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兒,張小寶忽覺院內多了許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老的多在六旬之上,少的也有三四十歲,都默不作聲,躬身佇候在大院兩邊,卻不時地拿眼打量自己,神色都十分驚詫。見這許多人悄沒聲息地便到了院裏,張小寶驚奇之餘,不由也心下惴惴,正不知所措,忽又見兩個青衣女子攙著一位紫衣老嫗從大門裏出來。

這老嫗鬢發如銀,神色矍鑠,接著老漢的話道:“彬兒怎可如此說話?若照你這般說的忤逆還生忤逆兒,強兒忤逆乃是他父親岱兒忤逆,而岱兒忤逆豈不要追溯到你的頭上?如此推來算去,我們一家上上下下豈非都是忤逆之輩?”

那叫彬兒的老者又忙躬身垂首道:“孩兒該死,請母親責罰!”

紅麵老者也垂首道:“都是孫兒教子無方,惹出事來,讓爹爹奶奶生氣,要責罰便責罰孫兒。”說罷竟跪地請罪。兩邊眾人也紛紛下跪,口稱太婆息怒。

老太太將手一揮,微微笑道:“都起來都起來。唔,我們家雖是自耕自種,卻也算是書香門第,禮義俱全了的,還不至有這等忤逆之輩的。強兒雖弄壞了太祖的愛物兒,卻也出於無心,也算不得大逆大忤的。”

紅麵老者恨恨道:“這不爭氣的東西,卻不該頂撞了老太祖的。”

紫衣老嫗道:“好了好了,他也不過是說了自己不小心弄碎了血珊瑚的。唔,隻是這話不該他自個兒說的,自有我們做長輩的替他開脫,誰知他卻這般鈍迂魯莽。現下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不必再責罰他了。岱兒,你去叫了他進來,隨我去中廂向太祖叩頭認錯。”

那紅麵老者應聲將外麵那哭泣的老兒拉了進來,那老兒兀是淚水盈盈,不時哽咽。

老太太又道:“往後呢,你們都得小心些個,祖宗家業乃自勤儉中來,你們須得以孝律身,勤儉侍家,莫負初心。”眾人紛紛躬身道:“謹遵太婆訓示。”

這當兒老太婆才一眼瞥見張小寶,驚異道:“這孩兒是誰?這般俊美,竟象煞了我們西院裏的阿達。唉,隻可惜我們阿達過早夭折了……”

紅麵老者道:“這娃兒想是西院的人領進來的。雖說叔達已有十六七年不在了,但我們也瞞了太祖七年光景,隻因他老人家平日裏最看重叔達,三番五次著人下山找尋,大家才不得已告知他老人家真相。唉,這許多年來,太祖仍然忘不了叔達,說他是我們家根骨最好、天賦最高的人,便是太祖自已也有不及他之處的。近年西院少娘出走,少華不時出去探訪她的,大約便是少華將這娃兒領來,哄太祖歡喜的。”

他父親接著道:“隻怕這孩兒便是叔達的親骨肉,聽阿基說,當年他和二叔曾奉太祖之命下山查訪過的,得知叔達死前曾與飛羽派掌門人妘仙客的三小姐情投意合,已有了孩子的。後來阿基又與三弟下山去找尋過,才在孟浪山莊找到了他的兒子。唔,看這娃兒如此相像,必是叔達的骨肉無疑了。當初阿基他們原本想將這孩兒接來這裏,好讓老太祖寬心些個,誰知這孩兒的家人不肯,於是阿基便將本

門的玲瓏玉牌留下給了他。小娃兒,你那玲瓏玉呢?”

張小寶心下且驚且疑,聽這兩個老者的口氣,孟浪山莊的南宮羽雲竟似是姨媽妘若煙所生,不知是他們弄錯了還是確有隱情?怎會與這裏一個叫叔達的人有關?這時聽他問起玲瓏玉,心想此物在秋雅公主身上,隻怕她已與南宮羽雲訂婚了。當下道:“玲瓏玉不在我身上,我……我不是南宮羽雲,卻也算是他表弟了,隻是我們難得在一起的。”

那紫衣老嫗向張小寶招了招手道:“乖孩兒,快些過來。”

張小寶見眾人盡都好奇地望著自己,心想我冒昧進來,隻怕已犯了他們的禁忌,萬不可再惹他們生氣的。當下忙上前參拜道:“孩兒拜見太婆。”紫衣老嫗伸出一手,微微一抬,張小寶便身不由已地站了起來,心下驚駭道:“這老太婆好生了得,若是這家人涉身外麵的江湖武林,卻不知會是個什麽景況?”心念之中,老太太拉著他的手一陣撫摸,笑道:“好乖覺的孩兒!果然是我們家的血脈,一些不差!嘿,是誰領你進來的?怎麽沒去西院?”

張小寶經老太太一陣撫摸,不知為何,忽然心生親近之感,他久失怙恃,倍受孤涼,此刻便如同回到了久別的親人身邊一般,心中驚奇之餘,回道:“孩兒乃是自個兒來的,未得允許便闖了進來,請太婆恕罪。”

老太太一怔,疑惑道:“莫非是你自個兒從外麵來的麽?你如何過得了外麵那許多煞陣?”

