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憂出門前又好好打扮了一番,畢竟自己是“翹班”出來玩的,那就必須得“翹”出儀式感,否則對不起扣的工錢。然而,她怎麽也沒有想到,成鶴帶著她來到了上次來過的那家美術館。
“又看畫啊?”她的臉上顯然露出了一縷失望,眉頭皺得緊緊的。
“是,也不是。”成鶴難得露出神秘兮兮的模樣,“你先閉上眼睛。”
吳憂照著他的話做了,閉上了眼睛。她感覺成鶴正牽著她的手在行走,迎麵拂來一陣涼爽的微風,好像嗅到一陣沁人心脾的花香,她甚至感覺自己好像走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雖然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可是有他牽著,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成鶴,有點奇怪。”她流連於這種感覺,遲遲沒有睜開眼睛。
“怎麽?”成鶴繼續牽著她的手,朝前走著。
“我感覺我們來到了一個世外桃源。”
“你喜歡嗎?”
“喜歡。”
“那你睜開眼睛。”
吳憂緩緩睜開眼睛,眼前這一幕令她震驚不已,他們的確來到了一處世外桃源。芳草如茵,漫山遍野的鮮花,湛藍的天空飄著幾朵如棉花糖一般的白雲,澄淨的湖麵上倒映著天際飛過的白鷺。放眼望去,遠處起伏的山峰就像大海的波浪,聳入雲霄的峰頂上覆蓋著一層白雪,變得神秘而**。不遠處有座低矮的木屋,高聳的煙囪炊煙嫋嫋。
陽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湖麵上,閃著金子般的光芒,柳葉隨著風飄揚,在湖麵**起陣陣漣漪。吳憂微微蹲下身子,青草的味道迎麵襲來,細嗅之下,還可以聞見泥土的芬芳。
雪山、森林、湖泊、小木屋,這讓她想到了梭羅筆下的瓦爾登湖,一個接近天堂的地方。吳憂大口的呼吸著,感受著空氣的香甜,還有久違的自由自在。
“這是哪?”吳憂忍不住驚歎,不等成鶴開口,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麽,“我記得我們剛剛不是在美術館嗎?”她又好奇地揣測起來:“飛來的?也不對啊,我們剛才一直在走路啊……”她實在想不通,挽著他的胳膊:“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成鶴輕笑道:“我們在畫裏。”
吳憂嚇了一大跳:“在畫裏?”
成鶴微微點了點頭,“我為你畫的,喜歡嗎?”
“太喜歡了。”她笑得很開心,不禁感歎,甚至有些羨慕,“你們同心人還可以進入畫裏啊。”
“也不一定,我們隻能進入由同心人畫的畫裏,或者沾了同心人血的畫裏。”他向她解釋道。
吳憂突然有些難受,她想起了成鶴畫的另一幅畫,那裏有他痛徹心扉的過去,不知道他是否也進入過那幅畫中獨自哀傷。
“難怪了。”不過她很快朝他明媚一笑,“沒關係,我們一定可以找到那幅畫,到時候你就可以回家了。”
她的笑容裏分明藏著不舍,一想到最終要與他分開,她就很難過。
成鶴也朝她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臉,他現在隻想讓她開心過好每一天。
“我帶你四處轉轉。”
“好啊。”
他指著遠方的山峰,“如果你喜歡的話,我還可以帶你去森林裏撿蘑菇。”
“你還畫了蘑菇?!”她驚愕不已,他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周到更細致。
“是啊。萬一你喜歡呢?”他笑道。
“兔子呢?”
“有。”
她故意調皮道,“那蛇呢?”
他低吟了一會,“如果你喜歡,也可以有。”
吳憂不禁一陣毛骨悚然,她害怕蛇,想想就寒毛豎起,“還是別了。”
兩人朝著木屋的方向走去,遠遠看見小安正悠然自得地坐在那垂釣,他彎下身子,將魚餌小心翼翼地掛在鉤子上,然後站起身來,將魚鉤拋向湖裏。
吳憂又是一驚,“小安也在?”
成鶴低吟了一會,有些無奈道:“本來是不想帶他來的。”
吳憂噗哧一笑:“可是他非要跟來。”
小安聽見了身後的動靜,朝著他倆招手示意:“哥,你們怎麽才來?我都等大半天了。你看,我幫你們把魚食都準備好了。”
“是掛在牆上的滋味不好受吧?”成鶴回道。
“哥,你瞧你,我這不是好奇嗎?再說了,我也沒有想到,畫中的世界跟真的一樣。”
“要不你就一直呆在這?你放心,這幅畫我一定會掛在最顯眼的地方,供人觀賞。”
“別啊,哥,不然老梁家可就真沒人了,祖傳三代,就剩下我這麽一根獨苗。”
成鶴聽出小安話中的意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想通了?”
小安盯著湖麵,長長歎了口氣,“就見最後一麵。”他頓了頓立馬補充道:“我不希望將來留下什麽遺憾,不過,他休想讓我叫他爺。”
成鶴與吳憂兩人默契一笑。
三人就在這座世外桃源裏嬉戲。空氣中彌漫著這個季節特有的香甜,微風將山野間桂花的香味不遠萬裏向他們飄來。隨著夜幕降臨,天際上演最美的晚霞,耳邊傳來蟋蟀、金鈴子、其它昆蟲的鳴叫。成鶴時不時朝著吳憂望去,夕陽的餘輝打在她的臉上,泛出一層金色的光芒,微風吹亂了她的頭發,身後的蘆葦花隨風搖曳,她淺淺的呼吸聲,就像微風在輕快的低吟。
小安正聚精會神地盯著湖上的浮標,魚兒終於上鉤了,是一條很大的魚,他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哥,你快看,我的魚!”他還特別識趣道:“我去給你們做鮮烤活魚,很快就好。”說完,便興高采烈地拿著活魚朝身後的小木屋走去。
吳憂突然又想起什麽事,好奇道,“成鶴,你們同心人有沒有KPI什麽的?就是每個月必須要替多少人完成願望。”
成鶴搖了搖頭,“沒有。”
吳憂不禁感慨撇了撇嘴,“難怪。”
“難怪什麽?”
