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晚上,吳憂始終輾轉反側,她氣得直發抖,這世上居然會有這種母親。可是她也恨自己,恨自己沒能早點察覺出來。以前自己受了委屈,陶欣總是第一站出來維護她,幫助她。可是這次,陶欣經曆了這麽多事,她卻是最後一個才知道的。
她怎麽也忘不了陶欣抱著她足足哭了一個多小時,眼淚浸濕了她的肩膀,那該是怎樣的絕望和無助。更讓她覺得心驚肉跳的是,她看見了陶欣身上彌漫著一層黑霧。
夜半,她實在是心裏堵得慌,起身走到陽台上喘口氣。
隔壁房間的成鶴聽見動靜,拿起一件厚厚的毛毯走到她的身邊,幫她披上。
“我家憂憂,今天心情不好。”
“你看出來了?”
“我聽見你翻來覆去睡不著的聲音,翻身了125次。”
吳憂輕聲一笑,“你聽力倒是好。”
成鶴點了點頭,“還行。”
吳憂把頭埋在他的懷裏,嗅著他身上淡淡的暗香,這香氣讓她浮躁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她將身上的毛毯往成鶴的身上裹了裹,兩人依偎著裹著一條毯子。
“說說吧,也許我能幫你。”成鶴對她說道。
“不是我的事,是我的好朋友陶欣。”說完,她不禁歎了口氣。
“你的確幫不了她。”成鶴直言不諱道。
吳憂的頭垂得更低了。
成鶴輕聲道:“這樣吧,明天晚上帶你的好朋友來家裏吃個飯吧。”
吳憂聽出了成鶴的話中深意,似乎看見了一絲希望,“你願意幫她?”
成鶴糾正道:“我隻能替人實現願望,如果她還有願望的話……”他的話說得極為小心,他今天去接吳憂下班時,也發現了陶欣身上的異樣,他高度敏銳的嗅覺還聞到了一股將死之人獨有的氣息,他並不確定陶欣能否堅持到明天晚上。
吳憂仰著小腦袋,一臉崇拜地望著他,“成鶴,你為什麽這麽好?
他歪著腦袋望著懷裏的她,“你現在能睡個踏實覺了吧?”
她笑點了點頭,又抱緊了一些,“成鶴,你身上好暖,就像一個暖寶寶。”
他平靜道:“我知道。”自從遇見她以後,他冰冷的心開始一點點變暖。
她繼續仰視著他,伸手摸著他漂亮的喉結,“而且還這麽帥。”
他低頭朝她額間一吻,想要讓她安心下來,雖然他的眉頭也皺得緊緊的。
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吳憂實在有些不放心,天不亮就給陶欣發去一條消息,問她:“陶子,還好嗎?需不需要請假休息?”
陶欣很快回複她:“我沒事。”
該事件很快在社交網絡上迅速傳播發酵,關於良辰食品的女主播陶欣忘恩負義、置親生母親於不顧等言論充斥著各大社交媒體,網上聲討陶欣的言論已經炸開了鍋,那些不堪入目的辱罵聲更是不絕於耳。
出了這樣的事情,公司緊急叫停了陶欣現在的工作,可就算是其他同事上場,直播間裏也是罵聲一片,後來不得不中途停止。
公司的部門領導一大早便齊聚在會議室裏,頂著一頭花白頭發的陳默更是怒火衝天,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挨個打量著自己的下屬,最後怒得拍著桌子,近乎咆哮道:“你們到底是怎麽做事的?這麽點小事都做不好!”
景楓又扮演著和事佬的角色,“陳總,這事誰也沒有想到,你也別著急,我們正在想辦法。”
陳默沒好氣道:“不著急?都停播了還不著急?”他拍打著桌子,節奏十分緊促,“這是我接手公司以來,有史以來發生過最嚴重的事件。”陳默氣急敗壞地掃了他們一眼,“你們一個個的該不會還沒睡醒吧?要不要我來告訴你們發生了什麽事?”
方儂更是徹夜未眠,以他多年的職場經驗,已然覺察到暴雨將至。就在昨天,他就已經讓陶欣先休息一陣子,讓她好好處理“家事”,可是昨晚換其他同事登場,情況卻不容樂觀。事情是發生在他的直播部,而陶欣是他的下屬,他難辭其咎。
“那個人到底是不是陶欣的媽媽?”陳默問。
大夥麵麵相覷,無人回應。
方儂硬著頭皮站了出來,“據我們核實調查,是。”
陳默一聽火更大了,又連聲敲了桌子,朝著方儂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好啊,你最近有點飄啊,是不是因為業績太好?發生了這種事情,為什麽不早一點做處理?”
