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茵聞言有些驚訝, 放下手裏書卷,微微一愣, “郡主找我?”

她分明記得, 那日在庭前遇見蕭楚華時,她臉色十分不好,對自己忽然有些冷漠。

崔茵想起來, 前些日子蕭緒桓曾說,蕭楚華這幾日有事要忙,不會來找自己了, 現在細想, 她總覺得郡主是在故意躲著她,不想見到她。

她有些不好的預感。

手心微微變得有些涼,聯想到那晚蕭緒桓的眼神還有他問的話, 崔茵心裏漸漸湧上一個極為可怕的猜測。

蕭楚華邀她去遊船的西河,隻是從覆舟山匯入玄武湖的一條不起眼的河流, 崔茵也沒有仔細妝扮, 忐忑不安又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向果斷,這次卻毫無章法,一路上沉默不語,胸口壓抑的喘不過氣來。

直到聽見河水的水流聲,她才定了定心神。

李承璟絕不可能向外泄露她的身份和她失蹤的事情, 就算是郡主和蕭緒桓察覺她身份有假, 也不會懷疑到李承璟頭上。

所以蕭楚華冷落自己, 乃至今日叫自己來,也隻是因此而生氣, 至於蕭緒桓, 賞燈那天, 崔茵曾在臨行前問他蕭楚華生氣離開是因為何時,他緘口不答,後來去賞燈、看牡丹,登上樓台他所說的那些話。

那樣溫柔的眼神,鄭重其事地重複她略帶遲疑說的“兩情相悅”。

崔茵坐在馬車裏,眼眶忽然有些發熱,飛快的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淚,兩手捂住眼睛,滿心酸澀又愧疚。

春草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楞楞地看著她,忙將帕子遞了過去,也不敢開口相勸,隻覺得似乎跟即將要見郡主有些關係。

崔茵閉著眼睛,失魂落魄地想,如果她真的隻是當初編造出來的那個謊言裏的“陳娘子”該多好,蕭緒桓分明知道自己的過往,依然願意護自己周全,願意為她動心,溫柔克製相待。

他那樣好的郎君,真的是自己可以奢望兩情相悅、恩愛白頭的人嗎?

他若是隻知道自己在騙他,尚可以和在樓台上所言,願意等她親口說出所謂的秘密。

隻恨自己是崔家的孤女,人生的前二十年都身不由己,孤苦無依,被人擺布。

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不僅是崔家,還有與蕭緒桓勢同水火的李承璟。

崔茵知道李承璟的野心,絕不是做什麽攝政王,當初大梁南渡,按照宗法倫理,他父親才是應該接過皇位之人。

李承璟在豫章韜光養晦多年,私下裏栽培人手,拉攏孝宗舊臣,為的就是奪回皇位。待到彼時,以他的心氣和對權勢的掌控欲,絕無可能容得下蕭緒桓這樣的臣子。

兩情相悅……當真是她用來搪塞他的話嗎?那她如今在害怕什麽,為什麽不敢麵對,為什麽不敢想象,自己坦白真相的那一刻。

曾被朝夕相對三年的枕邊人辜負,她本應當警惕又冷靜,可為什麽短短不過數月,她便會如此堅定蕭緒桓與李承璟是不一樣的,為何會因別的小娘子而對他吃醋,會喜歡聽他叫自己夫人,會因他的心意而雀躍,會因心疼他的過往而流淚?

崔茵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想利用蕭緒桓的人是她,現在患得患失,真相艱難說不出口的人也是她。

當他知道真相,知道她是崔家女,知道她口中的“亡夫”是李承璟,大概會覺得自己不過是場美人計,會厭惡她,後悔遇見她吧。

……

沈汲送蕭楚華到河邊,替她安排好了一艘畫船。

“阿楚,你冷靜些,”沈汲知道她越是看起來平靜,越是怒氣重,“此時不若還是與襄臣說一聲吧,萬一……”

“萬一什麽?”蕭楚華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敢去跟阿弟告狀,我立刻與你和……立刻休夫休了你。”

沈汲連聲道不敢,“可這若是讓襄臣知道了,你們姐弟二人,難道要因此生了嫌隙?”

蕭楚華不耐煩道,“沈直卿,又不是叫你做這個惡人,哪來的這些磨磨唧唧。”

今日蕭緒桓不在府中,晚上還要去宮裏赴宴,蕭楚華等的就是今日。

阿弟可以被那個陳娘子迷的失去理智,她不可能坐視不管。今日,且要好好問問陳娘子,她究竟打的什麽主意,是何來曆。

蕭楚華剛剛攆走了沈汲,便見到另一邊的路口,一輛馬車徐徐駛來。

崔茵咬唇,自知今日是躲不過去的,但並不想現在就和盤托出,她心裏實在沒有準備麵對,更不想借由郡主之口,告訴蕭緒桓真相。

但她知道,蕭楚華嫉惡如仇,愛憎分明,自己有愧於她的照拂和熱情相待,每往河邊走一步,她都覺得自己的身體僵硬了一分。

崔茵站到她麵前,有些艱澀的對她笑了笑,柔聲道:“郡主,多日不曾見,竟勞煩您親自相邀,是妾的不是。”

蕭楚華原本不想給她什麽好臉色,卻見她眼尾微微泛紅,睫毛濕漉漉的樣子,仿佛來的路上的哭過似的,一下子將原本夾槍帶棒的話咽了回去。

她輕哼一聲,“什麽多日不見,前日在阿弟那裏還見過一麵,陳娘子不記得了?”

