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殊三日後方才清醒。

醒來的他並未多在乎自己身在何處。

他還清楚的記得, 失去意識前曾見到過許兮那張臉。

是以,在同曹阮致謝後,第一件事便問起合歡宮小宮主許兮也在此地是嗎?

曹阮略一頓, 稍頃方才點了點頭。

見他就要下床去尋她的樣子,曹阮下意識俯身下去。

謝子殊掃了眼被曹阮按住的衣袖,微皺眉便要挪開避嫌。

曹阮搶在他避前拿開手。

起身的她挽著胸前一縷發梢,小女兒家般羞澀道:“謝師兄,你身體尚未痊愈, 還需多在**將養幾日, 有什麽話,如果你放心的話,我也可以幫你帶給宮主她的。”

“如果可以的話,那就勞煩曹穀主幫我帶句話, 你就說我謝子殊在此地等她, 事關合歡宮, 需親自告知她。”

曹阮停了扭動胸前發梢的手, 垂眼望著**謝子殊道:“謝師兄還同我這般生分呢,我先前就說過, 我們二人年歲相仿,謝師兄你私下喚我阮阮就好。”

謝子殊二十有一, 曹阮年方二十,的確相仿。

見曹阮話畢還垂眼看著, 謝子殊拗不過她, 隻得喚了聲阮阮,道了句:那就勞煩了。

曹阮歡快的應了聲, 這才嬌俏一笑提裙往外走去。

不多時, 許兮人便到了。

謝子殊已然起身, 抬步往門口迎了幾步。

曹阮打頭,她身後跟著的許兮著一抹紅衫,正提著裙擺微垂首入門。

才幾月不見,少女出挑的更明媚惹眼了。

謝子殊和她對視著微微頜首,許兮回以清淺一笑。

上次分開,謝子殊將她的儲物袋還了她,許兮對他的成見少了些許。

這次曹阮的帶話,謝子殊又說事關合歡宮,她自是不能不見。

隻是,在來時鄔煜也說陪她一塊來。

看著那雙不能視物的狹長鳳眸,許兮自然沒能拒絕。

鄔煜被許兮牽著,自她身後半步進來。

在望見鄔煜那張臉時,謝子殊神情一頓?????,須臾才微牽起唇角道:“宮主,宮主怎麽來到這神醫穀的?”

許兮不想將鄔煜心魔告知,隻道是來穀中求幾株藥物的。

來時許兮也同曹阮協商了,是以曹阮並未拆台,隻是瞥了眼她身側鄔煜,眼底帶了幾分隱秘的興奮。

“你尋我何事啊,是我合歡宮出了什麽事嗎?”許兮說著先自己否定了這茬。

合歡宮出事,靈箋是必到才是。

更別說,他和鄔煜這一路行來,雖明著隻有他們二人,暗處實際還有鈴兒等人。

合歡宮但凡要出點大事,沒理由半分消息送不到許兮這個宮主手上。

“這事關合歡宮,宮主你看……”說著,謝子殊掃了眼曹阮和鄔煜此人,意思不好當眾言說。

“你問兮兮她為何在此地,那謝道友這身傷又是如何來的?”鄔搶先開口質疑道。

謝子殊注意到那一聲兮兮,再看向鄔煜這才注意到他眼睛有異。

略一詫異後還是不假思索道:“少宗主,你眼睛是怎麽了?可有大礙?”

他言辭關切,眸裏也帶了下意識的關懷。

鄔煜聞言朝他方向掃了眼,淡然的道了句無妨。

見他這幅明顯不想說的樣子,謝子殊自然不做多談。

這下,除鄔煜外,眾人視線一致看向曹阮。

曹阮雖有不甘願,在謝子殊的歉然一笑下,還是帶著穀中弟子退了出去。

眼下,屋中隻餘下他們三人。

見鄔煜仍舊被許兮牽著,謝子殊似是明白了二人關係。

他的視線在二人手上停頓些許,喉嚨似有堵塞感,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在心中發酵。

在許兮疑惑望過來時,謝子殊還是牽起唇角輕扯道:“宮主,我知曉你不是害我師妹之人,但我所在的九澤淵不信。”

原來,自無情宗一別後。

回到九澤淵的謝子殊,他在幾日前無意撞見宗主謝長陽同一位長老密謀。

他修為不低,是以將二人的話聽的清楚。

句句都是要叫合歡宮付出代價,要許兮死的結局來泄憤。

也正是因此,他借著鏟除妖邪出了九澤淵。

本想用靈箋通知許兮出行注意些,但奈何靈箋未能進入合歡宮,被合歡宮的屏障阻擋在外。

聽到此,許兮哦了一聲。

少女伶俐一笑後才道:“我出來便讓長老加固了屏障,就知道那賊老頭不會死心的。”

謝子殊眼尾輕眨,從中明白九澤淵不止一次對許兮動手了。

他眉心微折,眸裏似有憤懣,再望向許兮的眼裏便帶著股歉疚感。

見他如此神情,許兮微抿唇角道:“然後呢,你身上的傷又是怎麽回事?”