張小寶道:“孩兒被人追殺,便闖進了山上的陣林,後來又得兩個小兄妹的指點,才出了陣門,到了這裏。”當下將遇到那對騎虎的小兄妹一事說了出來。

旁人紛紛道:“原來是阿圓和阿白兩個小鬼頭!他們兄妹三天兩頭逃學的。”

那叫彬兒的老者大聲道:“阿豪,你寵的兩個好孫兒!還不快快叫他們的爹娘來!”

那阿豪是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兒,模樣頗似那哭泣的阿強,兩人似是同胞兄弟。隻聽阿豪慌慌張張道:“孩兒該死,須得好生教訓了兩個不爭氣的東西!”遂又扭頭向院子左邊一項小門叫道:“阿壯阿水,你們給我過來!”從左邊小門應聲走出一對年輕夫婦,男的方頭大臉,女的圓臉杏目,兩人都十分肥胖,卻自有一番明爽清秀之氣。見了他們夫婦,張小寶立時想起那對騎虎的小兄妹來,心想那兄妹二人果然象煞了他們的父母。

那男子邊走邊道:“爹爹叫我們什麽事?”一語未了,見了院內這許多人,夫妻二人忙雙雙施禮道:“孩兒見過太婆,見過各位公祖長輩。”

說話時,從這夫婦二人身後又走來一個六旬婦人,那婦人卷袖束裙,兩手沾滿了白色的米粉,嘴裏道:“阿壯他爹,你又氣衝衝地叫喚什麽?他們正幫我做事呢。”待見了院內眾人,也一般地施禮道:“孩兒見過太婆,見過公祖公爹。”

那阿豪對兒媳沉聲道:“你們倒也自在,可知你們那對寶貝兒女在哪裏?”

那對夫婦聞言大是吃驚,見這許多長輩在場,不知出了什麽事,

二人都十分慌亂,男的道:“不知、不知這兩個小畜生又闖了什麽禍?晌飯時就不見了他們,我還道他們做了功課,去了爺爺那裏吃飯。他們……他們八成又沒做功課,卻無法無天做出甚麽勾當來?呃,孩兒該死,孩兒管教不嚴,該受責罰,請眾位長輩發落。”

他父親阿豪道:“不爭氣的東西,他們現下已在白虎溝捉虎去了!若是他們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剝了你的皮!還不快去將他們找回來!哼哼,回來後再和你算帳!”那漢子嘴裏唯唯喏喏,身形一閃,頓時不見了人影。

紅麵老者阿岱道:“待會兒阿圓阿白回來,不要嚇著了他們,叫他們到東廂我這裏來吃晚飯。”阿豪道:“是,爹爹。”

不料紅麵老者的父親阿彬又斥道:“都是你這沒老沒少的慣壞了他們,弄得阿豪父子都不敢去責罰他們兄妹。哼哼,若非你事事護著他們,阿圓阿白小小年紀,怎敢如此大膽?”

紅麵老者忙垂首道:“孩兒該死,下次……呃,下次不敢了。”

紫衣老嫗卻笑了笑說:“阿岱果是太寵他們兄妹了些,聽說阿圓和阿白的武功也是你親自**的?唔,那兄妹二人年幼無知,倒是乖覺伶俐,天份甚高,胖乎乎的甚是惹人歡喜。隻是學武也須通文,《經禮》中有言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禮儀乃人倫之首,萬萬不可小視的。”紅麵老者連連點頭躬身,說謝過太婆教誨。紫衣老嫗又拉著張小寶道:“乖孩兒,你小小年紀,是何人追殺於你?”

張小寶道:“乃是五毒教狗賊。太婆,我父母乃至一家十餘口人盡皆死在他們手中,那五毒教幫主惟我獨尊仍是放我不過,定要斬草除根的。”

老太太麵色一沉,扭頭問兒子道:“阿彬,這惟我獨尊可就是當年宋齊天的門下麽?”

阿彬道:“正是這廝。叔達和阿玉也是死在這廝手中。唉,若非師祖有令,我們豈容他活到今天?眼下他氣候已成,外麵武林正道隻怕再無人能收服他了。”

老太太沉思片刻,忽然眼露精光,冷冷道:“這廝如此很毒,竟要斬草除根,哼,隻怕他不會就此善終。”又撫摸著張小寶的頭道:“乖孩兒,到了這裏,你什麽都不要怕的,自有太婆為你作主。唔,你小小年紀,有了這等修為,也不愧是我們溫家的後代。嘿嘿,我們雖不能破了門規,但你卻可算例外,好在你根骨不凡,稟賦奇佳,不怕報不了仇的,且先隨我去中廂見了太祖,也好叫他老人家寬寬心。”說罷又扭頭道:“強兒,你也快快過來,太祖見了這乖孩兒,正好消氣,你也好乘機磕頭認錯,自會沒事了的。”

那強兒道:“多謝太婆寬恕,孩兒不孝,這便去磕頭認罪。”

老太太望著他歎了氣,說:“唉,你這孩兒從小遲鈍,倒也實心實眼的,平日裏也不免多吃些苦頭。往後呢,須得仔細些,該說的便說,該做的才做,若不關你的事,便無需你插手,知道麽?”阿強連連點頭稱是,老太太這才拉著張小寶,領著幾個老一輩的兒孫朝裏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