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憂一覺醒來,一番洗漱後準備上班。

剛下樓的時候就看見成鶴就安靜地坐在清冷的窗子邊,冷風蕭瑟,巷子裏空無一人,隻有不知從哪飄來的幾片黃葉,那畫麵帶著並不屬於這個季節的蒼涼和凋敝。

剛從廚房裏出來的小安對她使了一個眼色:“我哥今天心情不好,你倆是不是又吵架了?”

“又?”吳憂一臉無辜道:“我什麽時候跟他吵架了?”

小安撓了撓頭,納悶道:“奇怪了。”

吳憂朝著成鶴的方向望了一眼,問道:“他有生氣嗎?”

“有,而且氣壓很低。”小安說話的口氣,也跟著壓低了氣壓。

吳憂也滿頭霧水了:“怎麽看出來的?”

小安得意地笑了笑:“時間久了,自然就能看出來了。”

這時,成鶴扭過頭,兩人目光正好遇上。

吳憂注意到,他的眼神依舊是那樣的沉靜與高傲,就跟今天這個鬼天氣一樣。知道他心情不好,她可不想找不痛快,朝他打了個招呼:“早上好。”緊接著,也想溜之大吉:“我先上班去了。”

成鶴冷聲道:“吃完,再去。”

吳憂想起了昨天早上,他也是這副表情,隻好老老實實坐在他的麵前,吃起了早餐。早餐做得很可口,她吃得大快朵頤,尤其是喝了一口果茶,立馬朝小安豎起大拇指,“小安,你簡直就是個寶藏男孩,太好喝了。”雖然搬來這裏才幾天,她已經感受到小安的無微不至。

小安難得被人誇讚,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好喝吧,你要愛喝,一會上班帶點去。”

吳憂一邊咽著,一邊擺了擺手:“不用了,太麻煩你們了。”

小安大獻殷勤:“不麻煩,你等著,我去給你拿。”

吳憂感激地望著小安離開的背影,轉頭的時候正好與成鶴的眼神對上,“你們家小安,真的不錯。”

成鶴淡淡道:“是嗎?”

吳憂連連稱讚:“當然啦,熱情又周到,服務堪稱一流啊。”她又隨口問了一句:“那小安也是‘同心人’吧?”

成鶴回道:“不是。”

吳憂微微有些詫異,“我看他一直喊你‘哥’,還以為你倆是兄弟呢。”

此時的成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問道:“現在,你還覺得小安身體不好嗎?”

吳憂被成鶴的話給噎住了,她意識到成鶴還在揪著這個問題不放。

果不其然,成鶴下一句便是:“那天晚上,你究竟是怎麽知道我有危險的?”

吳憂低垂著頭,沉默了好長一會。想著成鶴屢次三番幫助自己,而且對方也已經開誠布公地說明了身份,要是自己再不坦誠,的確有些不厚道。

她抬起頭,正視著他清冷的眸光,“因為我看得見。”

成鶴眉頭一鎖,果然不出所料,可是她究竟看見的是什麽呢?

她微微歎了口氣,“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其實我可以看見瀕死之人。那天晚上我看見你身邊被一層黑霧纏繞,我就知道你有危險。”

“黑霧?”成鶴重複著她的話。

“出現過兩次,不過你現在已經沒有了。”她解釋道。

“那小安呢?”

“小安……”她咽了咽幹澀的喉嚨,“他身上是灰霧,雖然要不了命,不過最好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

成鶴陷入了一陣沉思,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他可以看見異眼人眼中的景象,可卻從未看見她所描述的這番。

成鶴的眼神又變得銳利起來,“那你為什麽要提醒我?”

吳憂問道:“那天晚上你真的遇到危險了?”

成鶴淡然道:“算是吧。”

吳憂沉吟了一會,“那就是了,因為身上有黑霧的人有可能會死。”她極力抑製著自己的情緒,“我曾經有一個特別想要救的人,可那時候我還太小了,不懂我的眼睛看到的意味著什麽,後來那個人死了。我也知道生命很脆弱,但我不想有人跟我一樣,留下這樣的遺憾。”

成鶴沒再說話了。他也有一個想要救的人,可是他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個人死在自己的眼前。他豈止是遺憾,他的內心早就被複仇的怒火填滿了。

小安將剛煮的茶端了上來,而那杯裝進透明玻璃杯的茶,是給吳憂打包好的。

“小姐姐,裝好了。”

“小安,太謝謝你。”吳憂驚訝小安的體貼,而且把果茶裝在透明杯裏,看著也很漂亮。

“不客氣。”小安又解釋道:“是我哥知道你愛喝,專門叮囑我多煮一點。”

吳憂像是受到電擊一般,愣愣地望著眼前坐著的成鶴。她猜想,同心人擁有令人心想事成的能力,或許是因為他們與天俱來的“同理心”吧。她的臉上很快洋溢著一抹燦爛的微笑,“成鶴,明天是周末了,為了感謝你們對我的關照,我請你們去吃火鍋吧?”