李想幸災樂禍地掃了方儂一眼,嘴上雖然沒說什麽,可是心裏卻等著看方儂該如何收場。
景楓深吸了一口氣,忙替方儂幫腔:“陳總,這其中另有隱情。”
她正要往下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想不到被李想打斷了,“不管是什麽隱情,隻能說明我們對於輿情的危機意識還不夠。”
“我給你2天時間,要是後天還是不能正常上播,你知道後果。”陳默顯然沒有什麽耐性,給方儂下了最後通牒。他似乎又想起什麽來,“對了,讓那個女主播到我辦公室一趟。”說完,便大步離開了。
李想離開的時候看著發愣的方儂,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48小時,時間可不等人。”說完,推開會議室的門離開。
方儂的臉色很難看,他暴跳如雷直奔直播部去找陶欣,可是一打聽,這才想起陶欣被自己強製“放假”了。
方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撥通了陶欣的電話,劈頭蓋臉地一頓臭罵:“你給我捅了多大的麻煩你知不知道?再不把你家裏那點破事處理好,不光你,我也得卷鋪蓋走人。現在立刻馬上來公司!聽見沒有?喂……喂……”不等電話說完,那頭就已經掛斷了。方儂再次撥打陶欣的電話時,對方已經關機了。
景楓也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在微信上給陶欣發了好幾條語音消息,她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隻是讓她趕緊去老陳的辦公室一趟,可是消息始終沒有回複,反倒是陶欣的父親的電話打了進來。
同一時間,李想給市場部開會時,方儂闖了進來,臉色很差,語氣挺急:“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轉而把吳憂給喊了出去,低聲問她:“你是陶欣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她去哪了嗎?”
吳憂心中那塊壓著的石頭變得更沉重了,她緊張道,“她沒來上班?”
“沒有!都找瘋了,電話不接,信息不回,她入職表裏麵填的地址也找過了,沒人。”方儂隻感覺一陣頭疼。
吳憂尋思了一會:“那會去哪呢?”
李想也走出了辦公室,看了眼正在談話的方儂和吳憂,陰陽怪氣把矛頭對準方儂:“喲,你部門的人找不到,來我部門要人?”
景楓急衝衝地走了過來,憂心忡忡道:“剛陶欣的父親給我來了個電話,問陶欣有沒有來上班,還說……”景楓的語氣變得格外嚴肅,“還說在房間裏找到了幾封信。”
“信?”方儂與李想幾乎異口同聲。
“是遺書。”景楓憂心道。
在場幾人麵麵相覷,滿眼皆是驚異。
吳憂幾乎就要石化,“遺書”這個詞給她的衝擊力實在太大了,她終於明白陶欣身上為什麽會突然出現黑霧了,從她動了這個可怕的念頭開始,黑霧便出現了。
方儂的頭更大了,現在事情越發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仍是覺得不可思議,自我安慰道:“這點小事不至於吧?”
吳憂的冷汗幾乎就從額頭滲出來,一種不好的預感幾乎要將她吞沒。她強迫著自己冷靜下來,可是拿手機的手控製不住地顫抖,好不容易才撥出一個電話。
方儂見吳憂打電話,以為是打給陶欣的,嘴裏又嘀咕起來,“別打了,說了電話關機打不通。”
電話一下子撥通了,她一邊講著電話一邊朝著門外走去,“喂,小安,你哥在嗎?”
小安正專心致誌研究菜譜,接到吳憂電話時,趕忙問道:“小姐姐,是不是有什麽要交代的?對了,你朋友有沒有什麽忌口啊?要是沒有的話,那我可就自由發揮嘍。”
“對不起啊小安,我朋友可能來不了。”
“為什麽?”
“你哥在嗎?”
