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微醺, 一塊極大的藥圃田被籠罩其間。
走近,繁雜的藥株上有露珠在晨風的撫觸下搖搖欲墜。
許兮因著困意,微蹙眉撐著懶腰靠近。
劍鳴聲更近了。
幾縷清風拂麵, 空氣中涼意帶著清爽感,還有隱隱的藥草清香撲鼻而來,醒神明目。
視野清晰下,許兮看見了滯空施法的鄔煜。
白綾覆眼,及腰的青絲飛揚, 周身白衫也因著劍氣衣決飄飄, 猶如九天仙人。
但仙人可沒這麽淩厲的殺氣。
仙人一早也應當不會將自身困囿在九把劍的包圍中。
九把劍均是鄔煜所用軟劍無情劍身,辨不出真偽。
但許兮知道,其中真劍隻有一把,但九劍亦全可作為真劍。
即便目不能視, 鄔煜也從未落下每日修行。
許兮注意到他操控著九把劍攻擊著自己, 一心二用著左右手為敵, 自己為難著自己。
許兮的到來, 鄔煜並未將這施法打斷,仍一手操縱劍身展露出鋒芒殺意, 一手抵抗著劍身的凜然放肆。
直至,他被其中一柄劍亂了身法。
滯空的鄔煜頓了半晌, 最後還是虛握了下抵抗劍身的右手。
須臾,九九歸一, 無情劍合為一柄, 劍身亦乖順的回了腰身。
幾聲鼓掌聲響起。
望著緩步過來的鄔煜,許兮收起捧場的手, 幾個大步走近落地的鄔煜道:“沒想到已經到九把劍了, 鄔煜你好厲害。”
鄔煜對她口中話輕微挑眉。
在她的雀躍中, 終究還是忍住了說他以前可控九十九柄劍的言辭。
不就是一片虛無嗎,不就是看不見嗎,他能作為無情宗第一人站上去,他也能第二次爬上去。
白綾下的眸子睜開,直麵虛無。
終有一日,他會第二次站上去。
見鄔煜沉默,許兮當他消沉便握住他手,再次寬慰道:“真的很厲害,我就不能一心二用。”
聞言,鄔煜輕笑出聲。
這些時日裏,因著他眼盲,許兮似乎將他當成稚童來哄。
那個記憶中倨傲冷豔的紅衫少女,這些時日裏真真是溫柔至極了。
鄔煜反手將她手圈入手心,牽著她循著前方藥圃走去。
“我們麵前的可有相思草?它生得如何模樣?”鄔煜借著好奇之意詢問道。
經過親嚐,昨日所得的相思散是那株相思草的。
眼下,鄔煜要做的事便是判斷許兮有無服下這株相思草。
雖然在曹阮口中許兮已經服用,但鄔煜並不全然相信她。
見鄔煜並不消沉,許兮也樂得高興,由著他話頭觀察起藥圃。
說是藥圃,其實更像是一個大藥田。
藥田中植被繁多,光是他們二人眼前這一片,少說也有上百種了。
相思草,書中並未細致描述過是何模樣。
但,許兮曾親眼見過。
來神醫穀之前,曹阮曾送來一株幹草,讓她當著那神醫穀弟子麵前服下。
許兮一個看過文的,自然知曉相思草效力,是以她並未服用。
隻需一點手段,那來送相思草的弟子自然知道該如何回去回話。
有時候,能舍自身性命,不見得能舍在乎之人的。
許兮將那株幹草總結道:“紅莖紅葉,花開白色,嗯,還有味似甘草餘後留苦。”
聽此話,鄔煜眉頭皺起,垂在身側的袖袍微動,拇指摩擦過食指指腹。
“兮兮,以後別隨便被人威脅,就算是因為我也不行。”鄔煜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方正木匣遞過去。
這木匣中正是裝有相思草解藥的相思散。
昨夜鄔煜再次確認後便丟棄了那個藥囊,將白色粉末裝入木匣中。
見到此粉末,再結合著鄔煜口中言辭。
許兮明白鄔煜是知曉了她和曹阮的交易。
這份相思散的出現,也叫許兮總算明白,鄔煜那日為何會選擇留下。
原來,自己無意中竟成為了威脅鄔煜的存在。
許兮眉眼一壓,克製著氣惱溫聲詢問道:“那日,曹阮用我身上的相思草威脅你了對嗎?”