成鶴微微一愣:“火鍋?”

吳憂點了點頭:“我都安排好了,我先陪你去逛畫展,然後再帶你們去吃火鍋,怎麽樣?”

小安一聽“火鍋”如臨大敵,忙擺了擺手,“不行,我哥不喜歡吃火鍋。”

想不到成鶴勾起一抹笑意,“行,就吃火鍋。”又轉頭對小安說:“你就別去了。”

小安憋屈得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問了一句:“那我明天幹嘛?”

成鶴淡淡道:“去醫院。”

小安更是滿頭霧水:“我去醫院幹嘛?”

成鶴一字一頓:“做體檢。”

小安沒有吱聲,可是心裏卻朝他倆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憑什麽你倆受完藝術熏陶還能吃著火鍋唱著歌,我就得去醫院看盡悲歡離合生老病死,這不公平!

上了一整天班,吳憂的腦袋終於從厚厚的營銷書籍中解放,她長長伸了個懶腰,望了眼窗外,發現天已經黑了。興許明天就是周末了,辦公室裏的氛圍顯得格外鬆快。剛下班的時候,就見辦公室裏的同事三五成群開始商量著周末計劃,有的約好要去shopping,有的想周邊自駕遊,還有要去打卡新開的網紅店。

吳憂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扭過頭看了一眼孟星河的辦公室,發現裏頭的燈還亮著。跟他共事的這段日子,她發現他就是個恐怖的工作狂,就像一台上滿了發條的鬧鍾,不眠不休地工作。

陶欣難得下個早班,背著包就朝著吳憂的工位走來,臉上頗為興奮:“晚上有安排嗎?”話畢,像變魔術般地拿出兩張券:“我有兩張優惠券,走起?”

吳憂看了眼是家新開的餐廳,比火鍋店還要貴檔次還要高,她忙搖了搖頭:“打折也貴,除非打到骨折。”

陶欣朝她神秘一笑,“姐姐我發了獎金,請你吃貴的。”

“這麽好啊。”

“必須的,就當治療你失戀的憂傷。”

“我不憂傷,我現在好得很。”吳憂突然一臉壞笑地望著陶欣,調侃道:“差點忘了,你現在可是當紅女主播,我得好好巴結。”

“少來這一套。”陶欣沒好氣道,又幫著吳憂收拾辦公桌,“咱們得快點了,一會就沒位置了。”

兩個女孩興致勃勃地來到餐廳,正吃得興高采烈的時候,這時候,店門口進來兩位不速之客。

來人便是鍾鳴和許心悠。

鍾、許兩人一眼便看見了吳憂。許心悠原本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她心有不快,故意拉著鍾鳴耀武揚威似的挑了一個離吳憂很近的位置坐下。

許心悠落座的時候還挑釁般地掃了眼吳憂,見吳憂並沒有跟成鶴在一起,便陰陽怪氣地來了一句:“這麽快就被甩了?”

吳憂沒有吱聲,隻是強顏歡笑地招呼陶欣吃菜。

陶欣氣憤不已,還記得上次她倆去公司附近那家火鍋店,那時的吳憂一口一個鍾鳴說,可是現在……隻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不過為鍾鳴這種人哭簡直浪費眼淚。

緊接著,鍾鳴便附和道:“正常,誰沾上她,誰倒黴。”

吳憂手裏的筷子攥得更緊了些,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說她是個倒黴鬼,唯獨,她不能接受自己在遭遇鍾鳴的背叛之後,還要受到這樣的羞辱。

陶欣握緊了吳憂的手,試圖安慰她的情緒:“憂憂,你之前的確挺倒黴的,不然怎麽就攤上這麽一個前男友了。”她很快話鋒一轉,“不過你現在運氣就挺好的,將來運氣也會一直好下去。”

鍾鳴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許心悠也氣得差點要摔碗,可大庭廣眾之下又不好發作。

吳憂看見這兩人的時候,心還是會隱隱作痛,盡管陶欣正拚了命地跟她講笑話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可是她的視線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朝著鍾鳴和許心悠掃去,望著鍾鳴親自給許心悠剝蝦殼時,覺得有些刺目。

她想起了曾經的那個自己,以前鍾鳴吃蝦嫌麻煩,她總是將剝好蝦放到他碗裏。

現在想來,可真諷刺。

吳憂和陶欣從餐廳剛走出來,悶悶不樂的她一直低垂著腦袋,再次抬眼的時候看見門口站著的成鶴。

她先是一愣,內心湧上一陣暖意,徑直就朝著成鶴奔了過去,笨嘴笨舌地問他:“你來吃飯?”

