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麽就來什麽,好好的婚禮最後亂成了一鍋粥。
街角盡頭便利店的燈還亮著,吳憂一邊整理著貨架,一邊歎了口氣。
壞運氣是不是真的會傳染?這麽一想,她的心被揪疼了。
她再次想起了媽媽的死,是不是自己把壞運氣帶給了媽媽?為什麽媽媽會在那麽短的時間就生病離世,而之前卻毫無預兆。她怎麽也忘不了媽媽身上的顏色,去世前散發的詭異紅色。又或者,媽媽的去世跟她這雙奇怪的眼睛有關?
想想自己不算長也不短的25年,她這雙眼睛,已經目睹過太多的生死。她曾看過有個渾身上下散著深紅色霧的女人,從大橋上跳下了下去,屍體一直沒撈著,後來漂到了下遊才被人發現。她也看過一個渾身散著黑霧的男人,就蹲醫院門口的馬路牙子抱頭痛哭,手裏拿著剛剛出來的診斷書。遠在遙遠的中學時代,她也曾看過比自己大兩屆的男同學,那個高傲的理科學霸,渾身散著黑霧就站在天台上,她還撿到了對方的遺書。就在今天白天的婚禮上,她又看見了還來不及出生就已經夭折的生命。
她甚至不知道,像她這種人是怎樣活到現在的。以前她也會埋怨,埋怨命運似乎對她格外“關照”。媽媽那時候總是安慰她:“雖然有時候生活挺糟的,可是憂憂,再忍耐一下,明天或許就能好起來。”
是啊,再忍耐一下吧。
媽媽走後,在漫長難熬的時光裏,她一直在為爸爸而活,她不想讓爸爸難過。
忍耐沒有辜負她,後來的生活也沒有她想象中那麽糟糕。日子就這樣平靜的過著,大學以後她遇見了鍾鳴,鍾鳴總是微笑著對她說,“開心點,明天會好的。”
工作以後又遇見了陶欣,陶欣再次溫暖了她蒼涼的生命。
她想自己的所有好運氣,或許就是為了遇見這些美好,他們便是命運打破黑暗賜予她的禮物,是照亮她的日月星辰,讓她的靈魂也因貪戀世間的溫暖,最終從棺材裏爬了出來。現在的她隻想好好活著,因為她有夢,有愛,還有那個近在咫尺的美好明天。
雖是這樣,不過她還在替鍾鳴提心吊膽。婚禮出了那麽大的亂子,鍾鳴讓她先回來。不過鍾鳴今晚的日子一定不好過,他被莊公子留下來去收拾婚禮的爛攤子。
她心不在焉地整理著貨架,感覺焦躁不安,看了眼手機顯示的時間,現在才淩晨1點多,時間過得可真漫長。也不知道鍾鳴那邊到底怎麽樣了?
她幾乎可以想象,莊公子一定會把氣撒在鍾鳴身上,她越發覺得忐忑不安,想發消息問問後續的情況,又怕鍾鳴現在疲於應付,便忍住沒有發。
手機裏好不容易彈出一條消息,點開一看還是陶欣發來的信息,叮囑她明天麵試的時候一定要記得準備好簡曆和作品。
吳憂自然不敢忘,這場麵試對她來說至關重要,她為此也準備了很長時間。她並沒有告訴鍾鳴自己要去麵試的事,她想要等到拿到offer後給他一個驚喜。隻不過,她沒什麽特別的作品,不過為了這場麵試,她專門收集了不少資料,精心準備備了一份百來頁的PPT,裏麵的格式還是陶欣幫她優化了的。
雖然此刻的她心事重重,不過看著陶欣為她操碎心的模樣,心中還是一暖,編輯著消息,回複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陶欣自然沒少替她的事情幹著急,最後發來一條消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明天見。
合上手機,吳憂揉了揉隱隱作疼的眼睛,心中壓著的那塊巨石變得更重了。一邊是在擔心鍾鳴這個善後處理工作的難度,而另一方麵又開始擔心明天的麵試,雖然做了不少準備,陶欣也給她吃了定心丸,可她心裏還是沒底。
或許隻有讓自己變得更忙一點才不至於胡思亂想,便起身將平日裏不常清理的貨架又收拾一遍。
一到晚上這條街就格外清靜,平日裏整條街上看不見幾個人。吳憂並不喜歡上夜班,要不是為了參加白天的那場婚禮,也不會跟同事調班。
