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憂猛地打了一個激靈,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坐在副駕駛裏。車子裏空調冷風正對著她吹,車窗並沒有關嚴實,從窗外飄進來幾滴雨打在她的臉上。她的腿好像有些麻了,挪了挪腳讓自己保持血液循環。
她目光失神朝著擋風玻璃看了一眼,映入眼簾的是堵在高架橋上的車子正大排長龍,耳邊傳來一陣聒噪的汽車喇叭聲,聲音是從後麵車子裏發出來的。行車導航上顯示這條道路已經堵成了暗紅色,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挪動。
“再睡會吧,還沒到呢。”鍾鳴溫和望著她,看上去一點都不急躁。他注意到車窗外飄進來幾滴雨,趕忙為她將車窗關上,看見她身子稍稍有些瑟縮,“冷嗎?我把空調溫度調高點。”話畢,又趁著堵車的間隙,體貼地調整了一下車內溫度。
吳憂並不覺得冷,早春時節的微風最是沁人心脾。況且有個這麽細心的男朋友,她的心是暖的。其實,她以前並非是個樂觀的人,媽媽的去世成為了她記憶裏不可磨滅的傷痛,那時候的她時常站在冰冷的陽台上望著萬家燈火,覺得世界格外蒼涼。自從遇見鍾鳴後,才漸漸學會喜歡這個世界。
她和鍾鳴是大學同學,很多情侶在畢業之際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分手,可他們卻堅持到了現在,甚至還像上大學時一樣膩歪。
車載收納箱裏放著一張紅色的喜帖,他們現在正趕去參加同事的婚禮。確切來說,是鍾鳴頂頭上司莊浩的婚禮,而莊浩不是別人,正是公司老板莊垚的獨子。
吳憂又一次拿出喜帖,仔細端詳起來,關於它的材質,款式的設計,圖紋的樣式,幻想著有一天和鍾鳴結婚的時候,請貼她想要自己親手來做。
道路終於通暢了,前方的汽車緩緩而行,鍾鳴也發動了車子。
吳憂繼續端詳著,注視著喜帖裏麵用黑色鋼筆的字跡:
送呈鍾鳴及女友親啟。
她撇了撇嘴,輕聲嘟囔了一句,“我不配有名字哦?”
鍾鳴陪著笑臉回道,“對不起,這事怪我。”又學著他的頂頭上司莊浩平時裏訓人的語氣,有模有樣地模仿起來,“這些人到底怎麽辦事的?回頭我得好好說說他們。”
吳憂抿嘴一笑,“那你可得加油嘍。”其實她也並沒有往心裏去,隻是看到了“鍾鳴及女友”就隨口一說。
“雖然我現在還隻是個小員工,但我得讓他們知道我可是名草有主的人。”
吳憂對他的表現十分滿意,她笑望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龐,“真乖。”
鍾鳴視線盯著前方,但表情格外認真,“那當然,進公司的第一天我就昭告天下,我有女朋友。”接著又沒皮沒臉道,“這樣就能斷了她們的非分之想。”
吳憂被他的話逗樂了,笑道,“臭美。”
他一直都給了她滿滿的安全感,會和異性保持距離,去哪都會向她報備,免得她擔心。鍾鳴曾說再努力奮鬥幾年,等把房子落實後就結婚。為了實現這個目標,畢業之後他努力工作,現在好不容易跳槽來到了這家公司,而且薪資也比之前高了不少。美中不足的是,他實在是太忙了,白天看不見人,晚上忙到半夜三更,周末還得出差。吳憂時常會懷念以前上大學的日子,那會他總會騎著自行車出現在她的宿舍樓下,載著她一起去上課,一起去圖書館,一起去看午夜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裏,他們還會騎著單車環湖一周,他們還計劃著將來有機會要去世界各地看看,她想去看看黃昏時的布拉格,還有羅馬的許願池。
吳憂的視線落到另一行,視線定格在“新郎莊浩先生與新娘蘇靜潔女士”上,感慨道,“新娘應該很漂亮。”
鍾鳴打著方向盤,問道,“怎麽看出來的?”