“以後別那麽傻,多和我商量,不是每個人都是好人的。”鄔煜將遞著的木匣再往她跟前遞了遞。
望著他遞著的匣子,許兮噗呲一聲笑了。
接著,許兮同鄔煜說了她並未服用。
聽到這中過程後,鄔煜麵上難得呆愣下來。
“你看你,還說我不同你商量呢,少宗主你要問我一句,怎麽會……”許兮說著還是一手接過木匣子,一手牽著他回屋。
“也算是報應吧,我威脅了神醫穀送相思草的弟子,沒曾想她家穀主,陰差陽錯下報應應驗在我們身上了。”
話語聲漸弱,許兮二人相攜而去的背後,謝子殊從地勢微偏之地走了出來。
並非是他小人行徑,隻是湊巧路過,然後便撞見了。
這一幕,令他想起在無情宗鄔煜強吻許兮的一幕。
原來在那時,他謝子殊於許兮就徹底是個外人了。
可是為什麽,那時僅是憤怒鄔煜的無禮行徑,氣惱許兮的不自重。
眼下這刻,謝子殊感到無端的煩躁,猶如幼時壓不住的夏季悶熱。
胸悶堵塞,壓抑不住的煩躁感。
“謝師兄,傷可是好全了?”曹阮在這時從他身後而來。
謝子殊回身微斂眸,微頷首回道:“已然無恙。”
接著,他對曹阮抱拳一禮後,對神醫穀和曹阮的救命之恩就此感謝。
還未待曹阮麵上的笑完全綻開,謝子殊又直接提出了告辭。
聞言,曹阮笑顏僵住。
她略焦急的上前半步,在謝子殊疑惑的視線下,她平複住麵上激動,柔聲道:“謝師兄何必走這般急,你身上傷並未好全,九澤淵比鄰我們神醫穀,我……我們過幾日也出穀,一道走可以嗎?”
對於曹阮眸中的殷切期盼,結合這些時日的相處,謝子殊稍一思便懂了女兒家心思,正待要拒絕時,曹阮接了句:“到時許兮他們也和我們一道的,可以嗎?”
曹阮要一道出穀的緣由,說來好笑,她此行也是受鄔煜所迫。
因為在許兮的糾纏之下,鄔煜隻得讓曹阮同她說辭一致,告知了心魔要解所需的冰魄蓮子。
為了全許兮徹底安心,曹阮便隨著一道出穀的。
“他們此次來神醫穀究竟是何緣由?”謝子殊還是沒忍住心底的癢意,問詢出了壓在心底多日的問題。
見謝子殊果然沒再堅持說著辭別,曹阮此刻也顧不得答應了許兮什麽,她將許兮帶著鄔煜來神醫穀的原委一一告知。
其中,詳?????盡描述了鄔煜身上無情決生心魔的事,還將鄔煜那日對她的威脅說成了鄔煜已然嚴重到時不時會發瘋。當然,她將其中相思草細節略過,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隻負責救人的角色。
如此一番言辭下來,曹阮將許兮對鄔煜的一番情深表述的很是動人。
謝子殊安靜的聽完全程,如曹阮意料中的,他詢問道:“鄔煜的心魔,神醫穀可解嗎?”
對此,曹阮心中明了無解。
本是手刃心愛之人,也就是殺了許兮可解的,奈何鄔煜並非金丹後入的無情道。
鄔煜此人,他是唯個從幼便遁入無情道而成功的人,又因他自身天賦實在太高,無情宗的無情決已然修煉至極致,如今不過是反噬之相罷了。
除非,死而複生吧。
想到此,曹阮眼底多了抹譏諷。
枉他再厲害又如何,還不是得一步步走向死路。
但,曹阮還是對謝子殊道可以。
最後如曹阮所料,謝子殊同意了一道出穀。
許兮得到這個消息時,已是出穀的日子。
瞥了眼走在曹阮身側的謝子殊,她落後幾步同身側鄔煜悄聲道:“好端端的,他怎麽也和我們一道走了?”
對於許兮口中的他,鄔煜稍一感知便知曉了謝子殊。
他拉住許兮,微側首輕笑一聲道:“你討厭他?”
“討厭倒談不上,就是……”許兮此刻也形容不上來。
謝子殊此人,書中男主嘛,他的確未行什麽惡事。
隻是,一開始進來那股高高在上的姿態的確是令人生厭的,但在無情宗還了她芥子袋後,許兮也討厭不上了。
“不許一直想著他,兮兮。”說著,鄔煜捏握了下彼此相攜的手。
許兮在這力道中回神,噗呲一聲笑了。
她回握住這力道,壓低聲氣道:“我才沒一直想別人,我想到的明明是你。”
等了會,身側之人並未接著說,鄔煜還是沒忍住壓低聲,問詢道:“兮兮想了什麽?”
