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憂一直被成鶴牽著走出大樓,來到商業廣場。她還記得,上一次自己初試失敗,鍾鳴就像天使一樣降臨在她的身邊,脫下外衣給她裹上,還帶她去吃火鍋。這一幕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似的,那麽清晰那麽真切,可原來這一切都是謊言。
她把手從成鶴溫暖的掌心裏抽了出來,抬眼望向成鶴,“其實,我也不知道該跟你先說謝謝,還是先說對不起。”
成鶴重新恢複了一副冷酷的表情。
她也知道自己理虧,“之前我還誤會你來著,可是你還是選擇幫助了我。”
成鶴就站在那裏,身姿挺拔,神色平淡,帶著些許清冷,“沒關係,反正我遲早會管你要一樣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東西。”
吳憂點點頭,又抬眼望他,“是什麽?”
成鶴淡淡道:“不著急,等我替你實現最後一個願望吧。”
吳憂一聽,不禁一陣苦笑,“隻可惜,我沒有願望了。”她的身子很單薄,拖著身心俱疲身子在廣場的椅子上坐下,她的聲音很輕,一陣風就可以吹跑似的。
“成鶴,你知道嗎?我以前最大的願望就是,找份好工作,將來跟鍾鳴結婚,和他一起還房貸,簡簡單單平平淡淡過完這輩子。你說是不是很諷刺,我最大的心願,現在變成了一個最大的笑話。”
她說完,眼眶一陣泛紅,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顫抖。
成鶴愕然,僅僅過了幾秒鍾,他似乎在安慰她:“願望會有的,相信我。”
吳憂很快平緩了情緒,自我調侃道:“我這個人吧,沒別的本事,就是專門給人帶來噩運。你要小心哦,被我纏上的人,都會跟著我一塊倒黴。”
成鶴淡然一笑,他的眼眸如春日裏還未化盡的暖雪,透著一絲涼意,可是卻帶著些許柔和,“是嗎?不過,我是專門給人帶來好運的,所以很多人都求著想要認識我。”
吳憂輕聲笑了笑。
成鶴起身,聲音很是溫和,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帶著幾分寵溺的味道:“走吧,帶你買衣服去。”
吳憂不禁覺得好笑,“你來認真的?”
成鶴肯定道:“當然。”
她搖了搖頭,“可我想回家了。”
“那我送你。”
“不用了,我回家很方便。”離開之前最後一臉真誠對他說道:“成鶴,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成鶴望著她離開的背影,那樣削瘦、落寞、淒冷,就像一朵過早枯萎的花,在蕭瑟的寒風中,逐漸走向命運的終點。
吳憂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朝著離家相反的方向走去,冷風吹散了她的不快。
成鶴就站在離她500米開外的地方默默地陪著她走了一路,他的眼睛就像一台超清望遠鏡掃視著她周邊的情況,萬一有什麽異常,這段距離足夠讓他看起來動作“慢”一點。畢竟,小安的膽子已經夠肥了,上次被他瞬移嚇得不輕,他可不想再把吳憂嚇出個好歹來。
吳憂來到了以前工作的那家便利店,街角盡頭的燈一如既往的亮著,店長小賈正在給顧客結賬。今天的顧客比以往多一些,有些顧客選擇自助結賬離開,還有一個胡子拉渣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微波爐前,自行加熱剛買的飯團。
小賈忙得不亦樂乎,低著頭一邊將顧客采買的東西放入購物袋中,一邊對著新進來的顧客喊著:“歡迎光臨。”忙完手頭活計,小賈抬眼看見了站在自己跟前的吳憂,臉上又驚又喜,“你怎麽來了?專門來看我的嗎?”
吳憂原本緊繃的表情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店長,好久不見。”
小賈示意她看看自己的成果,“瞧瞧,我把商品區域都重新調整了位置,感覺怎麽樣?”
吳憂環顧一周,微笑著點點頭,“挺好的。”
小賈還是跟以前一樣熱情,忙招呼著:“吃晚飯了嗎?”
“還沒。”
小賈還是一如既往的摳,“沒有正好,歡迎到我店裏消費。”
吳憂有些哭笑不得,“我想吃肉鬆飯團,還有嗎?”
“必須有。”小賈說完,趕忙從貨架上拿起最後一個肉鬆飯團,將其放進微波爐中。
在等待飯團加熱的過程中,小賈又熱心地問起她,“新工作還順利嗎?忙不忙?幹的開心嗎?”小賈又挑了挑眉,最後一臉壞笑打聽起來:“工資應該挺高的吧?”
