件苦……”
他也知道章公子親自來劇組,絕不是來看他的,往旁邊一站,大力表揚起跟在他身後,從下山就興奮得臉紅的林媛媛,“媛媛這幾天可辛苦了……”
不料章公子點了下頭,朝他身後的林媛媛笑一下,看看後麵幾個演員,“顧山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