她當然知道他不是來吃飯的,可是她的嘴巴來不及過腦,話就已經脫口而出了。

成鶴好笑地看著她:“接你回家。”

陶欣像是看熱鬧似的盯著眼前這兩人,成鶴覺察到了這束目光,朝一旁的陶欣看了一眼,主動向她伸手道:“你是陶欣吧?我是吳憂的男朋友,我叫成鶴。”

陶欣不懷好意地看了一眼吳憂,心裏尋思著,在我麵前還在演啊?看你倆能演到什麽時候?她也禮貌地向他伸手問好,“您好,我是吳憂的好朋友,叫我陶子就好了。”陶欣還又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道:“上次我就在公司見過你了,謝謝你願意幫我們家憂憂。”

成鶴微笑著點了點頭,“應該的。”

握手的瞬間,成鶴感應著陶欣心底最大的願望——她想要治好老陶的耳朵。他微閉眼睛,幫她實現這個願望。完成這一切後,他微笑地陶欣說道:“你要的很快會有。”

陶欣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那就借你吉言啦。”又調皮地望了吳憂一眼,仿佛在說:“這個演員的售後服務真不錯。”

三人正說笑聊著天,此時鍾鳴與許心悠正好也從餐廳裏走了出來,幾人的眼神複雜的交匯在一起。成鶴勾起一抹陰冷的笑,剛才感應吳憂的時候,發現種許、鍾兩人正衝著吳憂耀武揚威,看來上次的教訓還遠遠不夠。他大搖大擺地走近他們,冷冷打量這兩人,不禁感慨道:“真是絕配,千萬別分手,省得禍害其他人。”

鍾鳴更是憋了一肚子火,就是因為這個成鶴,他承受了精神與經濟上的雙重打擊,現在車子還在修理廠。今天出來吃個飯,誰知道又是冤家路窄。他惡狠狠地盯著吳憂和成鶴,從牙齒縫裏擠出幾個字:“你們別太過份。”

成鶴輕蔑一笑,正準備活動筋骨。

此時,吳憂上前緊緊牽住了成鶴的手,她見識過成鶴的能力,也知道成鶴專程趕來是替她出氣的,可她最終還是抑製住心中的怒火。她想起媽媽生前曾教導她,人要努力往前看。

不糾纏、努力說服自己放下,是她留給彼此最後的體麵。

吳憂拉住了成鶴,“成鶴,我們回家吧。”

成鶴看著吳憂一臉哀求狀,雖然心有不悅,但也隻好作罷。

送陶欣去地鐵站的路上,陶欣甚至還將吳憂拉到一邊,湊到她耳邊低聲問道:“憂憂,孟總和旁邊這位,你到底喜歡哪個?”

成鶴雖然離她倆隔著好幾米的距離,他表麵波瀾地看著路邊的風景,可是聽力全集中在兩個女孩的悄悄話中了。這可不是他要偷聽,實在是聽力太太太好了。不過孟星河算哪根蔥,也配拿來跟他作比較。不過真要較量一番的話,自己肯定贏得毫無懸念。

吳憂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站在離她們不遠處的成鶴: “別開玩笑了。”

陶欣微微歎了口氣道:“我就是覺得吧,治療失戀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進入下一段感情。”

吳憂緩了緩:“以前我覺得我的人生隻有徹骨的冰冷和無際的黑暗,所以我需要有個人把我從孤獨中拯救出來,後來發現兩個人的孤獨比一個人的孤獨更可怕。”她最後又補了一句,不知道是在說自己,還是在說別人:“況且,人心看不透。”

陶欣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最後跟他們一一告別了。

吳憂和成鶴走在回書店的路上,兩人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悶聲不響。

吳憂低垂著腦袋,心裏五味雜陳。她的確是個倒黴鬼,這點她再清楚不過了。她隻是有些難過,難過自己天生異眼,看盡人間生死,為什麽唯獨看不清一個人的心。想到一直以來,鍾鳴都在以虛假的麵目讓她誤以為這就是愛情,她覺得可悲。可是另一方麵,她很喜歡和成鶴在一起,因為有他,讓她暮氣沉沉的生活有了一絲生氣。可是她不想自己有一天變得像鍾鳴一樣麵目可憎,畢竟真正喜歡一個人,不是因為可以從中得到什麽,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歡。

成鶴一直在琢磨吳憂最後的話,他一向自詡可以洞察人心。可是人性的幽暗、卑劣還有貪婪,像個永無止境的黑洞。至於孤獨,他在這裏已經孤獨了半個世紀了,未來的他還會繼續孤獨下去嗎?他受夠了孤獨,唯一能將他從孤獨中拯救的人,就是眼前這個對命運毫無察覺的女孩。這一刻,他覺得自己與賭徒、打手、梁世生、鍾鳴之流並沒有什麽差別,同樣為達目的釋放心中的魔鬼。他凝視著心中的魔鬼,發現自己比這些人更為幽暗、卑劣與貪婪。

可他,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