如今婚禮以鬧劇收場,而她一個人孤獨地守著這家便利店,希望時間可以過得快一點。吳憂不喜歡上夜班,倒不是害怕看見什麽“不幹淨”的東西,而是大部分的罪惡都發生在夜晚。一個多月前,有個經常來便利店買東西的護士女孩,因為工作需要經常忙到半夜,有天她搭了一輛出租車回家,後來就再也沒有來過。
吳憂對那女孩印象很深,個子很高挑,長著一雙杏花眼,笑起來很漂亮,那女孩穿的很樸素,黑色的外套下麵可以看見她還沒來得換下的粉色護士服,她每次都來買氣泡水,而且都是草莓口味的,收銀之後會禮貌地對她說謝謝。
也是這樣一個夜晚,女孩跑來買了一瓶氣泡水。吳憂看見了她身上飄著一層黑霧,提醒她晚上回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可是接下來很多天,護士女孩再也沒有出現過。直到新聞裏播了一起關於出租司機殺害女乘客的新聞,受害人的照片在網絡上瘋傳,吳憂這才知道,那個愛笑的護士女孩再也不會來買草莓口味的氣泡水了,再也不會微笑著對她點頭說謝謝了。
新聞一出,吳憂將自己關在浴室裏崩潰大哭,她恨自己那晚為什麽不多提醒幾句,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她原本以為護士女孩經過她的提醒,縈繞在身上的那團黑霧終會散去,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的期待又一次落空。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鍾鳴發現已經哭到岔氣的她,還看見她手機裏顯示著的那條新聞。鍾鳴以為她是害怕,那陣她一直上晚班,晚上回來的時候公交地鐵都沒了,總是獨自一個人打車回來的。為了安全起見,鍾鳴讓她調成白班,實在不行就換份工作。
自那以後,吳憂調成了白班。
可是她的心裏又多了一個遺憾,一個關於喜歡喝氣泡水女孩的遺憾。
這些年,她心裏藏著各種各樣無法彌補的遺憾,這些憾事刻在了她的骨子裏,融入了她的血液裏,在無數個悲傷的夜晚如潮水般向她湧來。
吳憂微微歎了口氣,正當她埋頭整理貨品的時候,有個顧客推門而入走進了便利店。她因為想著心事,對剛進來的顧客毫無察覺。
那人用目光掃了最裏層的貨架,從裏麵找出了一盒老牌水果硬糖,接著便站在人工收銀台的位置等著。對方也不催促她快點結賬,隻是站在那安靜地等著她把手頭的工作做完。
通常來便利店買東西的人,若是人工收銀在忙,大多會選擇自助結賬節省時間。選擇人工收銀的顧客也會催促收銀員盡快完成結賬,好趕著快點離開。
吳憂正蹲在地上整理著最底下一排商品,全然沒有注意到那個男人還在耐心地等她收銀。
這時,從她的身後上方出現了一個聲音,“有棒棒糖嗎?我想買棒棒糖。”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邁著蹣跚的步子走了進來,開口問她。
吳憂抬起頭望了老奶奶一眼,滿眼透著笑意,“有的,我給您拿。”她從貨架上拿了三個棒棒糖,又問奶奶,“夠嗎?”
“夠了,夠了,我孫子愛吃。”奶奶佝僂著背,站在收銀台很近的位置。
“三塊。”她嫻熟地將商品掃了碼。
奶奶顫顫巍巍地摸索著口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色塑料袋,裏麵整齊地放著一張50元麵值的紙幣,把錢遞給了她。
她把零錢找給奶奶,看著奶奶小心翼翼將零錢整齊地放進塑料袋中,手裏拿著棒棒糖心滿意足地離開。
男人挺拔的身軀依舊站在收銀台的位置,吳憂這才注意到還有一名顧客,這人手裏拿著一盒水果硬糖,排隊等待結賬。
“不好意思,我剛才沒注意。”她有些抱歉,低頭接過男人手裏的糖盒掃了掃,“25塊。”她將賬單輸入電腦,又習慣性問了句,“支付寶還是微信?”
