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兮沒想到, 冰魄蓮子最終會進她自己肚子。

沒等來人收回手,許兮睜眼,眸裏清明。

少女從床鋪撐坐起身, 望著被抓住的人,神情裏並不見訝異,更多是難過。

倒是來人,鄔煜眉目一頓。

已是深夜,他的那雙眸子並未被白綾所覆, 裏中雖無神采, 一瞥間也不影響它生的好看。

“冰魄蓮子,一直就有在我喝的茶水裏,是嗎?”見他沉默,許兮放開鄔煜的手, “還有, 你身上心魔是不是沒辦法解, 你和曹阮是不是一直都在騙我?”

話到此, 許兮聲就破了。

最後的騙我才落下,眼淚便成串墜下。

鄔煜似乎在此刻才聽清她說了什麽, 下意識反駁道:“不是,曹阮的話你還要信嗎?”

說著, 他依著記憶坐至她床側,伸手過去。

許兮下意識的握住他手, 實在是照顧他的習慣使然, 希望他黑暗中能少些不安、不便。

感受到手中她略顯涼意的手,鄔煜輕拭開上方淚珠, 輕歎一聲又誘哄道:“從淩雲峰回來, 是誰同兮兮說了什麽是嗎?”

還未待許兮回應什麽, 鄔煜接著道:“是謝子殊對嗎?他那封靈箋同你說了什麽?兮兮告訴我好不好,嗯?”

淩雲峰時,他們取了冰魄蓮子便下了山。

因著下山比上去風險高,許兮帶著鄔煜,可以說是搖搖欲墜的過了九澤淵地帶。

許兮和謝子殊最後的接觸也在這。

他當著鄔煜的麵,臨別給了一封靈箋給許兮?????,這才領著曹阮相攜告辭。

聽著他們那徐徐的話音,鄔煜十分確信,謝子殊是故意的,衝著自己的。

當時,鄔煜也曾向許兮探聽,這封靈箋寫了什麽?許兮那時沉默了,良久才啞聲道隻是封入九澤淵的靈帖。

鄔煜自是沒有相信,但他目不能視,無法做什麽。

後來也證實,那封他沒有看見的靈箋一定言明了什麽,牽著他手的少女明顯在不快樂。

許兮的低落情緒自以為隱藏的很好,但在鄔煜這早就無所遁形了。

來時的她,就算隱隱擔憂,但鄔煜能感受到她那種隱秘的期望、勃勃生機的歡樂感。

然而,在得到自己心魔能解的情況,回去合歡宮的這趟路上,她背負了很多不屬於她的情緒。

許兮依舊帶著他行鬧市,帶著他笑,但鄔煜能感受到,她的笑更多是在自己麵前,多是刻意、牽強……

今夜,她終於選擇不再忍了。

回憶收攏,有壓抑的低泣聲,鄔煜抬眼。

少年望著許兮方向道:“兮兮何時知道茶水不對的,不是今夜吧。”

話語篤定,卻令床鋪中的少女紅了眼,止不住的紅。

果然,她身體給她的反饋是對的,她在之前幻境中所受的傷,已經悉數被冰魄蓮子和鄔煜調養好全了。

就這麽瞞著她,每晚夜深再過來輸送自身靈力。

“鄔煜,我不像你有玲瓏心,在你眼裏,我許兮是不是就是個傻子啊,被你忽悠的團團轉,少宗主您是不是覺得很得意?”許兮說著便克製不住的發抖,眼淚也成串的掉。

她討厭這樣說話的自己,但她沒有辦法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冰魄蓮子,明明是給鄔煜的用藥,但他眼睛並未絲毫好轉。

