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的天色已經被雨幕染成了灰蒙蒙的, 蕭緒桓將崔茵送回府中時,簷下的積水已經匯聚成了一個個的小水汪。

婁複和春草互相對視了一眼, 眼觀鼻鼻觀心, 背對著垂花門,聽大雨嘩嘩的聲響。

門廊上的幾盞燈籠被風吹的搖搖晃晃,燈影撲簌, 幾欲熄滅,那把青灰色的油紙傘在廊下始終不曾被人收起來,而是傘麵橫過來向外, 遮住了傘後依偎在一起的一對男女。

婁複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裏, 他想提醒大司馬一聲,這個時辰,宮宴都快要開始了, 再不進宮就遲了,可借他八百個膽子, 他也不敢吱聲。

過了片刻, 傳來一道低柔如春水的女聲,“……蕭郎君,您是不是該走了?”

崔茵被蕭緒桓抱在懷裏,被迫踮起腳來,緊緊靠在他的胸膛處, 有些緊張的開口問道。

她閉著眼睛, 耳邊仿佛隔絕了梅雨時節的傍晚, 聽不見淅淅瀝瀝的雨聲,隻能感受到他沉悶而急促的心跳聲還有在耳畔愈發渾濁的呼吸聲。

“不急, 夫人再讓我抱一會兒。”

說著, 輕啄了幾下她紅的幾欲滴血的耳尖, 低頭,沿著耳畔和鬢邊琢吻下來。

懷裏的人推拒的那點力氣對他來說仿佛像撓癢癢似的,隻能愈發想讓他……欺負。

“早就想這樣了,”他一隻手箍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抬起她的下巴,呼吸沿著她的臉頰滑落下去,“夫人知不知道?”

崔茵騰的一下漲紅了麵色,他嘴唇所經過的地方一點都不陌生,那日從江畔的別莊離開時,蕭緒桓替她在鬢邊別上了一朵瑞香花,手指便是沿著鬢邊到下巴,蹭過她的臉頰。

原來那時候,他心裏是這麽想的。

呼吸近在咫尺,她不敢睜開眼睛,心裏卻十分著急,將腦袋重新埋到他懷裏,聲音帶了一絲顫抖,“蕭郎君!別再說了,他們會聽到的……”

雨聲淅淅,這低低耳語,被涼風吞沒。

蕭緒桓淡淡瞥了一眼背對著他們站在不遠處的春草和婁複,故意笑道,“夫人的膽子不是大的很嗎,怎麽現在反倒怕了?”

崔茵被他提醒,想起自己在姑蘇時,走投無路,隻得自薦枕席,如今被他提起,又羞又惱卻也反駁不了,睜眼偷偷瞪了他一。

“妾也不曾想,蕭郎君竟是這樣的人。”

怎麽總是在外麵,對自己說這些令人臉紅心跳的話,還有……竟讓自己舉著傘作為遮擋,就這麽在垂花門邊抱住了自己。

“哪樣的人?夫人羊入虎口,後悔也來不及了。”

崔茵察覺到他胸膛在震顫,驀然抬首,睜開眼見他在笑自己,臉頰上的紅暈層層漾開,內心卻也沒有真的生氣,反倒是絲絲甜蜜。

手上的力氣早就堅持不住了,那把遮蔽住二人身形的傘麵被風一吹,便驟然脫離了她的手,砰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春草下意識回過頭來,以為發生了什麽意外。

卻見自家娘子推了一把大司馬,從懷裏掙脫開,眼含春水,麵若牡丹初綻般嬌豔欲滴,有些驚慌地向後退了兩步。

隻驚愕地回頭看了一眼,視線就被人擋了起來。

婁複捂住她的眼睛,把人拉回去,小聲驚急道,“看什麽呢,這是我們能看的嗎?”

春草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婁複急得跺腳,“完了,你不想當差我還想呢……”正鬱悶著,裝死裝了半天,功虧一簣,就聽見蕭緒桓叫了他一聲。

“備馬,該進宮了。”

婁複連忙披上鬥笠,打算跑去將馬牽來。

崔茵叫他等等,轉頭對蕭緒桓道,“這麽大的雨,也要騎馬嗎?不如坐馬車去吧,省得淋濕了衣服。”

蕭緒桓展顏一笑,重新吩咐人去備馬車,捏了捏她的手,“都聽夫人的。”

馬車駛進雨幕,崔茵站在門內,從縫隙裏看著車邊燈籠的一點光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耳邊仿佛還殘餘著他離開前喚的那聲夫人。

最早在丹陽城外的雪地裏遇見他時,他便這樣稱呼她。她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個想法,不禁有些臉熱。

難道他對自己,早就一見鍾情?