許兮知曉兮謝子殊此人,心氣雖傲但正義感更強烈,眼裏容不得肮髒。

與其說是憤懣宗門對她許兮的出手,更多其實是容不得自己所待的宗門是如此角色。

望著謝子殊,許兮輕眨眼避開。

他是主角,主角一向光明磊落。

被許兮如此言辭岔開,謝子殊瞥了眼二人牽著的手,那股心底的煩悶越發強烈。

於謝子殊來說,這種煩悶感於他很陌生。

他修行天資極高,從入九澤淵後便是眾弟子之楷模,已經很久沒有生出這般煩悶。

自金丹後,他對自身往後要走的路,在心中自有一套規劃。

然而,許兮這個女子出現的莫名,嘰嘰喳喳的說著心悅他,明裏暗裏的朝他靠近著……

他之前明明感到煩躁和不耐煩,打心底不想和她合歡宮這等女子生出瓜葛。

然而,自肆情幻境一出。

這個明豔紅衣女子朝他伸手,要回那對夢幻蝶開始,她變了。

她出現的莫名,現在驟然失去也很莫名。

是的,望著許兮和鄔煜二人的攜手,謝子殊徒然冒出股他丟了一樣很不舍的物什。

就像,就像他近日在和妖邪打鬥時,他的劍穗徒然斷裂時。

望著那一地淩亂劍穗。

他想起了幼時,師妹謝子鳶歡喜跑過來,小小的手遞著劍穗時的燦爛笑臉。

悵然,可惜,遺憾。

不,不止。

看著鄔煜麵上的不耐和淡漠,還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憤怒冒出。

怎麽就是他呢?

明明從無情宗的分別還恍若昨日,許兮怎麽就和他相攜著手,二人仿若一對璧人站他麵前了。

許兮見謝子殊還在兀自出神,隻得再次詢問了遍。

“沒事,不過是謝某技藝不精,被尋常妖邪所傷罷了。”話完,謝子殊背過身,長呼一口氣控製著麵上神情。

這場見麵來的莫名。

結束在謝子殊的一句:既然宮主早有安排,那倒是在下多事了。

話完。

謝子殊再次瞥了眼二人還緊握的手,側身過去望向窗上攀爬的綠株,送客意味明顯。

許兮對此微皺眉,但也笑著應了句謝道君有心告知,不算多事。

就在她還要客套性的留句注意傷勢時,身側的鄔煜捏了下許兮手,上前半步憑著感覺朝謝子殊方向道:“既如此,那我和兮兮就此告辭了,謝道君好生調養,來日我們必去九澤淵拜訪。”

話完,下巴微仰,神情倨傲。

與其說是道別,更像是對九澤淵下的戰書。

在此刻,謝子殊總算是明了。

在無情宗,摘下眼紗的鄔煜望著自己的那股淡漠,那是對自己的厭惡啊。

許兮是被鄔煜拉著出去的。

“走這麽快做什麽?”許兮搖了搖被鄔煜牽著的手,扯住他的疾步往前行。

“你有點身為盲人的覺悟好吧,該依靠我就依靠我,這要是不小心撞上了怎麽辦,你撞上了沒事,要是帶著我摔了,後邊你能看見的話,我可就是個小醜八怪了。”

鄔煜側首,捏了捏彼此交握的手,極輕的道了聲:“不會摔著,放心。”

在許兮沒聽清的反問下,鄔煜又才說了遍。

聞言,他言辭中的篤定叫少女眉眼一彎。

許兮牽著鄔煜行至一座假山後,微仰下巴稍壓低聲氣道:“我說,你剛剛哪裏是對謝子殊他辭別啊,你那是朝他九澤淵下戰書吧。”

“嗯,謝長陽那老頭三番幾次找你麻煩,是他先為老不尊,令人生厭。”說著,鄔煜撩起的眼皮輕眨,憑著感覺摸向她發髻,最後撫著放在她耳垂,輕輕的揉.撚了兩下。

這一動作下,少女耳垂邊一瞬便蔓延開紅意,光是一瞥便能叫旁人感知到滾燙。

須臾,許兮眼睫撲閃著穩住心神。

她抬手將鄔煜手抓握住,阻止了他欲往脖頸處蔓延開的撩撥。

垂眼望著被抓住的手。

手很大,指節修長下骨節勻稱,再有冷白膚色相裹,手背透出的幾縷青筋顯眼,是那種一瞥便能順手控心意的好看。

隻是,他這番撩撥的動作也太自然了。

自然而然的觸摸,叫許兮都說不得他什麽好了。

明明還在青天白日,但他的動作神色都仿佛傳遞著:本就該如此。

就仿佛,就仿佛他們二人還被困在那個幻境中,他們還是一對夫妻那般親昵。

鄔煜以為許兮抓住手要同自己講些什麽,見她沉默便反握住她手道:“我知道你身為合歡宮一宮之主,早晚你也要去一趟九澤淵的是不是,所以這戰書遲早要下不是嗎?”