吳憂的眼睛的確可以看見一些奇怪的東西,不過光憑一個人的名字,就算再火眼金睛,也看不出個端倪。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她覺得每個女孩穿上婚紗的那一天,應該是人生中最美的那天。
不過這話說出來會有逼婚的嫌疑,她可不想讓鍾鳴有這方麵的壓力,含糊道,“猜的。”
鍾鳴笑了笑,“可我倒是覺得,你每天都很美啊。”
這話的確很受用,雖然她知道自己沒有花容月貌,可是被男朋友誇讚這種感覺好極了,她害羞地用喜帖遮住大半個臉,“討厭。”
“真的。”鍾鳴特別肯定。
話真好聽,原本還想多聽點,不過她這不爭氣的肚子就像準點鬧鍾似的,打起鼓來。吳憂從包裏摸出吃了半盒的薯片,這一幕正好落在鍾鳴的眼裏。
“我餓了。”她知道他有點潔癖,尤其不喜歡她坐在車裏吃東西,便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語氣中帶著些許哀求。
“聽話,馬上就到了。”
吳憂倒也不是矯情的人,既然他不喜歡,她也不勉強,乖乖把薯片放回包裏。
兩個人相處,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無限包容另一個人。鍾鳴會包容她的任性、她的小脾氣,而她也懂得進退,願意為他再忍耐一會兒。
聽說運氣不好的人,去參加婚禮可以沾到喜氣。吳憂從小到大就不是運氣好的人,不帶傘準下雨,上課遲到準被點名,排隊買湯包輪到她準售罄,愛吃山竹買十個九個壞。校招的時候,別的同學簡曆被麵試官帶走,而她的被風吹走。好不容易有份穩定的工作,自己就在首批裁員名單裏……
原本鍾鳴打算自己一個人來,吳憂為了沾上這份喜氣,硬是跟同事小賈換了個班。出門之前,她還精心打扮了一番,畢竟今天到場的多半是鍾鳴的同事,不想丟了他的麵子。
聽鍾鳴說,他現在這家公司的老板莊垚,當年就是靠著跟妻子湊的1萬塊錢起家的。最早幹著倒賣襪子的生意,一開始特別不順,一萬塊沒多久就賠個底掉。為了維持生計,一邊在建築工地搬水泥,一邊堅持著創業,後來襪子越賣越火紅。莊垚並不滿足隻是做著襪子的生意,開始進軍地產行業,之後又麵臨資金鏈斷裂的風險。要不說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玄乎的是這個時候遇見了一位高人,通過高人的指點,公司在破產的邊緣給拉了回來,重新走向正軌。現在,“吉祥實業”已經是本市響當當龍頭企業之一。旗下涉有紡織、食品等行業,莊垚那張知名企業家的臉時不時出現在新聞報刊裏。畢業生擠破了頭想要拿到這家公司的offer,吳憂也曾投過這家公司的簡曆,隻不過麵試電話從來沒有響過。
鍾鳴還煞有介事道,“聽說這位高人深藏不露,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誰。”
“這麽玄乎?”吳憂聽得津津有味。
“我也是聽同事們私底下這麽說,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他又輕聲笑了笑,“他們都想找到這位高人指點迷津呢。”
吳憂尋思著,“高人”之所以被稱之為“高人”,主要是因為深藏不露,再被人傳得神乎其神,冒牌的也變成真的了。要是每天在眼前邊溜達來溜達去,口口聲聲嚷著自己是高人,逢人就要替其指點迷津,不被人當成騙子就是神經病。
這位傳說中的“高人”,這招還真是高啊。
婚禮被安排在了本市一家五星酒店的頂樓,宴會廳最醒目的地方放著新郎新娘的婚紗照片,如吳憂所料,照片上的新娘很美。至於新郎嘛,看上去就挺有錢的,是“男財女貌”的一對。
她用下巴指著照片上的新郎莊浩,好奇地問,“那你們這位莊公子認識那位高人嗎?”
