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鶴正坐在書店靠窗的位置望著窗外的人群。說來慚愧,他來自另一個宇宙,那裏居住著許多和他一樣的同心人,同心人靠意識交流,有令人心想事成的能力。然而他卻遭人暗算,被困在這裏足足五十年了。

記得那天還是他的生日,哥哥說會帶個朋友回來為他一塊慶生,還說要送給他一個驚喜。那天晚上,有人給他送來了一幅畫,他以為那是哥哥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畫中是一條幽深的雨巷。成鶴知道那個地方,哥哥曾帶著他去過那,他嚐過那裏清早剛出籠的熱乎小籠包。當他仔細欣賞那幅畫時,突然發現平行的街道與天空相連,高聳建築變換了形狀,就連天空中的雨水也由垂直變成了水平方向,而且降落的速度變緩了。他猛然發現自己就置身在那條雨巷,等到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被困在這幅畫中。

他在雨中奔跑,想要找到回家的方向。明明世界盡頭的邊界近在眼前,無論他如何奔跑,卻始終走不出來。

他精疲力竭地走著,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發現哥哥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正在等待紅綠燈。那夜的雨很大,冰冷的雨滴打在他的身上,冷得直發抖,就連呼吸也變成一道白色的霧氣。

就在那裏,哥哥就站在那個街口的斑馬線上,他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像一枚發射的火箭朝著哥哥的方向奔跑,大聲呼喊著:“哥……哥……”

那一刻,哥哥轉過頭,也看見了他。

一切就在那時候發生了,哥哥臉上的表情凝固了,成鶴感覺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的推開,是哥哥看見了危險將他猛得推到一邊。

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隻覺得自己的臉上被烙傷一般,他摸了摸臉,這才發現是滾燙的血飛濺在了臉上。他愣愣地望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僵硬地朝著哥哥的方向望去……

哥哥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柏油馬路也變得血肉模糊,地上散落著一堆粘粘糊糊的東西,是血,還有人的腦漿……

肇事司機揚長而去,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他趔趔趄趄地跑到哥哥麵前,強忍著巨大的悲痛,用嘶啞的聲音喊著:“哥……哥……”

哥哥在彌留之際問他:“小鶴,你怎麽也來這了?”

“也?”原來哥哥也是被人故意困在這裏的,這場無緣無故的車禍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究竟那幅畫是誰送的?他一定要查出真相,找出害死哥哥的凶手。

畫中的雨更大了,雨巷盡頭的街口,發生了一起慘烈的車禍,還有一個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畫中飄渺的山峰腳下,從此多了一座墳塚。畫中的少年,背負著鮮血與仇恨,不知疲倦地前行,尋找著回家的路。

成鶴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雨水早就浸透了他的衣服,上麵還帶著哥哥的鮮血的味道。他的腿快要失去知覺,但是他絕不會就此停下。穿過了寒冷高山,遊過冰冷湖泊,淌過泥濘沼澤,穿過炙熱的沙漠,從布滿荊棘的密林中開辟一條路,經曆了漫長的跋涉後,他終於找到了出口,那條分界線就近在眼前。

畫中的他失去了任何能力,他那敏銳的視力也發生了偏差,那條分界線遠比他所看見得要遠得多。又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終於衝破了那條結界,從畫中走了出來。

原以為自己回到了家,然而他很快發現異樣。盡管這裏擁有與自己世界相似的街道,熙攘的人群,街邊早點鋪子裏也有著新鮮出爐的小籠包。奇怪的是,這裏的人行為動作都出奇的慢,他走在人群的中央,不是提前幫人接下快要掉在地上的碗,就是提前躲開快要潑向自己的洗腳水。他按著路線走回了自己的家,那幢坐落於城市中央的小洋樓,曾是他和哥哥多年來一直生活的房子,可是眼前卻是一片荒蕪貧瘠的土地。

後來,他查過許多的資料,始終沒有找到關於同心人的隻言片語。關於那幅古怪的油畫再也沒有出現過。可是他必須要回去,那裏才是他的家,有他的親人,更有他的仇人。究竟該怎麽回去,成為他最大的難題。

剛到這裏的時候,他過得並不容易。在這裏沒有家,沒有親人,更沒有人與他交換心願。確切來說,這裏的人無法感知其他人的心願,他們的交易方式簡單直接——金錢。這也是他第一次 “吃白食”才知道的。

