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惡
陌飛雲一身的傷,渾身沒有一處不疼。但是他很快睡著了,大概奉天的到來反倒讓他平靜了,他難得的睡到了天色大亮。身體的疼痛騙不了人,奉天確實來過。陌飛雲摸了摸身邊冰冷的床榻,久久失神。
那些話還縈繞在耳邊,久久不退。
他覺得胸口脹痛,伏在榻邊,咳出一口血,他沒有辦法抑製內心的波動,內息已經亂了,抓不到一絲頭緒。他低頭去看,手上也沾上了血。
收拾完那一灘血,陌飛雲簡單的清理了一下身子,回過身來挑出一件簡單的長衫套上。眼角掃到窗邊的那兩把劍,其中一把是飛雨給他定製的,另一把是奉天特意尋回的龍吟劍。他沉默片刻,拿起了那把普通的精鐵長劍,那劍上有一朵祥雲。
他拿出紙筆,卻不知道該留下什麽。想了想,提筆寫上珍重二字。他用龍吟劍壓著那薄薄的紙張,目光落在角落籠子裏那兩隻大兔子。
原來這裏竟然沒有一件東西是真正屬於他的,等到要離開了,才覺得一直以來也都還是寂寞的,這裏也不能稱之為歸處。還有什麽可以留戀的呢?
陌飛雲一個轉身,再不回頭。幾個騰躍,人已經出了府邸。
一大早奉天便回了大廳。昨夜新婚之夜洞房花燭,新娘獨守空閨,屈綠萱明白其中道理,沒有等到二皇子,安然睡了。
隻是一大早又要入宮,奉天也沒有多在意。明日就要啟程離京,一切都要好好打點。他不擔心京城的事,唯獨擔心方靜施不願跟他離開。
昨日“方靜施”已經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陌飛雲不知用了什麽妙計,竟然從大內天牢將人掉包出來,如今人回來了,隻是換了一個身份。
奉天不確定方靜施是怎麽想,可是時局如此,他除了離開別無他法。
早間入宮回來,奉天便開始準備啟程的事。
小猴正午跟著侍衛從軍中回來,幾個月不見,高壯了不少。
“我師父呢?這幾日我可是有拚命練功,隻等著回來叫他看看我的成果呢。”小猴揉了揉鼻子問。
奉天頭也沒抬,“應該在屋裏。”
小猴哦了一聲,心裏有些失望。轉身出了書房,直奔陌飛雲小院而去。剛進了院子,迎頭一個人影撞了過來,摔倒在地。小猴定睛一看,竟然是玲瓏,連忙伸手去扶。
不扶倒好,這一扶倒讓小猴嚇了一跳。玲瓏滿臉是淚,哭成了淚人。
“玲瓏姐姐,你怎麽了?”
玲瓏搖頭,擦了淚,眼睛紅腫。“陌大哥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我本該高興,本該高興……”
小猴一頓,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陌飛雲為什麽要走?他要離開去哪裏?那他又該怎麽辦?
“小猴……他不是不管你了,他是管不了你了。”玲瓏看到陌飛雲枕邊滴落的幾滴新鮮血跡的時候就明白了,許多事,陌飛雲無可奈何,許多事,都是命中注定。
就算要死,也要找個安寧之地。
“不行!我要去找他!師父在哪,我就去哪!”說著小猴眼眶發紅,轉身就往外跑。
玲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從懷中掏出錢袋塞在他手裏,“一定要找到他,要是晚了,怕是再也見不到了。你記住,找不到就去找飛雨。”
小猴用力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書房中奉天揉了揉額角,最近確實疲乏,此刻身體疲憊,手頭的事也不多。屈綠萱出奇的乖巧聽話,今日也一直呆在園中,不曾有過片刻的離開。
昨夜方靜施惱他動手戲弄,氣急攻心嘔了血,此時奉天也不敢去看,隻能通過服侍的下人知道方靜施的情況。這會他正在休息,誰也不理會。
奉天也沒有想過去找晦氣,起身去了一趟屈綠萱院中。見到奉天過來,屈綠萱顯然有些吃驚,隻是立刻又平靜下來,禮數周到。
“可還習慣?”奉天坐下,隨意道。
“一切尚好,多謝殿下掛懷。”屈綠萱淺笑道。
“嗯。近段時日愛妃還是不要隨意走動,過幾日便要去封地,還是先做好準備。”
“是,綠軒明白。”
奉天皺了皺眉,對方的態度太出乎他的意料。這個女子似乎有些與眾不同,這不同叫他不得不對她心生疑慮。但是一個弱女子,能想到的招數實在有限,他並不放在眼裏。
“好了,最近一段時日很忙,就不過來了,愛妃好好照顧自己。”
屈綠萱眼神一動,垂首道:“殿下走好。”
奉天掃她一眼,人已經到了門口,門外的雪又下了起來。
園中雪白一片,紛紛揚揚滿眼都是雪花,奉天深吸一口氣,梅花的香味隱隱浮現,他有些詫異,忽的開口道:“哪裏的梅花開了?”