“自然記得,”崔茵靜靜道,“郡主那日匆匆離去,不曾與妾說過幾句話。”

蕭楚華冷笑,“那想必陳娘子如今心裏也明白了,我為何避開你,不同你說話。”

崔茵的手指屈起,深深攥在掌心,卻又有些如釋重負,“是,妾知道。”

撐船的下人預備好了船隻,恭敬的等在岸邊。

蕭楚華今日選擇在此逼問她,是因為到底心裏有些不忍,不想在外人麵前給她難堪,屆時船上隻有船夫和她二人,即便有人去跟阿弟通風報信,也為時已晚。

崔茵看了一眼那隻船,心下了然,也明白她的用意,今日怕是躲不過去了。

“陳娘子,請吧。”

崔茵猶豫了一下,先行幾步正欲上船,卻聽見身後有一陣馬蹄聲。

她回頭一看,愣住了。

蕭緒桓下馬,伸臂攔住蕭楚華。

對她笑道,“阿姐,方才路上遇見沈汲,他正尋你,怕是有什麽要事相商,今日風景正好,不如還是給阿弟一個機會,陪陳娘子遊船吧。”

蕭楚華始料不及,怒目瞪著他,低聲道,“阿姐是為你好!”

蕭緒桓恍若未聞,揮了揮手,婁複手裏提著一個匣子,一溜煙鑽上了船,將船夫請了下來,自己放好東西,跑到船頭接過了竹篙。

蕭楚華咬牙切齒,她知道府裏總會有人去給他通風報信,可怎麽會這麽快?

……

清河碧波,竹漿緩緩撥動著水麵。

不遠處的覆舟山上層巒疊翠,黛青色的山脊籠罩著朦朧的山嵐霧靄。似是又下雨了,如霧飄飛的細雨落在水麵上,鳥雀拍著翅膀飛入林間。

崔茵大腦一片空白,已經分不清自己的呼吸是遲滯還是急促。

蕭緒桓見她不知在想什麽,打開了婁複帶上船的那個匣子。

“今日偶得了一盒荔枝,放久了怕是會壞,特地趕來送到夫人手上。”

紅繒紫綃,甘香如醴酪,眼下不過才四月,荔枝極為難得。

崔茵緩緩回過神來,迷惑不解地看著他,都已經這樣了,他竟隻字不提方才郡主想要問她的話。

她心底酸澀又愧疚,卻又不能全部說出口。

“蕭郎君,妾今日——”

“夫人再不吃,冰鑒都要化了。”他打斷崔茵的話,麵色無波瀾,將盛有荔枝的匣子送到她麵前。

崔茵啞然,抬眸看著他眼睛。

他的態度,好像不願意提及此事。

崔茵欲言又止,低頭,拿過一顆荔枝,玉指纖纖,撥開薄皮,果肉瑩白甘香,她頓了頓,抬手,將剝好的果肉送到他唇邊。

“妾有幾句話想問您。”

她望著他的眼睛,杏眸被迷蒙的細雨染上了一層瀲灩的波光,“蕭郎君介不介意,妾曾經嫁過人?”

蕭緒桓笑了笑,“夫人現在才問,是不是為時已晚?”

她咬唇,眼睫輕顫,“那什麽事情才會令您介意呢?”

蕭緒桓沒有回答她,輕扶在她腰側的手掌倏忽收緊,將人往自己懷裏拉近了幾分,隻見他眸光幽深,沉沉地望著她,低頭,含住了她指尖遞過來的荔枝。

良久,崔茵以為自己等不到這個問題的回答時,卻聽他道,“若說有什麽介意,我隻介意夫人有些飄忽不定,夫人的一切過往,於我而言,是慶幸。”

他微微一笑,看見她驚訝地抬起頭,繼續道:“夫人若不曾經曆過往事,我又怎有機會得到夫人的垂青?”

崔茵眼底發燙,淚水氤氳在眼眶中,漸漸模糊了視線。

下一秒,帶著荔枝香甜氣息的吻,落了下來。

*

沈汲匆匆趕回岸邊,就見蕭緒桓已經帶著那位陳娘子上了船,蕭楚華回頭看見他,瞪了他一眼。

他連忙解釋,“阿楚,當真不是我去告的狀!方才在路口遇見襄臣,他連招呼都不曾打,直奔這裏來……”

蕭楚華怒氣未消,一把推開他,“都怪你,磨磨唧唧,你方才遇見他,難道不會將他攔下來?”

沈汲百口莫辯,隻好任由她發泄。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天色重新陰沉下來,飄落濛濛細雨。

沈汲扶著蕭楚華上了馬車,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河麵上。

細雨迷蒙,煙波畫船,大司馬還有那位陳娘子……

沈汲忽然睜大了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

“都下雨了,你到底走不走?”蕭楚華在裏麵催促道。

沈汲恍若未聞,怔愣在車下,手心冰涼。

蕭緒桓身邊那個女子,即便隔著這麽遠,他也認了出來。

幾年前,他隨蕭緒桓去江州平叛,曾見過一個與她極為相似的女子,不是別人,是崔家秘而不宣,替嫁給攝政王李承璟的一個崔氏女。

作者有話說:

明天周五上新書千字榜,所以更新要晚一點,大概明晚11:30左右

(關於吃掉茵茵的問題...不是明天就是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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