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出院之後,梁世生讓人給他送來了一份禮物。的確是禮物,用上好的包裝紙包裹著,上麵還有綢帶綁著一個蝴蝶結。
小安剛想要扔,成鶴冷冷來了一句,“別扔,萬一裏麵的東西很值錢?”又補充了一句,“興許夠你開十家餐廳的。”
小安把頭別到一邊,特有骨氣道:“誰稀罕。”
“一個將死之人送來的東西,是挺晦氣的。”成鶴勾了勾嘴角,故意用激將法:“既然你不要,那我就借花獻佛送給憂憂吧。”
小安有些猶豫了,“那……不行。”
成鶴悠哉遊哉地喝了口咖啡,“怎麽不行?”
小安想要跺腳,意識到自己腿還沒有痊愈,氣急道:“反正就是不行。”
成鶴淡淡道:“你怕晦氣,我們可不怕。”
小安急眼了,反駁道:“誰說我是怕晦氣了?”
成鶴給了他一個台階下,“我替你拆開看看,如何?”
小安別過臉去,無奈地揮揮手,“隨你。”
就在成鶴拆開禮物的時候,小安的視線時不時朝他這瞟上幾眼。裏麵放的是一本厚厚的相冊集,並不是什麽值錢的物件。
成鶴有些索然無味,“算了,還是扔了吧,我家憂憂應該對梁世生的家譜沒什麽興致。”說完,便把相冊扔到了一邊,刻意將其扔在了小安視線範圍之內,而那一頁放著的正是梁世生與妻兒,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他還很識趣起身,“我要去接憂憂下班了。”
小安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隻是一直盯著上麵的全家福看。這張照片上有年輕時的奶奶,還有少年時期的父親。那時候的奶奶臉上掛著幸福的微笑,而少年時的父親臉上還帶著青澀與天真。小安一動不動地盯著這張全家福,那是爸爸與奶奶的過去,是這個家族曾經的曆史,盡管他們都已經離開了,可是這張照片的存在,仿佛活生生的奶奶和爸爸又活了過來。
小安顫抖著手,終於將相冊捧在手裏,開始翻閱這段曆史。上麵放著奶奶剛結婚的照片,那時候奶奶就已經非常時髦的穿上婚紗,比電視上看見的明星還要好看。他看見了父親剛出生時的模樣,從一個呱呱墜地的嬰兒經曆了兒童時期的頑皮,再到少年時的叛逆,上麵記錄著父親一整部成長史。
可是照片上的奶奶和父親都已經死了,而那個他應該稱呼為爺爺的人,也快死了。他的心開始沉了下去,感覺自己受傷的腿搖搖晃晃,他趕忙坐在沙發上,單側拐杖失去重心滑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的人生本不應該是這樣。他原本可以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有爸爸、媽媽、爺爺和奶奶,大人們圍繞在他的身旁,爸爸媽媽給他輔導功課,爺爺奶奶心疼地給他準備好吃的,逢年過節的時候,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可是他的生命是殘缺的,媽媽在他出生時難產去世,而他從未見過爺爺。奶奶和爸爸很少提及過去的事情,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的爺爺是個拋妻棄子的有錢人罷了。
七年的時間,他早就知道那個人是自己的爺爺,卻從未想過與之相認,即便凶狠的拳頭如雨點般密集地打在他的身上,敲斷他肋骨帶來的痛楚,也未曾讓他動過妥協和退讓的念頭。因為這些痛,遠遠不及爸爸和奶奶生前所有的痛。他不能妥協,為了爸爸和奶奶,他絕不會低頭。
可是那個人馬上就要死了,他不想自己成為下一個陸敘,將來在無邊的孤寂與悔恨中度日。可是理智卻告訴他,他與陸敘的情況截然不同,陸敘與秦敬之師徒間存在的是誤會,是因為誤會而造成了遺憾。而自己與梁世生之間沒有誤會,隻有恨。
可除了恨以外呢?
成鶴來到吳憂公司樓下,看著她從辦公大樓裏走出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守護她多久。突然,他的眼睛裏出現了一絲異樣,他定定地望著她,就在那一刻,他如遭雷擊,怔在原地。
他從吳憂的身影中看見了一層淡淡的灰霧。
“憂憂……”他遠遠喊著她的名字。
此時,吳憂像撒歡的馬兒一樣微笑地奔向他。
成鶴在那一刻欲言又止,他想起她曾經說過的,“灰霧雖然要不了命,可還是會有危險。”
可這危險從何而來?難道是因為最後一個願望嗎?他甚至不知道這團灰霧到底是什麽時候產生的?
他意識到情況不妙,不過表情很快恢複如常,他還像往常一樣接過她的包,望著她紅撲撲的臉:“今天累嗎?”
“還行。”
在回去的路上,成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異眼人可以看見將死之人,唯獨看不見自己的。他時不時望著吳憂歡快的表情,看來她還不知道噩運已經降臨在她的身上。
突然,隻聽見一陣輕輕地歎息,吳憂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說,我們這樣做會不會不好?”