那日,饑腸轆轆的他從殘破的牆根處醒來,遠遠嗅到了小籠包的味道。他來到早點鋪子填飽肚子後,要替老板實現心願。他握住了對方的手,感知到對方的願望是想早點賣完包子回家,他微微眨了下眼睛替包子鋪老板實現這個心願。正當他準備離開時,對方一把抓住了他,大聲叫嚷著,“喂,你還沒給錢呢。”

一頓早餐,換一個心願,這很公平。他不懂為什麽對方粗魯地揪著他的衣服不放,口口聲聲讓他給錢。

“錢?錢是什麽?”那時的他頭一次聽見這個詞。

老板一下子惱羞成怒,“我說你年紀輕輕的就想白吃白喝啊?今天要是不給錢,就別想走。”

“放心吧,你要的很快會有。”成鶴說完,甩開了對方的手,像一陣煙似的消失在人流之中。

除了吃飯,他發現這裏樣樣都需要錢。既然自己一時半會回不去,隻能先適應這裏的規則,這個世界需要錢他就想辦法去掙錢。他陸續接觸到很多人,發現原來在這,人人都想掙錢,甚至連他這個來自高維宇宙的同心人都淪落到需要為幾兩碎銀子而奔波。

起初,他掙錢的辦法簡單又直接,他可以替人實現願望,而對方可以為願望買單。成鶴隨機挑選一些人,替他們實現願望,事後拿錢。這其中也有不少三教九流雞鳴狗盜之輩,麻煩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那天陽光明媚,湛藍的天空像塊剔透的寶石。他穿著剛從裁縫鋪子裏定製好的西裝,手裏拎著剛從市場買回去新鮮蔬菜和活魚,準備學著這裏的人一樣做飯。事情就在那時候發生了,在回家的路上,從地下賭場裏跑出來一群黑社會,他們手裏都抄著家夥,將他圍得死死的。賭場老板因為看不慣他老是帶人過來贏錢,便打算好好收拾他一頓。

成鶴並不喜歡打架,總覺得跟這的人打架是占了對方便宜。且不說他們行動緩慢,身形笨拙,哪怕一堆人蜂擁而至,也不是他的對手。況且,他極少會有這樣的閑情雅致想學做飯,並不想破壞了這份興致。

這群亡命徒氣勢洶洶,來者不善,換作是普通人,早就方寸大亂,開始跪地求饒了。可是成鶴隻是冷冷地打量了他們一眼,悠悠道:“我今天不想打架,你們還是散了吧。”

那夥人聽完哈哈大笑起來,變得越發囂張,領頭的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用那粗鄙的手指戳他的胸口,唾沫橫飛地嗤笑他:“現在知道怕了,知道怕了已經晚了。”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穿得倒是人模狗樣的嘛,隻要你把幫那些人贏回去的錢給我吐出來,我倒是可以考慮少卸你一條胳膊。”

成鶴的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意,冷聲道,“你這可就難為我了。”

領頭的人早知如此,一把揪住他的領帶,臉色一橫,“小白臉,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真是粗魯,我這剛買的領帶。”成鶴隻是想拿開對方的手指,想不到不小心給掰斷了。

莽漢手捂著斷指,疼得齜牙咧嘴,臉都變形了,咬牙切齒道,“都愣著幹嘛,上啊。”

一夥人便朝著他蜂擁而上。

老話說,“人有失足,馬有失蹄”,按正常發揮,他最多會有點喘,畢竟自己初來乍到身體還沒有完全適應這裏的重力。可是那天,成鶴卻被揍得挺慘的。不是因為寡不敵眾,而是他突然感到渾身無力,就像氣球被抽幹了空氣一樣。

他可以清晰地看見每個人進攻的方向,卻沒有力氣躲閃,最後被當成沙包一樣被人暴揍了一頓。他原本清秀的臉上一塊青一塊紫,菜葉子灑了他一身,弄髒了他精致的西裝。在失去意識之前,他最後看見那條活魚在地上垂死蹦躂。

成鶴醒來以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手上還紮著針頭。他原以為自己被綁了,正準備扯下針頭,梁世生走到他的麵前,對他說道:“別拔,你現在在醫院,現在給你打的是葡萄糖。”

“醫院?葡萄糖?”