隨行在後的壹現身回道:“西邊的園子。”
“那園子不是很久沒有去了嗎?怎麽會又種上了梅花?”西邊的園子離得遠些,那邊除了園子以外,多是下人房,廚房也在那邊。奉天不喜歡看到下人們一起嬉笑打鬧的樣子,所以也很少過去。
此時忽然聽到西院,也有些詫異,一時起了好奇之心,“走,去看看。”
壹跟在他身後,一路走在雪地上,沒有打傘,雪落了滿肩。地上的雪都是早上掃過的,現在也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
奉天站在這一片的梅樹下,心情驀地好起來,嘴角莫名帶著笑意。壹看得有些癡了,麵前的少年一身錦衣,衣袂如血,身後落雪成白,如夢似幻,好不真切。那人一身霸氣瞬間消散,此刻看來,也便是一個相貌姣好的美少年,如詩如畫。
這園裏是一小片錯落的梅林,有紅有白,花間一塊巨石,平滑幹淨,色澤微微帶著些藍色。
“這塊石頭哪裏得來?”奉天伸手撥開巨石上的落雪,突然問道。
一年多以前,陌統領抓到一個侍衛失職,讓他在這園中種上十五棵梅樹,若是死了一棵,就讓他舉著大石站一夜,死了兩棵就站兩夜。結果梅樹死了三棵。後來其他侍衛都覺得罰的重了,心中不服。結果是他陪著那侍衛,每夜舉著大石。隻是侍衛舉的是普通的石舉,而他,舉的是這一塊。
那之後,這園中多了十二株梅花,和一塊巨石。
奉天靜靜聽著壹說完,一直沒有動,過了許久,忽然放聲大笑。“這還真像是飛雲會做的事。”
總覺得那人的存在感太薄弱,他也習慣了陌飛雲陪在身邊的感覺,硬說有什麽難忘的事,他說不出來,可是現在想來,這些年的記憶中,那一段是沒有他陌飛雲的呢?
奉天苦笑一聲,轉身道:“折一枝梅,送到那人房裏。”壹聽得一愣,不知道奉天口中的那人值得究竟是誰。他看著奉天一雙修長的指節折斷枝頭一隻白梅,交到他手中。
壹頓時明白了,那人是哪個那人。他行禮退下,握緊手中花枝,微微歎息一聲。
奉天轉過麵看向西院角落裏最瘦的一樹梅花,緩緩走了過去。這株梅花看起來更加羸弱,隻有枝頭零星的六朵梅花,竭盡全力開在頂端。
他心中微微有些觸動,伸手去撫摸開的最絢爛的一朵紅色花朵,“既然開的這麽痛,何必還要貽笑大方?”說完,伸手折了這隻病梅。
奉天緩步走在回廊上,昨夜瘋狂之時,陌飛雲的神情他都記不清了。他的一句話,把許多東西都結束了,一切都當是一夜春夢,不也圓滿?
他有些想要看看陌飛雲的臉,看看那張波瀾不興的麵具是否會崩壞,是否會帶上人的表情。可是在他看清之前,他自己先迷失了。甚至清晨離開的時候,也不敢看他一眼。
方靜施如今就在他身邊,無論如何,終於得到了。所以,他的眼中不能有任何別的,除了他以外的人。
這種心理算是一種潔癖,從小就形成,不能抑製,亦不能醫治。
穿過小院,奉天推開陌飛雲的房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彌漫開來。他猛地一驚,房中沒有人。
桌上放著那把微微透著寒意的龍吟劍,他心中盈滿了不安,手指微微有些顫抖,手中的花枝跌落到地上。桌上攤開放著一張紙,上麵蒼勁的筆鋒寫著“保重”二字,收筆卻顯然顫了一顫。
奉天握著那張紙,手臂力道很大,微微顫抖。他一瞬間幾乎有了殺人的衝動,怒火一瞬間將他吞沒。
轟然一聲,奉天一拳將桌案砸的粉碎,他憤然轉身。
玲瓏跪在奉天腳邊,泣不成聲,奉天冷冷看著她:“說,他去了哪裏?”
“奴婢不知……若是知道,也是不會說的。”玲瓏咬牙別過臉去。
奉天怒火更甚,抬腳便是一腳。“若不是你有意放他走,你以為他能逃到哪裏去?既然你們都要包庇那個叛徒,那好,我成全你們,想死也沒有那麽容易,來人!將這幾個狗奴才全部丟到地牢去好生伺候!”
玲瓏和幾個丫鬟小廝嚇得抱頭痛哭。白術看不下去,奉天此時正在氣頭上,可是許多事情,事情過後,他想清楚了也便要後悔了。
“殿下怪罪於他們又有什麽意思?要是飛雲想走,這府上誰又能攔得住他?”
“你早知道他要走?你早知道他身體已經不行了?!你們都來騙我,都要背叛我了?好!好!都給我滾!”
“你冷靜一點!沒有誰背叛你!他不走,等著死在你麵前嗎?!你洪舍奉天何時身邊養過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是啊,我是騙了你,可是陌飛雲沒有,他這條命,還不是還給你了?折磨死他,你高興了?告訴你,今天要麽你殺了我,否則,下一個離開你身邊的,就是我。”
白術拚死說出這番還來,已經做好了分崩離析的準備。他太替陌飛雲不值,也對奉天太過失望。可是看到奉天的表情的時候,他又莫名心中如潮湧的寂寞,難過。
奉天直直看著他,一動不動,許久閉上眼,“你走吧,想走的都走吧,走了就永遠不要回來。我洪舍奉天從來就不需要有人陪伴,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還是。”
“你這樣,誰敢愛你?”說完,白術拉起地上跪著的玲瓏,出了門。
“我不管你出動多少人手,明察暗訪,務必將人帶到我麵前。全國各大商行的人全都給我豎起耳朵,有一點關於嶽家的動靜全都回報。”奉天整個人就像一座火山,突突冒著煙,隨時準備噴發。
所有人也都看出了些許端倪,不敢輕易靠近。壹接了指示,消失在奉天的書房中。
奉天仰靠在椅子裏,閉上眼。桌上放著那把龍吟劍,陌飛雲將他留下,是不是說明,他多少還是恨他為他找回來了那個遺失已久的身份?
他一直都害怕著,陌飛雲這樣一個無情的人,怎麽樣才能真正全心全意永遠待在他身邊?就像是呼吸一樣自然,在他的世界裏,無處不在,無孔不入。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是故意留在今天的,辛苦各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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