“我猜應該不認識,”鍾鳴揣測道,又附在她耳邊壓低音量,“他要是有高人指點,不至於每天被他爸叫到辦公室訓得跟孫子一樣。”
“所以,你們每天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啊。”吳憂抿著嘴笑道。
鍾鳴倒也不在意,撓了撓頭:“就當緩解工作壓力,你說對吧?”
吳憂特別認同地點了點頭,雙手叉腰,為自己的男朋友抱不平,“那就讓他每天多挨點罵,誰讓他總使喚我男朋友沒日沒夜的加班,這都瘦成猴了。”
“沒事,男人嘛,責任!擔當!”鍾鳴男友力爆棚道。
兩人有說有笑地聊著天,在寫著他們名字的宴席坐下,上麵已經擺著幾道涼菜。
“好餓哦。”吳憂揉了揉肚子,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鍾鳴見勢,正準備伸筷子幫她夾塊白切雞,被吳憂攔了下來,她發現所有人都沒動筷子,“算了,還是再等等吧。”
他把筷子收了回來,看見一旁放著的飲料。
“那你先喝點東西。”不由分說給她拿了一瓶椰汁,幫她擰開,插上吸管遞給她。
此時的新郎已經從套房裏走了出來,鍾鳴遠遠望著自己的頂頭上司莊浩穿著一襲量身訂製的燕尾服出場,盡管那臃腫的身材看上去有些滑稽,尤其是肚子幾乎就要將襯衫的紐扣崩開,但是一點也不妨礙其他同事們前呼後擁大拍馬屁。莊浩在眾星拱月的架勢下朝著舞台的方向走去,鍾鳴自然不能放過這樣的機會,“我先去打個招呼。”
“好。”吳憂目送著鍾鳴擠進那堆人群,很快便和他的上司和同事談笑風生起來。
吳憂還記得,上大學的時候鍾鳴有著輕度社恐,不喜歡湊熱鬧,當眾演講還會忘詞,當初向她表白的時候,舌頭打結,講話都磕巴。
生活總是逼著人成長,就算不喜歡社交,可是不得不將這份不喜歡隱藏起來。她知道結束應酬後,鍾鳴會疲憊地掐著印堂,然後朝她擠出一個笑臉。在她為他擔心的時候,他總是寬慰她,“我沒事。”
她知道他迫不及待想要通過試用期,為的就是可以多掙點錢,這樣就可以早一點買房子,有一個自己的家。
房子!房子!房子!她從來不稀罕什麽房子。
媽媽去世的時候給她留了一套房子,她原本就打算將來在那套房子裏跟鍾鳴結婚的,可是鍾鳴並不同意。
她還記得,鍾鳴鏗鏘有力地對她說,“如果不能給心愛的女人一個家,那我算什麽男人!”
他當時的語氣,當時的眼神,堅定無比,令她對那個遙遠的兩個人的美好未來充滿了期待。
可是現在,看著當初青澀的小夥,在人群中故作老練的模樣,突然覺得很悲傷,眼眶不知不覺變得通紅。
很快,婚宴盡頭的大門一開,新娘出現在門口,引發一陣**。蘇靜潔比照片上更漂亮,優雅地站在那裏,像一隻高貴的白天鵝。她那修長的脖頸,婀娜的腰身,笑起來的模樣明媚動人,她的紅唇在微笑,眼睛在微笑,就連嘴角兩個可愛的梨花酒窩也在微笑。
吳憂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蘇靜潔半步,從一開始羨慕的眼神變成了極度的驚懼,這是她從來沒有看到的詭異現象,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這一幕。
吳憂又揉了揉眼睛,眼前這個新娘實在是太奇怪了,一股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
她繼續望著新娘,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快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了。
因為,她知道,新娘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