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紫衣老嫗拉著張小寶在前麵左穿右拐,竟不知過了多少道大小房間,忽聞書聲琅琅,卻是走廊左邊的大堂裏傳來的,張小寶探頭朝窗內望去,隻見大堂裏坐著七八十來個少童兒,大的有十四五歲,小的不過才四五歲,乃是分兩邊坐,年紀大的麵朝東而坐,年紀小的麵朝西而坐。卻隻有一個中年書生在教他們。

老太太道:“這是我們家的學堂,先生阿明算來是你的叔公了,這學堂裏分兩等功課教的,八歲以下的分一等,八歲以上的分一等,都是阿明一人施教。”

穿過一道大門,又見許多女孩兒在一個大弄堂裏學做女工,個個全神貫注,不聲不響,竟也有七八十來人,卻有兩個二十來歲的美貌女子在施教。

老太太又道:“她們也是在學做功課的,我們家無論男女,都須得通文曉武,禮儀為先。唔,到了,待會兒見了太祖,你不要拘束,好生陪他老人家說話,知道麽?”

張小寶忙道:“孩兒知道。”老太太又扭身叫人去了西院。

說話之間,已進了一間大廳,裏麵的擺設比先前穿過的房間要華麗許多,四麵牆上刻滿了人物畫像,姿態各異,栩栩如生。細細望去竟是一幅幅練功圖,那圖上的人體動作,乃是極深奧的武功招式,圖畫下麵有一段話,寫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卻是《南華經》中的養生之道。大廳的上首有一張大虎皮椅子,上麵坐著一位布衣老者,但見他蒼然古貌,鴻蒙皓首,須長如銀河飛浪,眉白似曉月連霜。端的是歸位雲鶴,紫府壽星。老者身旁圍著許些人,有男有女,卻都是八旬以上的老人,有的替那布衣老者輕輕拳背,有的似是在低聲訴說什麽,大廳裏不時有人走動,來往甚是輕快,竟毫無喧嘩之聲。

紫衣太婆拉著張小寶,身旁除了兩個服侍她的青衣女子,身後尚有她的兒子阿彬,孫子阿岱,曾孫阿強一幹人,來到那太祖麵前,一溜兒跪在地上,張小寶不敢怠慢,也雙腿跪地,隻聽紫衣太婆道:“公爹身體要緊,又乃一家之主,萬萬不可氣壞了身子。強兒性倔,不明事理,都是我們平日管教不嚴,還請你老人家發落。”她兒子阿彬、孫子阿岱也紛紛自責請罪。

那阿強泣道:“孩兒該死,孩兒不孝,還請太祖重重發落。”說時將頭叩得咚咚直響。

那太祖抬目掃了眾人一眼,微微舒了一口氣,道:“罷了罷了,我那血珊瑚已叫這小畜生摔得粉碎,便是打殺了他也沒得用的,你們都起來吧。唉,可惜那物兒乃是祖上傳下來的,有三百多年了。”

紫衣老嫗一幹人謝過老太祖,才站起身來,忽見

幾個女子又攙著一位鬢發如銀的老嫗進來。那老嫗布衣荊釵,麵紅齒白,看不出確切的年紀。走在老嫗旁邊的是一個青衣老頭,鶴發酡顏,兩眼如寒星爍夜,雙眉似春堂臥蠶,也看不出確切年紀,卻是豪氣不減當年,威儀猶如昔日。這青衣老者似是布衣老嫗的丈夫,他們身後又跟著三對老年夫婦,年紀最小的也在六旬之上,似也是祖孫四代人。

這一幹人進得廳來,一邊向老太祖請安行禮,一邊紛紛拿眼打量張小寶。那老太祖見眾人神色有異,不由問那青衣老頭夫婦道:“阿昱阿琬,你們又領著兒孫匆匆趕來,有甚事體麽?”說時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隻見紫衣老嫗身邊立著一個美貌少年兒,不禁吃了一驚,心想這孩兒是誰?他剛才跪在這裏我竟未看到!

正驚詫間,青衣老頭阿昱道:“孩兒聽嫂嫂托信過來說,俺們家叔達的兒子回來了,是故趕來相認。爹爹你看,立在嫂嫂身邊那孩兒便是叔達的兒子!”原來他們是西院的祖孫四代人,乃是剛才紫衣老嫗托信叫他們過來的。

那老太祖兩眼一亮,直直地望著張小寶,好一陣才開聲笑道:“好,好!果然與他爹爹一般模樣,隻怕天賦還在他爹爹之上。唔,我們家總算也有個師祖要尋覓的傳人了。阿嘉哪,你叫誰去將他帶了來?怎地也不告訴我一聲?”