對方說,“現金。”
吳憂看著對方修長的手指從口袋裏拿出錢夾,從裏麵抽出一張百元大鈔。她接過後便打開收銀箱找零。雖然大家都習慣用手機支付,不過還是會有顧客喜歡用現金,比如剛才那位奶奶和眼前這位男士。所以她總會在收銀箱裏備好零錢,為的就是方便給顧客找零。
夜已經深了,往常到這個時間幾乎沒有什麽顧客,她想著這應該是今晚最後一名顧客了吧。
就算心事很重,但是她的腦子還是很清醒的很。她仔細數著75元零錢給到對方,並沒有將老奶奶剛才給的50元找給顧客。因為那張錢是假鈔,從老奶奶手裏接過的時候,她便知道了。
男人也注意到她刻意避開了那張50元的錢幣,明明放在收銀箱最上麵,可就是不把那張錢找給他,不禁覺得有趣,便開口道:“你知道那錢有問題?”
“嗯。”吳憂本能地點了點頭。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原來這個男人也看出來了,便抬起頭打量對方一眼。
眼前這位年輕男人無論穿著和氣質都與這裏生活和工作的人格格不入。
這一帶主要是寫字樓和居民區,通常這個點下班的人以互聯網上班族居多,他們大多背著雙肩包,穿著T恤或者襯衫,踩著雙拖鞋,清早上班沒精打彩,半夜下班哈欠連天。若是看著那些渾身潮牌,染著漂亮頭發或者畫著精致妝容的,多數都是從事直播行業或者美妝時尚博主之類,隻不過這個點下班,再厚的蜜粉也掩飾不了臉上的疲憊。也有像眼前這位男人一樣穿著西裝三件套的人,不過他們的西裝通常都不太合體,脖子上還會掛著某某房產中介的牌子。她今天也在婚宴上看見了那些所謂的高端人士,穿著昂貴的私人定製,可是氣質這種東西,真不是換了一身皮就有的。
她看清了他的臉,從他的眼神中,看見了漫長歲月長河,像是飽經幾個世紀的風霜洗禮。他的眼睛,像極了一件來自遠古時代的藝術珍品,沒有誰可以解讀究竟要經曆怎樣的故事,看過怎樣的風景,才會精雕細琢出這樣的眼神。他身姿挺拔,皮膚白皙,舉手投足間的儒雅,再刻板的衣服也會因為得到他的垂青而變得富有靈氣。
與對方四目相對了一會,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一種不詳的感覺縈繞心中——他的身上竟然也被一層黑霧籠罩,而且顏色很深,就像白紙被墨水浸染一般。她想起了那個經常來買草莓氣泡水的護士女孩,出事前身上也籠罩了這樣的黑霧。
吳憂啞然地望著眼前的男人,嘴巴張張合合,眼前這個男人有危險。
“可你並沒有揭穿她。”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這才反應過來,將手裏已經準備好的零錢遞給他,向他解釋道,“奶奶不是故意的。”
男人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繼續追問,“你怎麽知道?”
“奶奶經常在這一帶賣茶葉蛋,因為不知道怎麽使用智能手機,隻能收取現金。那錢是她賣茶葉蛋賺來的,要是她知道自己辛苦了一天卻收了張假幣,該有多難過。”
男人默默地點了點頭,正當吳憂想提醒他有危險時,男人突然請求道,“能不能把那張錢換給我,我想留個紀念。”說完,便將零錢當中一張50元抽出來遞給她,換走了那張奶奶賣茶葉蛋賺來的錢幣。
吳憂怔怔的望著他,看著他拿著水果硬糖轉身離開,而身上那層黑霧絲毫沒有要褪去的意思。
她趕忙喊住了他,“等一下。”
盡管她覺得自己接下來的行為很蠢,沒準對方也會罵她有病。要知道對方是個大男人,比她高出足足一個頭,怎麽會需要她這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提醒他大晚上的要注意安全。這聽上去滑稽又可笑,可是她不願再重蹈上次的覆轍。
死亡從來都不挑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老人還是小孩。
“你會有危險。”她脫口而出,神情很是緊張。
男人緩緩轉過頭,嘴角揚起一絲淺笑,“是嗎?”
“是真的,你一會回家,一定要注意安全。”怕對方並沒有把她的話往心裏去,她又再三叮囑他,“如果是打車回家,你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男人禮貌地朝她點了點頭,“你也是,注意安全。”
吳憂還是有些不安,最後望了那個男人離開的背影。
夜幕之下,他身上的那團黑霧與黑夜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