“在啊,怎麽了?”小安正抬頭往鶴平時坐的方向望去,一眨眼的功夫,位置上空空如也。他不禁有些納悶,“剛剛人還在啊。”
吳憂剛走出寫字樓,電話還沒掛斷,成鶴已然出現在她的麵前。
陶欣不記得自己失眠多久了,好像失眠成為了她最好的夥伴。一整個晚上,她毫無睡意,隻是不斷地刷著手機,看著上麵觸目驚心的評論,那些來自陌生網友對她的惡意,這些人給她發私信,用最惡毒的話問候她和老陶。明明自己才是當年被拋棄的孩子,明明是老陶千辛萬苦將她撫養長大,可是從劉荷母子的口中,她和老陶反倒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大罵她忘恩負義反臉無情,拒不與親生母親相認。陶欣甚至有些慶幸,老陶不會上網,不知道還有一個虛擬的網絡世界,那裏住著一群吃人的魔鬼,足以將他們父女倆生吞活剝。關於老陶不會上網這件事,她生平第一次覺得慶幸。
漆黑的夜裏,陶欣繼續看著手機,手機閃著微弱的光,就像暗房中的一束鬼火。她的眼睛又紅又腫,看到最後眼前又是模糊一片。她強忍著委屈,可是眼淚止不住往下流,她很憤怒也很難過,她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幸福,可是她不敢哭得太大聲,怕吵醒了老陶。她捂著嘴巴,失聲痛哭。
她的眼前再次浮現了那對母子,其實劉荷看上去也沒有那麽麵目猙獰,她是個好母親,至少對於劉昊來說是。劉荷可以省吃儉用地為兒子買最新款的手機,讓兒子在原本並不富裕的家庭中過上公子哥的待遇——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可一個好母親不該是這樣,至少不該在遺棄女兒20多年之後,露出這副冷酷而勢利的嘴臉。她的耳畔再次響起了劉荷的叫囂聲,張口就要一百萬。
陶欣起身從抽屜裏拿出存折,一百萬她是沒有,這些年給老陶治病花了不少錢,不過她這些年省吃儉用,再加她的銷售業績,存下了五十多萬了。這筆錢原本是打算在市郊買個三居室,有書房,有陽台,有沙發,有明亮的洗手間,有幹濕分離的浴室……首付是夠了,甚至都看好了幾套。
可是她苦心經營的生活還是被摧毀了,從她出生開始,從她被遺棄開始,又或者從現在開始,她的生活終究是被毀了。現在的第一分每一秒對於她來說都是酷刑,令她倍感煎熬。她甚至恐懼明天的到來,陽光或者會驅逐黑暗,可那一張張吃人的麵孔會無比清晰深刻的呈現在她的麵前。
她唯一可以想到平息這場風暴的辦法,就是將這條命還給劉荷,從此兩不相欠。
她打開台燈,坐在書桌前,開始寫信。她不知道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到底算不算是遺書。第一封是寫給老陶的,她這輩子應該最對不起的人就是老陶了,讓他老無所依。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將存折留給老陶,密碼是他的生日。如果有來世,她希望自己還能遇見老陶,希望從出生的那一天,第一眼看見的人是老陶。
第二封是寫給吳憂的,這是她這輩子最好的朋友。以前吳憂總說她堅強、勇敢,可是隻有她自己最清楚,她隻是個虛張聲勢的紙老虎,既不堅強,也不勇敢。她脆弱得就像眼前這張白紙,任憑別人亂塗亂畫,可卻找不到一塊橡皮擦。她感激在自己灰暗的生活中,吳憂保護過她。那個關於麥子、稗子與穀子的區別,她把答案寫進了信裏。
第三封是寫給景楓的,她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在最無助的時候是這位人力總監給予了自己幫助,為此她十分感激。二來這封信也算是她的辭職信,公司已經因為她而遭受了名譽損失和業績損失,她實在不希望自己的死再給公司添麻煩。她在信中感激公司幾年來對她的栽培與照顧,隻可惜,她終究還是辜負了。
最後一封是寫給自己喜歡的人的,她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喜歡任何人,可是直到遇見了他。可是要下筆的時候又猶豫了,她有些害怕,現在連死都不怕卻害怕給他留下一封告白信。這封信上沒有一個字,卻匯聚著千言萬語。她想在信封上寫下他的名字,可是思來想去又猶豫了,隻留下了潦草的一筆,便擱置了。
這場來去無影的暗戀,就像她如夢幻泡影的人生,終究不過一場空罷了。
天終於亮了,在回複完吳憂的信息後,她精心洗漱了一番。還像往常一樣吃著老陶剛買回來的油條,喝著小米粥,然後背著包出門了。臨走的時候最後看了老陶一眼,向他告別:“爸,我走了,再見!”
老陶微微一愣,以為她是跟往常一樣上班,揮了揮手,“去吧,路上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