紫衣老嫗道:“媳婦也不曾叫人去找他的,乃是他自個兒找來的,後麵還有五毒教人追殺他呢,他才到一會兒。——乖孩兒,快快拜見太祖。”

張小寶忙跪拜道:“孩兒拜見太祖。”

那太祖微展袖風,宋玉身子竟離地而起,不覺已坐到了太祖的身邊。太祖撫著張小寶的頭笑道:“乖孩兒,你一人到此,家中可有人知道麽?怎的竟讓五毒教的人遇上了你?”

張小寶此時已心無隔閡,不知為何,竟如回到久別的家中一般,心中正驚駭太祖的拂袖神功,聽得問他,不由道:“孩兒父母一家十餘口人已盡遭五毒教狗賊的毒手,如今隻剩下我一個人了。”阿昱忙問道:“莫非孟浪山莊老少莊主一幹人盡死於梅花幫人手下麽?”

張小寶搖頭道:“非也,孩兒……孩兒不在孟浪山莊,孩兒姓張名小寶,不是南宮羽雲呢。”

眾人聞言吃了一驚,太祖側頭問道:“阿昱阿基,你們當年見到的竟不是這孩兒麽?”

那阿昱愣了一會,道:“這孩兒與雲兒端的一模一樣,實是難以區別,想來必是一對孿生子了,都是我們家的血脈。”他後麵的阿基是個藍衣老者,似比阿昱晚了一輩,隻聽他道:“爹爹說的是,當年隻因南宮龍夫婦恐我們帶走那孩兒,也沒讓我們多接近他的。這寶兒與那雲兒果是一般無二,必是我們家的人無疑。爺爺,這事隻怕少華知道,我們已著他下山打探

去了。”

太祖微露不悅道:“你父子二人幾番下山,連這事兒也沒探個明白,竟還不如你們的曾孫小輩麽?”

那阿昱阿基父子垂首道:“孩兒無能,孩兒該死。”

旁邊紫衣老嫗道:“這事遲早會弄明白的,好在寶兒如今已回到了我們這裏,卻也是天意。”

那太祖輕輕撫了撫張小寶的動脈處,笑道:“乖孩兒,果然是我溫家的後代,是誰讓你服了本門的飛天至仙丹?”

張小寶暗暗心驚,原來這龍雲幽穀果然是紫霄真人的門下,不知這太祖如何得知自己服了飛天至仙丹?又不知他和紫衣太婆都說自己是溫家之後,有什麽依據?當下回道:“太祖,這飛天至仙丹乃是我未婚妻給我服的,我父親叫張君國呢,我不姓溫的。”遂將自己的出身遭遇敘說了一遍。老太祖好一陣才感歎道:“果然是冥冥天意,竟讓他服了本門的飛天至仙丹!唔,寶兒,你雖不姓溫,卻實實在在是我溫家的骨肉,你小小年紀,以後便會明白的。你的生父名叫溫叔達,生母便是你的姨媽妘若煙。那南宮羽雲乃是你的同胞兄長。哼,你的養父母一家人都是因你而死的,他日待你練成了本門的至上武功,須得報了這大仇的。”說罷,又扭頭問兒子道:“阿昱,少華何時回來?”阿昱道:“大約三天之內便要回來了。”

太祖點頭道:“好,待他回來,便知這孩兒生母是如何一回事了。唉,這孩兒小小年紀,卻也吃了不少苦頭,往後呢,須得好生**他,也可了結師祖的心願。”眾人連連點頭稱是。

那太祖又指著廳內眾人為張小寶介紹一番。原來從西院裏來的一幹人都是叔達的直係長輩,那青衣老者阿昱和布衣老嫗阿婉是叔達的高祖父母,阿基夫婦是他的曾祖父母,他的祖父母雖也有八九十歲了,但看起來仍不過六十來歲,他的父母則更顯得年輕,雖也是六七十歲的人了,但看起來才四十來歲。個個神貌飄逸,氣質不凡。

眾人對張小寶無不喜愛,你拉我撫,便將他當作二三歲孩兒一般。太祖才將紫衣太婆這邊的人介紹完畢,忽又有南院和北院的人聞訊趕來,眾人年紀也都在六旬之上,四院合有四十來個老者。老太祖又替張小寶介紹一番。原來太祖生了四個兒子,每個兒子居一個院落,四個兒子都已子孫滿堂,竟都是五六代的長者,合家老少共有四百多人。能夠進太祖這正廳的,都須得六十歲以上的年紀,年輕人若非有事或太祖傳話,一般是不許進來的。

眾人拉著張小寶打量說笑一番,不覺已是掌燈之時,老太祖一時高興,吩咐擺酒上菜,要眾老者便都在中廂用飯。片刻之間,大廳裏便擺上了五六桌酒菜,但見人來人往,個個都輕飄飄的悄無聲息,居然連那些雜役下人也都身負極上乘的武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