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學時代最不歡喜數學,最歡喜圖畫,常常為了圖畫而拋荒數學課。看見某畫理書上說:“學數學與學圖畫,頭腦的用法相反,故長於數學者往往不善圖畫,長於圖畫者往往不善數學。”我得了這句話的辯護,便放心地拋荒數學課,仿佛數學越壞,圖畫會越好起來似的。現在回想覺得可笑又可惜,放棄了青年時代應修的一種功課。我一直沒有嚐過數學的興味,一直沒有遊覽過數學的世界,到底是損失!

最近給我稍稍補償這損失的,便是這冊書裏的幾篇文章。我與薰宇相識後,他便做這些文章。他每次發表,我都讀,誘我讀的,是它們的富有趣味的題材。我常不知不覺地被誘進數學的世界裏去。每次想:假如從前有這樣的數學書,也許我不會拋荒數學,因而不會相信那畫理書上的話。我曾鼓勵薰宇續作,將來結集成書。現在書就將出版了,薰宇要我作序。數學的書,叫我這從小拋荒數學的人作序,也是奇事。而我居然作了,更屬異聞!序,似乎應該是對於全書的內容有所品評或闡發的,然而我的序沒有,隻表示我是每篇的愛讀者而已。——唯其中“韓信點兵”一篇給我的回想很不好:這篇發表時,我正患眼疾,醫生叮囑我燈下不可看書,而我接到雜誌,竟在燈下一口氣讀完了。次日眼睛很痛,又去看醫生。

一九三三年耶穌誕節子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