“難怪可以當隻閑雲野鶴。”
“李想給你製定了KPI?”
“那倒沒有。”她猶豫了一會,緩緩道:“說實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李想突然換了一副麵孔,對我很客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領導,他是下屬呢。”
成鶴不禁輕聲一笑。
吳憂望了他一眼,知道這一定是成鶴暗中幫助,為的是不讓她受李想的刁難。她一臉認真地望著他,感激道:“其實我可以好好照顧我自己,不管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上,真的。”
成鶴望著幽深的湖麵,感受著徐徐輕風,似乎在向她保證:“隻要有我在的一天,我定要你過得無憂無慮。”
吳憂心裏很高興,可是嘴上卻說著:“不用。”
“就當是補償吧。”他的臉上覆蓋著一層黃昏的黯淡。
“補償?”吳憂不禁噗哧一笑,“補什麽償,說得好像是你虧欠我似的。”
成鶴沒有回答,隻有他知道,他欠她的實在太多,多到難以估量。他虧欠的不僅僅是她這顆火熱的心,還有她25歲滾燙的人生。
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成鶴繼續打量著她身上不斷加深的顏色,他知道那幅畫的出現,便是她生命的終章,可是他還沒有想到救她的辦法。一想到她為了成全他的願望,想到她會因他而死,他就心如刀絞。
他已經不那麽期待找到那幅困了他50年的畫了。
可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他的吳憂,會死。
而他,會在未來漫長的歲月,苟且的活著,隻有黑洞般的孤寂。
小安最終決定去見梁世生最後一麵,算是做個了結。他站在梁世生的病房門口,望著躺在病**的孱弱老人,這與全家福裏麵威嚴的大家長形象截然不同,此時的梁世生是如此的虛弱,就像是一件剛剛被打撈起來的舊衣裳。從病房門口到病床邊不過數米遠的距離,小安足足走了7年,他甚至不願望踏上這最後的征程,可是他還是來了,來送這個與自己“沾親帶故”的臨終老人。
梁世生在彌留之際終於看見了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他的眼睛已經渾濁不堪,卻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個男孩,眉宇之間與他的兒子梁子謙實在太像了,他仿佛看見了叛逆期的兒子,盡管他們父子多年未見。梁世生想要去握住小安的手,就像當年自己牽著兒子梁子謙的手一般,可是現在的他太虛弱了,早已沒有氣力。即便如此,他布滿皺紋的臉上綻放著一抹慈祥的笑意,因為他很快就可以去見自己的妻兒了。
梁世生最後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成鶴,仿佛看見了五十年前朝氣蓬勃的自己。他最後用那羸弱不堪的聲音對成鶴說道:“謝謝你替我完成最終的願望。”
成鶴微微點了點頭,此時梁世生身上升騰起血紅色的霧,這是死亡的顏色。他向這位臨終老人做最後的告別:“放心去吧,小安可以照顧好自己。”
走出病房後,兩人心情都格外沉重。
成鶴手上拿著一袋厚厚的文件袋,裏麵裝載著梁世生這五十年來所獲得的一切。梁世生走的時候,兩手空空,正如當年還是碼頭搬運工人時一樣。他生前揮灑過的汗水、努力、奮鬥,還有不擇手段得來的一切東西,現在都帶不走。
小安由始至終都沒有與梁世生說過一句話,更沒有喊過一聲“爺爺”,他唯一做出的妥協是見這個人最後一麵罷了。
梁世生去世的噩耗很快被傳遍,一大批商界精英蜂擁而至,首當其衝的便是梁世生的幹兒子陳默,身後緊隨的便是李想。
成鶴與小安剛從病房出來的時候,正好與這兩人擦肩而過。成鶴掃了這兩人一眼,發現他們就像梁世生在不同時期的影子,臉上寫滿了昭然若揭的野心和蓬勃的欲望。
小安緊跟在成鶴的身旁,低沉著聲音問他:“哥,剛才梁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隨即改口,“他說謝謝你幫他完成了最終的願望,可是他最終的願望不是永生嗎?”
成鶴“嗯”了一聲。
小安有些迷惑,“可是他也沒有……”
成鶴緩緩告訴他,“是你。”
“我?”
“人不能實現真正的永生,但是血脈可以傳承。”成鶴將手裏厚厚的文件袋塞到小安的手上,“現在這些是你的了。”
小安望著手裏黃皮文件袋,掂量著還有點沉,“哥,這是什麽?”
成鶴輕聲道:“你不是一直想做個有錢人嗎?接下來,你會是個忙碌的有錢人。”
小安一下子明白過來,梁世生把所有的家當傳給了他。他扭過頭,遠遠朝著病房望了一眼,“可是哥,我已經不想做個有錢人了。”
“是嗎?”成鶴輕聲一笑,抬眼問他,“說說看,你想做什麽?”
小安微微張著嘴,眼底泛起了一抹悲傷,“我其實隻是想做個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在的程小安,想做個有人疼有人愛有人在乎的程小安。”
成鶴摸了摸小安的腦袋,“他們都很在乎你,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