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靜了下來,春草緊張地抓住了崔茵的衣角。
崔大夫人卻不緊不慢的喝著茶,半晌才問道,“你當真舍得?”
舍得什麽?
崔茵垂眸,覺得這話有些好笑。當初若非阿娘病重,無論如何她也不會輕易接受崔家替嫁的安排。她不是聖人,不能預料三年前一個被崔家拒婚的落魄宗室能有今日的地位,崔家有退路,可是她沒有。
她本本分分做李承璟的賢內助,替他打理家業、患難與共,換來的卻不是白頭廝守,而是在利益麵前被毫不猶豫地舍棄。
能有什麽舍不得的呢,是一個薄情寡義的郎君,還是攝政王外室的身份?
縱使割舍一份情難,可她又不是花花草草,能任人欺淩。
“大夫人待五娘子之心,亦如我對阿珩。除此之外,我崔茵雖卑如螻蟻,卻也是博文約禮教養出來的人,知道什麽叫氣節,知道什麽叫傲骨。”
崔茵長跪在地,叩首道。
“望大夫人成全。”
*
“他當真這麽說?”
宮門外,蕭楚華今日來赴宮宴,遇到前來通風報信的婁複。
婁複用力點頭,“真的,將軍一言九鼎,他說不成親便真的是不想成親。”
蕭楚華撇撇嘴,“知道了,愛成不成。”
說罷便往宮裏走,其實她今日不想赴這個宴,建康那些士族貴女向來隻是表麵對她恭敬,實際上不用猜也知道,背地裏都嘲笑她的出身。
他們越看她不順眼,蕭楚華便越想望他們跟前湊,心裏厭惡又怎樣,見了麵還不是要給她乖乖行禮,阿諛奉承。
宮門還未放行,就見裏麵匆匆趕出來一個人,蕭楚華一眼便認了出來,正是攝政王李承璟。
她全當沒看見,打算直接走過去,卻沒料到他後麵還跟著一位年輕麗人。
李承璟皺著眉頭徑自上了馬車,沒有等那女子,冷著一張臉,像是在生氣。
蕭楚華輕輕呸了一聲,嘀咕道,“晦氣。”她眼波一轉,卻饒有興致攔下他身後的女子。
蕭楚華早先也是見過崔瑩的,隻是接觸不多,隻記得是個心高氣傲的小娘子。
“五娘子別來無恙?”
崔瑩正與李承璟賭氣,抬眼見是蕭楚華,隻得按下心裏的火氣與她敷衍。
“郡主。”
蕭楚華忽然誇張地扶了扶額頭,“是我記性不好,忘記了,五娘子如今是攝政王妃,是我失禮了,”她嘴上說著失禮,卻笑眯眯地看向崔瑩身後的仆婦,“聽聞王妃去年生下了一位小世子,今日入宮,怎麽沒帶世子?”
崔瑩聞言頓時變了臉色,顧不得什麽貴女的儀態,匆忙告辭。
她剛上馬車,便狠狠瞪了一眼李承璟。
不過是聽說崔茵被大夫人帶回了崔家一趟,他便什麽禮數都不顧,轉頭就從宮裏出來要去崔家攔人。
李承璟死死攥住她的手腕,警告道,“你們最好適可而止,再去找崔茵的麻煩,自己掂量掂量後果。”
崔瑩氣得甩開他,高傲地抬起下巴,“崔茵本就是我崔家的人,什麽叫找她麻煩,你把她藏起來才是心裏有鬼。”
她被崔家捧在手心裏長大,從小到大受的委屈全都來自李承璟,一是三年前被先太後賜婚攪黃了她與陸家公子的板上釘釘的婚事,二是如今即便做了攝政王妃,看起來風光無兩,那個七娘子崔茵卻陰魂不散。她不僅要忍受崔茵留下的小病秧子叫自己母親,李承璟更是明晃晃的心裏記掛著崔茵。
大夫人要把那兩個人送走,她巴不得崔茵帶著小病秧子趕緊消失。
李承璟越是記掛,她就偏不想叫他得逞。
因此看著李承璟著急忙慌去找崔茵,她心底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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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璟得到消息趕到崔家時,崔茵已經被崔大夫人送回了鍾山。
直到入夜,他才又趕到鍾山見到了她。
木門被砰地一聲推開,崔茵剛回頭,就被人捏住了下巴。
李承璟胸口起伏,捏著她下巴的手微微發抖,寒眸盯著她,“你聯係的崔家人?”
崔茵想拉開他的手,“沒有,不是我,是崔大夫人自己找來的。”
他冷笑一聲,“你覺得我會信?”
“這裏的別莊無人知道,崔家人輕易不來丹陽郡城,他們從哪裏知道你在這裏?”
崔茵還是那句話,“不是我。”
“好好的,茵茵還在等郎君帶阿珩來見我,我為何要去招惹崔家人。”
提到阿珩,不隻是心虛還是別的,李承璟鬆開了手,漸漸平靜下來。
崔茵繼續道,“我每日做了什麽,都有人稟報給郎君,郎君還不清楚嗎?”
李承璟回想手下稟報給他的崔茵的行蹤,她一心念著阿珩,除了去靈清觀便是去丹陽城采買,行事低調,的確沒有什麽可疑。
“崔大夫人今日見你,說了什麽?”
他仍舊不放心,隱隱覺得崔茵內心還是不甘於乖乖在這裏待著。
那張柔弱且楚楚可憐的美人臉上,總有他窺探不到的心思。
崔茵垂首道,“大夫人警告我,不要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不許我挑唆郎君與五娘子的關係。”
“還有,大夫人說阿珩要滿周歲了,她不叫我見阿珩!”
李承璟慢慢蹲下身,與她平視,輕輕將她攬入懷中。
“不會的,有我在,怎會讓你見不到阿珩。”
在他看不到地方,崔茵收起了故意惹他心軟的表情,溫聲道,“郎君,茵茵信你。”
***
深夜,江邊的碼頭寒風瑟瑟,一隻小船停在岸邊。
盧嬤嬤按照崔大夫人的意思,將崔茵送到了這裏。
“七娘子,老奴便送到這裏了,大夫人今日稱尋到了一位仙醫,叫五娘子帶世子回了崔家住兩日,世子有人看顧著,先行一步,等到了山陰,若是攝政王沒能尋到,有人在那裏等著,將小世子交給您。”
她輕吐了口氣,“七娘子,到時候您帶著小世子去了閩州,可就不能再回來了。”
蕭瑟的寒風卷挾著江麵上的霧氣拂在臉上,崔茵卻覺得內心十分安定。
盧嬤嬤還在向她確認,“七娘子,您當真不後悔?”
崔茵點了點頭,“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她前日在崔大夫人那裏,要回來了阿爹生前的藏書,書籍多而重,她不好一起帶走,叫人存到了一處,等到了閩州,再叫人運去。
到時候,她可以改名換姓,做個朱夫人那樣的女先生,她手中還有些銀兩,替阿珩尋醫問藥,而不是做小伏低,被困在別莊,做囚鳥。
江風獵獵,小船飄飄****,駛離了碼頭。
……
“將軍?”
婁複抱著胳膊站在江岸,滿心疑惑,“那是那位夫人嗎?”
蕭緒桓靜靜看著那艘小船消失在夜幕中。
婁複好奇道,“那是——夫人的夫家肯放她離開了?不對啊,那沒怎麽沒見她的孩子一起?”
收回視線,婁複轉頭看向蕭緒桓。
見他眉頭深鎖,依舊定定地望著江麵。
江麵月光粼粼,早已沒了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