成鶴有些心不在焉。
吳憂繼續說道:“我們真的要讓小安去見梁世生最後一麵嗎?”她也陷入了一種自我矛盾,“一個人犯下的錯誤不應該因為死亡就被統統抹去,梁世生想要不帶任何遺憾的死去,可他之前做了那麽多錯事,憑什麽輕描淡寫就想獲得小安的原諒。可小安如果執意不去見,我擔心將來有一天他會為今天這個決定而後悔。”
吳憂望著一旁默不吭聲的成鶴,“成鶴,你覺得呢?”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可以扮演人生導師的角色,雖然他年紀很大,可是麵對那些古老的問題,他並不能提供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畢竟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完美的解決方案。
他望著眼前庸碌的人群,一個個神色匆匆,步履匆忙,他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不管做哪種選擇,最後都會後悔。”
天知道怎麽回事?手機鬧鍾竟然沒有響!
吳憂翌日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上班快要遲到了,看了一眼時間,冷汗就要從額上冒出來。盡管前一秒她還沉浸在一個美夢之中,成鶴進入她香甜的夢中,他們在廣袤的草原上奔跑。綠草如茵,空氣中透著清甜的草木味道。湛藍的天空下,成群結隊的牛羊在湖邊飲水遊**……一切美得令人窒息,如夢如幻,美得並不真實。她就這樣從美夢中醒來。
“遲到”是她生命中恐懼指數非常高的字眼,她習慣準時隻是為了不想麵對遲到的後果。可是現在……上班遲到的後果很嚴重。
她慌慌張張從**跳了起來,步子太急磕到了腿,這一磕可不輕,小腿很快紅腫起來,像是經曆了一場家暴。刷牙的時候又把牙齦給捅出血了,疼得到處翻消炎藥。
忙急越忙,越忙越急。
好不容易把自己收拾妥當,拎起帆布包,穿上帆布鞋噔噔噔地下樓。
成鶴今天心情不錯,坐在書店裏畫起素描畫,畫著一個背著帆布包的女孩。
“我上班去了。”她匆匆忙忙地跟他打了招呼。
成鶴感到一陣不快:“坐下,吃早餐。”
“來不及了,今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鬧鍾居然沒響。”下樓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鞋帶沒有係,便蹲下身子係好。
成鶴緩緩走到她麵前,悠聲道:“翹班吧。”
吳憂瞠目結舌:“開什麽玩笑?上班哪有說翹就翹的。”
成鶴依舊擋在她的跟前,“反正已經遲了,不如就徹底一點。”
吳憂愣了愣,這是什麽邏輯。
她避開他,邁著腿往門外走,隻聽見成鶴說道:“是我把你的鬧鍾關掉的。”
吳憂轉過身,壓著怒氣:“為什麽啊?”
他平靜道:“讓你休息。”
吳憂騰得一下火都來了,但還是壓著音調:“大哥,你是不是沒有正兒八經地上過班?我隻有周末才能休息,今天是工作日。”
“你今天休息會怎樣?”
“不會怎樣,但會扣錢。”
“扣錢又會怎樣?”
吳憂明明餓得肚子直打鼓,被成鶴的話給生生噎住了。
她有些納悶了,最近什麽情況,一個個都喜歡問起哲學問題了,蘇格拉底附體了嗎?
成鶴朝她示意,讓她坐到了餐桌前,幾乎是命令的口氣:“全部吃掉。”
吳憂微微歎了口氣,隻好低垂著腦袋坐到桌邊。
成鶴看著她,發話了:“吃吧,吃完以後,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
“玩。”
“玩?”吳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關掉她的鬧鍾,讓她翹班,就是讓她陪他玩兒?
要不要這麽過份!
她盡量克製自己的怒氣,“成鶴,你知不知道你害我遲到了,我這個月的全勤獎金就泡湯了。你還讓我翹班,翹班扣的可不是一天工資,是三天的!”
她最後痛心疾首道:“我這個禮拜相當於白幹了!”
成鶴依舊一副冷漠臉,他的表情不容置疑,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一會,最後還是吳憂妥協了,因為她用餘光掃見了桌上還熱著的湯包,是蟹黃的,知道他一定是起了個大早才買來的。她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尤其看見湯包的時候,說道:“雖然不能翹班,但也不能無故缺勤。”她一邊吃著,一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跟他商量道:“那我打個電話請假,總行了吧。”
“那就……在這裏打。”
“好。”
吳憂撥通了李想的電話,想不到李想立馬接了,還沒有開口,隻聽見那頭關切道:“吳憂,什麽事啊?”
吳憂看了眼成鶴那張冷酷的臉,忙回道:“李總,那個……我今天可以請個假嗎?”
李想關切道:“當然。沒問題。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我來看你?”
吳憂原本還擔心對方會劈頭蓋臉一頓罵,可現在卻受寵若驚,連連擺手,盡管對方也看不見,“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打個電話跟您臨時請個假,您放心,我明天一定準時到。”
“沒事,把身體養好了再說。”李想格外客氣。
吳憂如釋重負地掛完電話,成鶴似乎很滿意,不露聲色地拿起素描本繼續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