“嗯,你身體沒什麽大礙,就是血糖很低,打這個對你有好處。”梁世生說道。

成鶴就是在這個時候認識梁世生的。當年的梁世生還是個年近二十的年輕人,在碼頭做搬運的工作,靠著賣力氣討生活。每次發了工錢,賭癮便上來了。他不甘心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憑什麽別人西裝革履進出高檔餐廳,而自己隻能做著最苦最累的活,還娶不起心愛的姑娘。這天他來到賭場想贏點錢,希望自己可以走個狗屎運打個翻身仗,賭徒永遠在賭未來,就算輸完了所有錢,他依舊相信下一把能贏回來。

那日,梁世生輸光了錢後,從賭場出來的時候正巧看見被人圍毆的成鶴。

梁世生聽過成鶴的大名,據說此人幫人贏了不少錢,正愁不知道怎麽接近他,這不,機會來了,成鶴被人圍了。

梁世生不是莽撞的人,他一直躲在暗處觀察。一來,對方人多勢眾手裏又抄著家夥,他這個小身板也不扛揍。二來,他也想看看這個成鶴是不是像傳說中那麽神,可是再神的人也怕菜刀。梁世生等了許久,好不容易看見那幫人走了之後,這才敢上前查看。

起先,他以為成鶴死了,先用腳先踢了踢,聽見一絲動靜,確定人還沒死,這才將其送去醫院。就這樣,他救了成鶴一命,成為了對方的救命恩人。醒來後的成鶴允諾梁世生,會為其實現三個願望。畢竟,成鶴從小就受哥哥的教導,他們家族的同心人,可都是有恩必償的。

梁世生自然不會錯過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他的第一個願望便是想要擁有源源不斷的金錢。

成鶴最討厭這種抽象願望,他讓梁世生說得具體些,或者說個數。

梁世生說,他想要那間賭場。

不久之後,地下賭場就換了新主人,那個在碼頭搬貨的年輕小夥,搖身變成了賭場老板。

梁世生非常珍惜這三次機會,直到年近40歲的時候,才啟用第二個心願,卻是為了一個女人。對方是個電影明星,紅遍大江南北。那時候的梁世生,有錢有勢有妻子和兒子,無論用多少手段,甚至不惜與當時的太太離婚,都沒能俘獲電影明星的芳心,後來又是成鶴令他得償所願。

最後一次,是在梁世生年近六旬的時候,他的野心和抱負依舊不減當年。成鶴成全了他最後一個願望。那時的梁世生已經頭發花白大腹便便,他驚歎成鶴依舊還是當年的模樣。

那日梁世生專門派人去接成鶴,恭敬地沏好茶,盡管現在的他兩鬢斑白,麵對眼前麵容隻有20出頭的成鶴,還是畢恭畢敬尊稱他一聲“哥”。

“哥,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為什麽一點沒變?”雖然知道成鶴能耐很大,可是卻怎麽也沒有想到,歲月在他的身上並沒有留下什麽痕跡。

成鶴慢悠悠地喝著茶,淡淡道:“難道這才是你的第三個願望?”不過他很快話鋒一轉,“如果是的話,我建議你換一個。”

梁世生連連擺了擺手,忙解釋道,“哥,你別誤會,我就是隨口一說。我今天來,主要是為了公司上市。”

成鶴示意他,“把手伸過來。”成鶴將手指輕輕放上他的手上感應到他的這個心願,微微閉上眼睛,不一會便開口對他說道,“好了,你要的很快會有。”

梁世生滿意地收回了手,連聲道謝。

“許諾你的三個願望已經完成了,我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成鶴冷聲對他說。

梁世生點了點頭,似乎又想起了什麽,欲言又止道,“哥,你總替別人實現願望 ,那你有願望嗎?”

成鶴沉默了一會,“的確有個。”

梁世生好奇道:“是什麽?”

成鶴微微歎了口氣,“一個我暫時還不能實現的願望。”

梁世生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又補充了一句,“那是什麽?也許我可以幫你。”

隻要再幫他一次,就可以再利用成鶴替自己實現三個願望,梁世生在心裏盤算著。

成鶴自然知道梁世生的心思,隻是輕聲笑了笑,“隻可惜,你幫不了我。”

此刻,成鶴手裏正拿著一封書信,這信是昨晚梁世生派人給他送來的,想要再見他一麵。算算時間,當年那個十八九歲的少年,現在已經是個年近七旬的老人了。梁世生在這個時候打破規矩要求見他,無非就是想要知道他是如何保持年輕。

成鶴早就感應到永生會是梁世生下一個心願,當初也曾提點過他,讓他換個心願,隻可惜對方實在太貪婪了。

成鶴對此無能為力。自己的確擁有替人心想事成的能力,但是沒有扭轉乾坤幹預生死的能力。之所以容貌沒有什麽變化,除了兩個宇宙的時間不同以外,就是他的血液擁有超強的再生能力。這就是為什麽當年他被人暴揍一頓後,身體恢複得很快。

他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輩子不會再見梁世生,可還是收到對方的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