不等吳憂開口,隻聽見微波爐發出“叮”的聲音,肉鬆飯團已經出爐了。
吳憂接過小賈遞過來熱好的飯團,一個肉鬆飯團隻要8塊錢,這是她以前最愛吃的,每次吃完一個總想吃第二個。可是為了將來可以幫鍾鳴減輕房貸壓力,她隻敢吃一個。現在想來,覺得心酸不已。
一陣痛苦的咆哮聲突然從身後響起,聲音來自那個胡子拉渣的中年男人。
他獨自坐在最角落裏的椅子上正準備吃著飯團,可是放在一旁的畫稿正好掉在被前一個顧客弄髒的地板上。他低頭想要撿起畫稿時,整個飯團不偏不倚又掉在畫稿上,稿子很快沾上了大片油漬,可惡的油漬撒歡似的不斷暈染開來,令他原本的畫稿麵目全非。男人想要徒手撿起這該死的飯團,手被這剛出微波爐的飯團狠狠燙了一下,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腳不知怎麽踩在了飯團上……
他視若珍寶的畫稿,現在已經髒得不成樣子。
男人徹底崩潰了,他發出歇斯底裏的嚎叫聲,這聲音好像是對命運的控訴,更像是在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怒吼。
男人痛苦地咆哮著,他盯著被自己踩髒的畫稿,發瘋似的重重拍打著桌子,痛哭流涕,最後嚎啕大哭起來。
小賈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隻是愣愣地盯著那個中年男人,有些不知所措,他還在猶豫到底是先將那團踩得像狗屎一樣的飯團處理掉,還是把散落一地的紙先撿起來。
此時,吳憂朝著那名中年男人走去,將自己手裏的飯團遞給他,“店長說,這是最後一個飯團,我請你吃。”
說完,她將散落一地的畫稿撿起來。
這個男人是位畫家,他畫了一個多月的畫作在今天突然得知全被拒了。
對方看過他的畫以後,隻是輕描淡寫地告訴他,“感覺太陰暗了。”
畫家解釋道,“這係列想要表達的東西的是內心的掙紮……”
不等說完,對方就打斷了他的話,“可是……感覺還是不太對。”
畫家做出妥協:“您要是不喜歡,我也可以重新畫。”
對方隻是尷尬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畫家卑微道:“要是覺得貴,我可以便宜一點,價格也好商量。”
“不是錢的問題。”對方摸了摸鼻子,無奈告訴他,“我們公司業務有調整,接下來不需要畫了,要不你去別家問問。”
畫家失魂落魄地來到便利店,他已經餓了一天,身上已經沒有多餘的錢了,他唯一剩下的隻有手裏的畫,原本還指望這筆稿費交下個月的房租和兒子的醫療費。
畫家淚雨模糊地看著桌上熱乎乎的飯團,又望著眼前這個女孩,嘶啞的喉嚨裏愣是發不出聲來。
吳憂將畫稿整理好,放到畫家眼前,又特別細致地將幾張弄得髒亂不堪畫稿擦幹淨。對他說道:“有時候生活挺糟糕的,再忍耐一下,明天或許就能好起來。”
畫家垂下眼睛,神色悲涼,好半天才發出聲音:“我也許還有明天,可是我的兒子就不一定了。”
畫家拿起畫稿起身準備離開,走之前看了一眼桌上的飯團,他高傲的自尊並不允許他接受一個陌生女孩的施舍,盡管他知道對方出自善意。可是他最後還是拿走了那個飯團,因為他實在太餓了,他需要撐過無數個明天,因為兒子需要他。
“謝謝。”畫家的聲音很是哽咽,他不失禮貌地拿起飯團,最後朝著吳憂鞠了一躬便離開了。
吳憂望著他的背影,冷風吹起他本就淩亂的頭發,她在畫家的身上沒有看見任何顏色的霧,所以,她相信,畫家的明天一定會好起來的。
畫家走後,吳憂和小賈就坐在剛才畫家坐的位置,兩人都沉默了好長一會。
小賈似乎看穿了她的逞強,打破了這份寧靜:“很難吧?”
吳憂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我說,新工作很艱難吧?”
吳憂苦笑,沒有否認。
小賈微微歎了口氣,對她說道:“還記得你最後一天上班,我送你的兩盒糖嗎?”
吳憂點了點頭,“記得。”
小賈說道:“小孩愛吃糖,是因為嘴饞。那你知道大人吃糖是為什麽嗎?”
吳憂不明所以,隻是愣愣望著他,期待他的答案。
小賈回道:“因為生活太苦了。”
畫家走出便利店,這才打開那個飯團,一邊朝著家的方向走去,一邊大口吃著飯團,內心百感交集,幾度凝噎。
成鶴迎麵朝著畫家的方向走去,兩人在十字路口正好遇上。路上行人不多,兩人都站在路邊等待紅綠燈。
成鶴開口問他,“您好,我想問一下這附近有地鐵站嗎?”
畫家愣愣望了他一眼,雖然情緒低落,但還是耐心地為成鶴指路道:“穿過這條馬路,往前走大概50米就到。”
成鶴又問他:“最晚一趟的地鐵是幾點。”
畫家回道:“最晚11點,不過你得快點了。”
“好的,謝謝。”成鶴主動向畫家伸出了手。
畫家遲疑了一下,雖然感覺眼前這個人的舉動有些奇怪,但最終還是同他握了手。
一道送分題的問路,換來一個願望,這簡直就是撿了個大便宜,不過成鶴很樂意讓畫家撿這個便宜,誰讓他今天心情還不錯呢。
成鶴感應到畫家此刻的願望是想要賣出畫稿,他微閉眼睛,幫其實現這個願望。完成這一切後,他對畫家說道:“你要的很快會有。”說完,便大步離開了。
畫家愕然站在原地,他扭過頭不解地看了一眼朝著地鐵相反方向離去的成鶴。此時斑馬線綠燈已經亮了,他正想提醒對方走反了時,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畫家微微歎了口氣,隻得邁著沉重的步子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午夜的鍾聲響起,畫家的手機也響了起來,對方想要買走他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