“另外,我本就欠你一場架的,兮兮莫不是給忘了?”

說著,鄔煜似是想起無情宗的那場簪花大會,眉眼裏多了抹陰鬱感。

謝子殊不止拒了他上台的比試,更是在台上對許兮多番以劍指導。

二人在台上的眉目纏綿,光是一想鄔煜心底便生出不快,叫人厭惡的很。

這種厭惡,比起看到鏡中自己教她劍法更甚。

“我自然記得,我當初本是想應下你和謝子殊打的,沒想到……”說到此,許兮笑了。

少女未注意到,當提起謝子殊名字時,她對麵的男子微抬下頜,輕擰了下眉頭。

沉浸在回想的許兮暗想著:那時,在無情宗相約著鄔煜要幫著她打一場架,本事想雇個厲害的打手應付敵人,沒曾想陰差陽錯之際到如今都沒打。

那時的鄔煜惹人不快的很,仿若昨日。

但此刻,他們二人卻相攜而立,談論共赴九澤淵。

世事,還真真戲劇的很。

“所以,兮兮在顧及什麽,如果是謝子殊的話,他攔不住我的,信我。”

他話語低沉,但言辭中的自信叫許兮略微挑眉。

“我可沒不相信你,在我這,無情宗少宗主鄔煜,我喜歡的人他超厲害的。”說到此,許兮抿唇一笑,“但我們當下是讓你眼睛重見光明,這才是重中之重好吧。”

話到此,少女眼中明媚,望著鄔煜的那雙杏仁眼滿是希冀。

少女對麵的男子也笑了。

身形高挑的男子微挑了下眉頭,唇角愉悅的微挑,為少女口中的那五字:我喜歡的人。

……

因著許兮的堅持,他們還是在神醫穀住了下來。

在許兮不知曉的某個下午。

假山回廊僻靜之地,鄔煜接過對麵曹阮遞來的物什。

那是一個精致的淺綠藥囊,這是曹阮先前先前答應給鄔煜的相思散。

“你知道的,我手中這相思散若是假的話,你這?????個穀主會和你的神醫穀一道陪葬。”說到此,鄔煜探入手中藥囊。

對麵的曹阮瞥了眼他探進去的手,唇角輕挑戲謔道:“那我再告訴少宗主您一遍,無情決隻能手刃心愛之人,那小宮主的相思草能解,那你呢?”

“還是說,你要用此相思散來威脅那小宮主?”曹阮嗤笑了聲,故作憐惜道,“那小宮主未免也太可憐了,心愛之人是要計劃奪她命之人,本姑娘都要開始心疼她了。”

見對麵之人仍舊不言語,那股高高在上,無視人的姿態叫人煩悶。

曹阮瞥了下嘴角輕嘖聲,她避開視線將手中帕子扭攪著,眼裏也起了煩躁。

經過幾日相處,在曹阮心底,許兮除了那張臉,旁的可以說幼稚的很。

甚至,身為一宮之主的她,有時候像個野丫頭般聒噪。

偏偏,謝子殊對這個野丫頭上心的很,雖然二人間言語來往少之又少,但曹阮就是覺出謝子殊看向許兮的視線不同。

那種無法自抑的偷窺視線,明明就同自己望向他時是一樣的。

望著將相思散放在鼻頭嗅聞的鄔煜,曹阮心底的不忿便越深。

憑什麽,區區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有無情宗少宗主鄔煜這等人還不夠,還要招惹她身邊謝子殊做甚。

相思散被鄔煜送入了口中,他微閉眼嚐著口中滋味,似在辨別其中材料。

稍頃,鄔煜才睜眼道:“我和兮兮二人之事,你一個毫無良善的女子又懂什麽。還有,我要你給她那株相思草的根莖。”

聞言,曹阮深呼了口氣。

須臾,她還是先將根莖用靈力交予過去,望著鄔煜那雙冷然眸子,曹阮還是忍不住譏諷道:“良善?我非良善女,你十三歲便滿手染血,手上人命多少你記得清嗎?一個將無情決修至臻頂的人,鄔煜你同我講良善?”

接過虛空而來的根莖,將它一道置入藥囊中收緊。

折身之際,鄔煜望向曹阮所站方位。

麵對曹阮的連番反問,似乎手中藥囊讓他有了幾分心情,他輕勾起唇角:“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我從未說過我良善,想要壽終正寢就收起你對兮兮的那些小心思,她良善我非良善之人。”

又是‘壽終正寢’,她毫不懷疑鄔煜是故意的。

這個詞,這讓曹阮想起母親跪在鄔煜麵前的屈辱。

望著鄔煜漸行漸遠的背影。

曹阮將絞緊的鬆開,巾帕飄然墜下。

下刹,她將腳放上去使力碾壓,臉上也失了清麗,眉眼暈染猙獰。

作者有話說:

恢複更新QAQ還有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