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張小寶依著溫思思的指點,驅馬行來,穿過那一片片奇門異陣,不覺心驚,但見那林海濤濤,無邊無際,若非得人指點,怎能分得清東西南北,又有誰能出得這片莽莽密林?樹林中時有小溪潺潺,野獸奔竄,正行間,忽然一股狂風刮來,那馬竟趴在地下戰戰兢兢,怎麽也不肯前行一步。正驚詫之間,忽聽一陣震耳的嘯聲,驚天動地,山林震動,風勢猛增,樹木搖曳不已。張小寶心下大驚,不由拔劍在手,脫口道:“原來……原來是老虎!”

才說著,忽見狂風卷起一片樹葉碎塵,從右邊林中衝出一隻花斑大虎,虎須怒張,兩目圓睜,大吼一聲,已到了他的前麵。張小寶寶劍遞出,才要迎麵一劍,不料那猛虎卻未撲將上來,虎背上竟然坐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兒!坐在前麵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兒,大眉大眼,胖頭胖腦;後麵的卻是個十一二歲的女孩兒,模樣與前麵的男孩兒相似,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臉,又白又胖,頭上紮著兩個羊角辮子,隻聽她道:“阿哥你看,這兒竟來了一個頂頂乖俊的男孩子。”

前麵那男孩兒道:“喂,你這小孩兒怎的不知死活?快快離開這裏!我們這龍雲幽穀豈是你能來的?沒的喂了虎豹豺狼!”

張小寶見男孩比自己還小,卻故意擺出一付大人氣勢,口氣大得嚇人,不覺好笑,當下也戲道:“兀,小孩兒快快下來,這老虎乃是我家養的!”

那男孩兒怒道:“胡說八道,這是我和妹妹捉了一個上午才降服它的,還險些被它傷了我妹妹。”那女孩兒卻道:“你家住在哪兒?”

張小寶脫口道:“我家便在東麵的望龍穀裏。”

那女孩兒對兄長道:“阿哥,那邊的懸崖下果然似是住了一戶人家,這花斑虎也是從東麵來的,我們便將這虎還給了他吧,免得爹爹爺爺他們知道了,又不許我們出來的。”

那男孩兒沉吟得片刻,道:“也罷,便給了他。”兩人雙雙從虎背上飛將下來,男孩兒道:“快快騎了這虎走,以後不許你再來我們這裏。”

女孩兒道:“阿哥,你怎不許他來?我們一道去南山捉那隻白額大蟲。”

張小寶見那老虎居然伏在地上不敢起來,驚奇之餘,不覺笑道:“我是和你們說著玩的,這虎不是我家的,你們騎去吧。”

那兄妹二人頓了一頓,雙雙飛身上了虎背,男孩兒道:“我心裏正疑惑,他見了我們這花斑大蟲,嚇得舞刀弄劍的,怎會是他家養的虎?隻怕便要被虎吃了個幹淨。”

張小寶聽他這麽說,不免有些不服氣,心想你們製得住這老虎,我未必便製不住它。心中雖是不服,卻也無意與他們兄妹爭長論短,當下隻是笑笑。

那女孩兒上了虎背,朝張小寶笑道:“你要去哪裏?”

張小寶答道:“我正要去龍雲幽穀的。”

那兄妹兩人同聲道:“原來你是去我們家。”

張小寶聞言忖道:“莫非龍雲幽穀便隻有他們一家人麽?”

那女孩兒聽得張小寶是去龍雲幽穀,十分高興,笑道:“現下你已入了十八陣中的翔龍陣。

此處有乾坤六十四變,乾一變生複,二變生臨,三變生泰,四變生大壯,五變生夬,六變生歸妹,得三十二陽。坤一變生逅,二變生遁,三變生否,四變生觀,五變生剝,六變生漸,得三十二陰。你須得入乾門,退巽位,轉離出坤,才能到得那九九回生路上。出了這九九回生路,便到我家了。”

那男孩兒騎上虎背,神色怡然,也朝張小寶道:“這九九回生路乃是三路為一爻,一爻含四卦;九九八十一路,合二十七爻,含一百零八卦。其中一卦可變為六十四卦,六十四卦又可變為四千零九十六卦,四千零九十六卦又可成為一卦。循環相生,莫知其端。乾一爻三少,初變為五,二變三變各為四,合卦為十四爻,三合四十二。坤一爻三少,一變為九,二變三變各為八,合卦為二十六爻,三合為七十八。震、艮、坎為少陽之數七,巽、離、兌為少陰之數八,你須得棄陰擇陽而行,方可到得我們家的。”

張小寶聽得隻是發怔,心想此處的小孩兒個個都有如此了得,龍雲幽穀果然名不虛傳,當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心念之間,那男孩兒兩腿一夾,坐下的花斑大虎怒吼一聲,騰身竄起,撤起一片狂風,朝右邊林中掠去。

張小寶依著他們的指點,果然出了那神鬼莫測的翔龍陣和九九回生路。離開了這片奇林異陣,張小寶忽覺自己置身於一片雲霧之中。但見天地一色,層層霧靄,片片遊雲,白茫茫的一望無邊。惟有腳下的山林小道,露出一脈山脊,逶迤伸延,宛若一條巨大的青龍在雲霧中穿行。