崔茵皺眉,旋即否定了這個猜測,不再去想這件事,今日發生太多事了,她心裏還是焦慮不安,雨下得越來越大,樹葉被風拍打,嘩嘩作響。

她不敢想,自己有沒有可能等到光明正大站在門外,目送蕭緒桓出門,真的成為他口中的夫人的那一天。

**

皇宮內燈火通明,宮人冒著雨水,奔波往來於宮殿之間,待會兒要在大殿上獻舞的伶人們陸續從廊下經過,小心翼翼提著裙擺,生怕弄濕了舞衣。

一群樂伶抱著各自的樂器經過大殿一側,停下腳步,齊齊行禮。

“參見攝政王。”

路過的衣著蟒服玉冠的男子快步走過,麵色陰沉,等樂伶們起身時,隻看見一個瓊林玉樹般的背影。

幾個樂伶年紀都不大,抱著手裏的琵琶在廊下躲雨,竊竊私語間不知是誰提起了方才路過的攝政王。

嬉笑間,忽然有人咳了一聲,樂伶們回頭,發現攝政王妃崔瑩不知道何時跟了過來,忙住了口。

崔瑩原本在殿內跟人說話,忽然瞧見有小宦官跑來在李承璟耳邊說了什麽,李承璟臉色立刻沉了下來,起身走了出去。

她愈發心不在焉,猶豫了一下,帶著婢女跟了出來,隻見李承璟一直沿著殿外的廊道,往偏殿的角門處走去。

她心裏隱約猜到,定是有關崔茵的事情,不然他也不會有如此大的反應,原本崔瑩以為,自己真的能夠隻保全日後的榮華富貴和地位即可,李承璟與崔茵的事情,隨他去。

可每每見他隻會因別的女人而情緒失控,崔瑩就覺得心裏憋了一口氣。

憑什麽,憑什麽她就要這樣擔著一個虛殼,李承璟總有一天要與崔家翻臉,到時候他保證的皇後之位,究竟還能不能落到自己頭上?

大雨如注,崔瑩屏住呼吸,跟隨著李承璟走到了偏殿角門邊。

前麵的人停了下來,似乎在等什麽人,崔瑩隻好躲在窄窄的簷下,一動也不敢動,從屋頂沿著飛簷垂落的雨水稍有不慎就弄濕衣服。

婢女正蹲下身來替她挽裙角,就聽見有另一道腳步聲不疾不徐趕來,崔瑩正想探頭去看是何人,那人一開口,她便愣住了。

“攝政王不去陛下的宴席上坐著,派人將蕭某引到這裏來,不怕被人發現後多嘴嗎?”

“你我二人,皆被太後和崔謝幾家忌憚,可不該有什麽往來。”

蕭緒桓撐著傘,站在角門前,語氣如常道。

李承璟眯起眼睛,盯著麵前這個前不久他親自秘密上門拜訪,降尊紆貴請他幫忙的男子,冷冷一笑。

他還記得當時走進蕭緒桓的書房時,聞到過一縷熟悉的香氣。

原本李承璟沒有放在心上,隻當是崔茵離開他太久,出現幻覺了而已,聞到什麽香氣都能想到她。

什麽紅袖添香,英雄難過美人關,在那隻杯盞上留下唇印的人,不是崔茵,還能有誰?

他思及此,恨不得將麵前搶走茵茵的人碎屍萬段,既然是從姑蘇將人帶回來的,他才不信蕭緒桓不知道崔茵的身份。

“蕭緒桓,”他冷笑,“君子不奪人所愛,本王以為,建康百姓口中神武不凡、淵渟嶽峙的大司馬是什麽人傑,原來不過是覬覦人.妻的小人。”

廊柱後麵,崔瑩聞言,險些驚呼出聲,死死捂住了嘴巴。

狂風刮過,大雨劈裏啪啦敲擊著地麵。

兩人的衣角都被雨水打濕,蕭緒桓略略抬了一下傘麵,沒有半分詫異和意外之情,眸中帶了一絲輕蔑,看向李承璟。

“妻?誰的妻?”

他微微蹙眉,“攝政王的妻子乃是崔家貴女崔五娘,蕭某覬覦誰,想得到誰,與王爺可有分毫關係?”

“蕭緒桓!”李承璟怒極,一步邁向雨中之人,不顧大雨傾盆,揪住他的衣領,目中充血,“你以為本王怕你不成?”

“敢肖想她?”李承璟咬牙切齒道,“她如今定然是隱瞞身份,若是知道了你早就查明一切,你以為按照她的性子,還會願意跟隨你?”

“茵茵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與本王所生的孩子,你以為你在她心裏能占幾分?”

蕭緒桓淡笑,“孩子?既然知道孩子對她有多重要,王爺為何還將那孩子歸到旁人名下?”

“不勞攝政王費心,以後蕭某與她的孩子,隻會有她一個母親。”

***

宮宴之上,人人都有些好奇,攝政王夫婦宴前離席,都再沒回來。

齊太後看著那兩個空位,內心嗤笑一聲。

小皇帝李惟袞服冕旒,還有些稚氣未消,提前背好了齊令容給他預備的話,對宮宴上的人說完之後,偷偷看了眼母後的表情,見齊令容麵帶微笑,才敢放心去吃早就盯了半天的桌上的肴食。

“惟兒,”齊令容冷冷地叫了他一聲,小皇帝立刻嚇的丟掉了手裏的吃食,齊令容小聲訓誡道,“母後怎麽教的你,身為皇帝,要有帝王的威儀,端坐好,不許亂動!”

小皇帝不敢反駁,他今日下午被母後關在殿裏背了一下午的文稿,這會兒饑腸轆轆,才忍不住去吃桌子上的東西。

齊令容麵上帶著儀態萬方的笑容,掃了一眼大殿上的人,目光落在左邊為首的坐席上。

她高聲道,“惟兒,大司馬勞苦功高,為我大梁出生入死、赴湯蹈火,今日,還不快敬大司馬一杯酒?”

話音剛落,便有宮人捧著一個銀壺走過去,緩緩替蕭緒桓倒上了一杯酒。

作者有話說:

明天大和諧,記得準時來看(晚8:00左右)我怕被製裁T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