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墨色的天空依舊下著雨,綿密得像黏濕的蛛絲,在天空中連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將整個世界都網羅其中。一扇生鏽的鐵門被重重拉下,女孩望著淅淅瀝瀝的雨,不禁苦笑了一下。她今天沒有帶傘。在過去的一周她每天都帶著,可天氣卻好得令人咂舌。今早出門的時候也是個豔陽天,她便將傘放回原處。想不到天不遂人意,傍晚時分變天了,雨一直下到了現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雨會停。
街道上的廣告牌發射的燈光變得晦暗了不少,似乎在宣告著這一天疲憊的落幕。被雨驅趕的她在屋簷下躊躇了一會,抬眼望著漆黑的天空,把手伸向屋簷之外,雨水像銀針一樣灑落掌心,涼涼的,整個世界也變得涼涼的,可是她的掌心是熱的。
雨勢依舊,她冒著雨神色匆匆地穿過濕漉的馬路,朝著對麵那條幽深的小巷走去。這條小巷平日主要是賣早餐糕點和蔬果的鋪子,好不熱鬧,不過一到晚上便少有人來,顯得格外寂靜。她倒也不覺得害怕,這條路走過很多次,而且街販的屋簷可以讓她避雨,隻要穿過巷子,很快就可以到家。
凜冽的風呼嘯著,雨點變得更密集了。年久失修的青石板路到處有積水雨窪,女孩小心翼翼地避開著,以免弄髒了今天剛換上的新鞋。巷道的牆壁上映著一個長長的人影,在昏暗的燈光下,她的身子被拉得很長,清冷地映射在潮濕的青磚牆上。
女孩繼續朝前走著,牆壁上的影子也隨著她的步伐漸漸靠近,變得真實而清晰起來。這不是她的影子,而是另一個人的,正不遠不近地跟著她。女孩漸漸放緩腳步,身後一雙穿著皮靴的腳正在一點點逼近她。
她聽出了腳步的聲音,在一盞微弱的路燈下忽得停下腳步,對方的腳步也隨之停下。她緩緩轉過身子,借著昏暗的燈光望著身後來人——那人穿著一襲黑色的雨衣,盡管帽簷遮住了半張臉,可女孩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一定是來接自己的,女孩心想。一周前他說要出趟遠門,便提醒她要記得帶傘。許是看見了家裏的傘還在,便出現在她下班的路上。
女孩微笑著朝著他走去,然而路燈下的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團濃墨色的霧氣,霧氣之下驚現一縷紅光,跟血液一模一樣的顏色。那縷紅光時而明亮,時而昏暗。
她啞然地望著對方,隻有瀕死之人的身上才會散發這種詭異的紅光。
她知道他不久之後就會死,為此而感到懊喪不已,為什麽一周前沒有發現他身上出現了異樣。可是現在還來得及嗎?她該怎麽救他?
不知道是眼淚還是雨滴從臉上滑落下來,她臉龐突然變得濕漉起來,痛心疾首地望著眼前被黑夜吞噬殆盡的人。
她強忍著悲傷朝著他緩緩走去,想要告訴他所有的真相。可她還來不及開口,隻是覺得脖子涼涼的,緊接著傳來一陣火燒的灼熱。她的脖子裂開一道血口子,滾燙的血噴灑在斑駁的牆上,如同一座壓抑數萬年的火山噴湧出炙熱熔岩。牆壁上的血液很快被雨水衝刷,爭先恐後地湧向地勢低窪處。
她啞然,慌張地用手壓住脖子的傷口,血液依舊肆無忌憚地從指縫裏流出。她驚恐的眼睛望著他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上。
真是太自作聰明了。以為自己早就俘獲了他的心,可對方的心是冰做的,捂久了她的心就跟著寒了。她天生擁有一雙異眼,可以看見瀕死之人,唯獨看不見自己也是瀕死之人。她更不會想到,殺死自己的人竟然會是他。
有那麽一刻,她甚至原諒了他。當初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故意向他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他是同心人,靠心電感應替人實現願望。從她第一次救他的時候,她便知道了。
起初,她與他的交往是謹慎而小心的,危險又試探的。她是愛他的,每次利用他為自己實現願望後,內心糾結不已。而他也從未暴露過同心人的身份,即便是在他屢次為她實現心願之後。
他們都曾以為,自己瞞得天衣無縫。
直到此刻,滾燙的血液帶走了她身體僅有的一絲溫度,就連指尖也變得薄涼。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露出的破綻,即便自己隱瞞了異眼的身份,他也不至於這般冷酷無情。他們曾經那麽相愛,她甚至準備在他向她求婚的那天坦白一切,就在剛才,在知道他是瀕死之人,她還在想該如何救他。
她掙紮著微微張著嘴,被割裂的聲帶讓聲音變得嘶啞,她用盡全部的力氣在問他,“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她?
身體就像快要結冰似的,她的頭越來越重,而腳下卻沒有了知覺。身體以90度的姿勢栽倒在地,頭磕在地麵的時候很疼,骨頭就像碎裂一般,那雙穿著皮靴的腳出現在她的眼前。
他將她橫空抱起,就像過去無數個甜蜜的日子。她曾那麽喜歡被他橫空抱起,感受離開地心引力的感覺。她還喜歡勾住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胸口聽著同心人心髒跳動的韻律。
雨水重重砸在她的眼睛裏,視線很快被蒙上了一層薄霧,身體變得更冷了,隻有那雙抱起她的那雙手尚有一絲餘溫。
她還在做死前最後的掙紮,奄奄一息地等待著那個最後的答案。
她必須要知道為什麽,否則她死不瞑目。
可究竟是為什麽?
“我需要你的異眼。”他告訴了她答案,這是他對她最後的憐憫。
她絕望地閉上眼睛,暗紅色的血從眼角流下,滑過太陽穴,浸入了她如瀑布般的長發。
由始至終,他從未愛過她。從一開始兩人的相遇,便是他一手設計。甚至在更久以前,在她還未愛上他以前,在她還未認識他之前,他就已經在謀劃該如何取走她的眼睛。
相傳,同心人隻有得到異眼,就能替自己實現一個願望。
很快,世界變得安靜,疼痛也消失了,那一點點的餘溫也失去了。
雨下得更大了,巷子裏空無一人。
那條路上的血被雨水衝刷幹幹淨淨,空氣中甚至嗅不到一絲血腥的氣息。
沒有人知道,她在垂死之際,明白所有真相後,許下過怎樣的遺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