夕陽西下,正落在雲層之上,又紅又圓,便如一團熔化的金屬,映出重重彩靄。張小寶一路行來,清風淡淡,飄香隱隱,恍然如在夢中。似隱隱聽得有雞鳴狗叫,卻又不見人間煙火。

走得一會,張小寶飄飄然覺得腳下的青龍似在遊動,頗有騰雲駕霧之感。神回意轉之際,才知是山路傾斜而下,正處在風口之上,身邊雲霧飄飄,風聲颯颯,牽馬走去,不覺已在雲霧之下。回首望去,原路已失之所在,為漫天雲霧所掩沒。直到這時,宋玉心中才有腳踏實地之感,宛若從天堂回到了人間一般。

一路下來,視野裏又別有天地,一幅奇妙的景色盡收眼底。隻見一座座高聳的石峰緊密相連,圍成一個橢圓形,正麵有一個穀口,腳下的山脊傾斜而下,直通穀口。周圍每座石峰的連接處,都有一條白練般的瀑布直瀉而下。穀內方圓竟有數裏之遙,但見阡陌縱橫,籬圃交錯,水石亭台,花草柳竹,應有盡有,景色如畫。蔥蘢的樹木中隱隱露出一片屋脊,炊煙冉冉,飄香陣陣,已近晚飯時辰。周圍的石峭之下,瀑布如銀,形成一條黛綠色的小湖,沿著穀邊流向穀口,幽幽如鏡。夕陽下,銀川倒掛,霞光萬道,四周的水霧漫起重重彩幕,便如海市蜃樓一般。端的是:龍府錦簾垂黑晝,天工造化動黃昏!

到得穀口,卻是一條用二十來株參天古樹做的木橋,有十數丈之長,橋下清水悠悠,橋頭兩邊從穀中湧出的湖水,**起一片漣漪。張小寶禁不住回頭望去,腳下那條山脊逶迤伸延,直騰雲天,果然便如同一條巨大的青龍從穀中飛出一

般,不由感歎道:“好一個龍雲幽穀,果然名符其實。”當下牽馬過了木橋,沿著一條林蔭道走去。那路邊的樹木青枝茂盛,綠葉敷蔭,馥香陣陣,有的樹上竟結滿了果子,青紅黃紫各有不同,有的碩大如同柚子,小的如同石榴,竟不知是些什麽果類?

走得一會,不覺已到了村莊門前,那莊院前有數十株參天古樹,似榕似槐,枝繁葉茂,樹下潔淨無塵,有十來對白石桌凳成方陣擺設,隻見一個六旬老叟坐在石凳上。那老叟著一身青布衣裳,褲腿卷一隻落一隻,一雙赤腳又大又粗,竟是滿麵淚痕,抽泣不已,地上被淚水滴濕了一大片。

張小寶見他哭得傷心,不覺心生憐憫,暗暗驚道:“這人一把年紀,竟也有人欺侮他?看他神色似頗有憚忌,不敢放聲大哭,莫非是他兒女虐待他不成?”當下將馬栓在樹上,走過去道:“老爺爺,你有什麽傷心事?是誰欺侮你老人家?”

那老叟抬頭望了望張小寶,微露驚異,頓了片刻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指了指院門內道:“我……我爹爹打罰我……”說著又哭了起來。

張小寶心下奇道:“這老丈如此年紀,竟如孩兒般哭泣,而他父親竟也出手打他。看他如此老態,卻不知他父親如何模樣?”見那老叟自顧哭泣,不再理會自己,驚奇之餘,不由朝莊院內走去。

進了莊門,隻見大院中立著一個紅麵老者,看他神貌也並不比外麵老者更老邁,卻見他手握棒棍,朝門外怒氣衝衝道:“傳家二字耕與讀,防家二字盜與奸,傾家二字惰與賭,守家二字勤與儉!你這畜生,不知創業立家也還罷了,怎可敗散祖宗家業?現下便先饒了你,待會兒須得去磕頭認錯,好叫他消消氣。”一眼瞥見張小寶走來,不由驚詫道:“你……你是誰家的孩兒?可是西院的人領你來的麽?”

張小寶遲疑片刻,心想我擅自闖進來,不知他們是否介意,且先看看情形再說。遂施禮道:“晚輩張小寶拜見前輩,不知前輩何故動怒?隻怕有傷身子的。”

那紅麵老者驚詫之餘,微伸一手,張小寶隻覺清風拂麵,不知不覺已被托起。隻聽那老者道:“娃兒不必多禮。唉,外麵那小畜生不曉事,將我太祖的血珊瑚摔了個粉碎,這血珊瑚並非海裏那種尋常之物,乃是萬獸泉中的稀世神樹,能知晴雨氣候,可兆吉凶禍福,甚是靈驗。自祖上傳下來有三百多年了,又是我家太祖的愛物兒,這畜生不小心弄壞了此物也還罷了,可恨他竟敢與老頭子頂嘴!豈非招打討罵?”

不料話未落音,忽聽有人斥道:“你這不爭氣的東西,竟敢沒大沒小,誰是老頭子?這話也是你說的麽?”隻見院內的大門前立著一個須發斑白的老者,這老者雙目炯炯,年紀似略在紅麵老者之上,手拄一根龍頭拐杖,神色忿怒,將拐杖戳得咚咚直響。紅麵老者立時垂首躬身,囁嚅道:“爹爹,孩兒……孩兒不孝,該打該罰。”

門前那老者數落道:“難怪強兒不明事理,你做父親的也是這般忤逆,怎能教好兒子?俗話說得好,孝順還生孝順兒,忤逆終生忤逆子!哼,真正氣煞我也!”說罷,兀是怒氣衝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