如意料中的咬鉤,少女眸中笑意更甚。
“說實話,少宗主你當初高高在上的樣子挺欠打的。”話末,許兮偏頭瞥了眼鄔煜。
唇角下抿。
這鬱悶又微不高興的樣子,許兮笑了。
“不過,在那堆人裏邊,我第一眼就看見你了。”
正因此,許兮從未打心底討厭過鄔煜,更多是被惹生氣。
鄔煜眼尾微垂,似是被許兮話拉回雲上一逢。
對那日,鄔煜的記憶並不多深刻。
更多是被戲耍的荒謬之感。
尤其是在好友陳晏的戲言下,他對許兮的胡亂攀扯隻覺麻煩。
現在回想起來,少女略顯妖嬈的紅衫,赤腳踩在雲團的哼笑,移動中有細微鈴鐺作響。
即便那日他未顯真麵,她的視線也隻纏眷在他身上,隻對著他一人笑。
那般顏色,一眼便已入心。
所以,那日的自己才會匆匆而去吧。
直至今日,許兮也再未著那日那般裝扮。
但,終究是記憶猶新的。
那一襲張揚紅衫,隱約鈴鐺作響朝著他走來。
“兮兮,雲上我們是第一次見嗎?”鄔煜裝作無意道。
許兮輕嗯了聲,拉著鄔煜小心避開跟前陡峭石頭,她沒注意到鄔煜若有所思的神色。
在曹阮幾次回身的不耐眼神下,許兮聳了聳肩道:“曹穀主何必著急,出了穀我們便能禦劍。”
這意思是讓曹阮大可不必如此催促。
在知曉曹阮威脅鄔煜後,許兮自然也不再多親近她。
聞言,曹阮輕笑了下說了句也是,對身側的謝子殊接著道:“我們小宮主當真是對少宗主情深呢。”
謝子殊掃了眼許兮那隻挽在鄔煜手臂的手,不鹹不淡的輕嗯了聲。
須臾,望著謝子殊徑直出穀的背影,曹阮瞥了眼許兮,眉眼一沉追了上去。
望著他們二人離去的背影,許兮輕嘖了聲歎道:“可惜落花有意,奈何流水無情的很呐。”說至最後,又是一聲輕歎。
感受到她這聲聲歎氣,鄔煜輕笑一聲道:“小小年紀,感歎還挺多。”
“還有,你又怎知流水無意呢?你很了解謝子殊?”說至最後,鄔煜的聲也低沉下去。
許兮得意一笑,但又不能直白的說她知道誰是女主角。
“我不是了解他,我就是知道。”說著,他們二人也慢慢走出了穀口。
許兮瞥了眼遠處站定等候的謝子殊,接著道:“還有,他喜歡的女子你也認識,少宗主可想知道?”
對此,鄔煜反倒沒了興趣。
感受到出穀口的風向,他將許兮挽著自己的手握住道:“我管他喜歡誰,他更該管住自己那雙招子。”
即便他如今看不見,鄔煜也能感知到,謝子殊那雙眼睛定會時不時會落在許兮身上。
然而許兮這個當事人倒迷糊的很,氣人的很。
許兮並未深究他的話,隻是搖頭一笑道:“沒意思,天被你聊死了。”
出了穀,他們禦劍而行。
許兮的劍身上帶著鄔煜,謝子殊和曹阮一人一劍。
本來,謝子殊提出禦劍要帶鄔煜時,許兮心動了一瞬,但被鄔煜直接出麵拒絕了。
一句:有我在,你怕什麽。
直接將許兮對自己的禦劍技術拔到頂峰。
謝子殊倒也沒堅持,隻是克製不住的看向許兮腳下那柄劍,眸裏稍帶了擔憂。
他們此行,去的是九澤淵鄰近的淩雲峰,取的是峰頂所覆蓋下的冰魄蓮子。
隻有曹阮和鄔煜才知曉,這冰魄蓮子也就緩解緩解,根治不了。
曹阮想到鄔煜暗地言辭,掃了眼左側麵上欣喜的許兮,她唇角輕扯露出一個嘲諷笑。
一個謊言誕生,往後隻會需要無數的謊言來圓滿。
她倒要看看,鄔煜如何解自身心魔,究竟什麽時取這小宮主的命呢。
殺了,發現也無解後,鄔煜那時候又會作何表情呢?
唯有如此,鄔煜對神醫穀、對她母親、對她的侮辱才能算是報應上。
曹阮眸底笑意更甚,她很是期待這一幕的發生。
在途經九澤淵時,謝子殊瞥了眼還是跟著許兮他們一道繞開,甚至主動在前帶路,順利繞開了底下守淵弟子。
對此,許兮雖有疑惑,但因身在高空便也沒作多問。
有了謝子殊的帶路,四人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淩雲峰長年覆雪,頂峰更是冰錐所鑄就,是冰魄蓮子絕佳生長之地。
冰魄蓮子本就算不得頂名貴物什,摘取也容易。
保存倒是需耗費些心神,但因鄔煜芥子袋裏有冰原空間,倒也給了它存放之地。
許兮在此犯了一個錯誤。
知曉鄔煜有冰原空間的,身為原主的許兮是不知道的。
鄔煜很確信未告知過任何人。
甚至,就連他師尊無涯元尊他也未告知,但許兮卻讓他趕緊收入芥子袋。並非歪打正著,她說的是冰原空間,也就是說她十分確信的知道他芥子袋有此空間。
鄔煜收好後,在許兮的雀躍中他沉默下來。
再結合出穀時,他那句有心詢問,許兮的答案卻是認定雲上才是他們的第一次遇見。
越是深究,那些往日相處的疑慮越多。
性情,一個人前後的差別能有如此大的轉變嗎?
不安,從心底無限滋長。
鄔煜將握著他的那隻手緊了緊。
許兮受到力道,搖了搖彼此相握的手道:“藥也齊整了,你馬上就能看見了,好歹有點喜悅啊。”
隨著搖晃,鄔煜受到她情緒感染,垂著眼睫應了嗯。
無論如何,無論她究竟是誰,她是他的兮兮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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