起先,她並不相信謝子殊給她的靈箋所言。

但隨著時日漸久,她所期望的一次次落空。

暗地裏,那些讓鈴兒送去神醫穀的靈箋,亦是封封石沉大海。

許兮逐漸知曉,神醫穀穀主曹阮,已經連敷衍都懶得敷衍她。

這些情況下,麵對鄔煜的所有安慰,更像是一柄柄劍紮向她。

什麽叫看不見就看不見了,什麽叫他手中劍一樣能重返那時,什麽叫無情決也不過如此……

這些鄔煜所有的故作堅強,都令許兮喘不過氣來。

因為她知道,令鄔煜走向這等地步的罪魁禍首,就是她——許兮。

“謝子殊的那封靈箋,究竟同你說了什麽?告訴我!”鄔煜握緊她顫抖的手,壓抑著心中憤懣,目光迫人。

明明就看不見,許兮卻感受到目光迫人。

狹長鳳眸微壓,眉頭微擰樣子,凶狠的很。

“和謝子殊沒有關係,是你先騙我的,我們還是分開吧,你回你的無情宗,這地方向東一直禦劍就是無情宗地界,到了無垢長階會有弟子接你,現在就走。”說罷,許兮意欲甩開被握的手。

交握覆蓋的手,因著鄔煜力度,並未如許兮願。

許兮瞥了眼,微側開視線閉眸。

下刹,另一手伸手過去,用了力度過去。

鄔煜張合了下唇,似乎還未從她那句分開中回神。

良久,感受到她此中決意,鄔煜隻能讓她一根根掰扯開。

因為再堅持下去,碎的便不止是自己的指骨了。握著的那隻手,他舍不得,但更舍不得她指骨碎裂。

畢竟,這指骨碎的疼還是有些疼的。

她這麽怕疼怕苦的人,連茶水稍不對便都嫌棄其中苦澀,他實在舍不得。

“兮兮,當日是你告訴我,即便是瞎子也無礙的。”鄔煜話完,他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門開聲驟然響起,一陣狂風侵襲而來,吹的人麵目生疼。

下刹,門閉風也盡,仿佛今夜從未來過。

許兮扯起麵前薄被,埋頭嚎啕大哭起來。

謝子殊給的靈箋,其中所言:無情決困囿心魔者,唯弑心愛之人可解,曆來別無他法,前人之鑒,望珍重自身。

就這就寥寥二十來字,猶如當頭一棒。

這些時日,許兮實在是給自己下了太多的暗示,暗示自己還有神醫穀,還是有辦法的,可以能救的……

但她一個看過書的人,書中所言的確如謝子殊所言,她是該醒悟了。

有所解,從來便是鄔煜同曹阮期滿她的謊言。

鄔煜的眼睛,再也不會看見了。

光是一想到此,許兮就難受的很,猶如一隻大手在她心髒裏邊揪攪。

明明,現在的她擁有一顆好的心髒。

但她好疼,疼的頭發昏,眼淚止不住的掉,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如果僅僅隻是看不見,許兮願意一世陪著他,做他的眼睛。

但,她已經提前看到了最慘落幕。

鄔煜眼底偶有的猩紅,頭上青絲漸白,這些無一不在告訴著許兮,來不及了。

鄔煜,他在逐漸在走向他父親的路。

隻要他還對她生有情,持續修習無情決的話,在他體內運轉的每一息,都是在扼殺他的生命。

她也做不到他娘那般女子,伴生伴死,她做不到。

光是一想,鄔煜在她麵前一步步走向死亡,她就要瘋了。

的確如鄔煜所言,她早就發覺茶水味道不對了。

雖然在她提了一嘴有苦澀感後,隔日便沒了苦澀,但她還是察覺到了。

許兮騙不了自己,鄔煜從未動過殺她的心。

要真想殺她,她這小命即便有一百條都不夠鄔煜出動無情劍的。

愛從來不是口頭表達,這中點滴間的愛意,她能感受到鄔煜在其中的克製。

這些時日,因著眼盲,許兮對他多是順從,但鄔煜卻沒一開始那般孟浪。

目不能視下,他似乎格外喜歡觸碰她,那些熟.撚的撫摸每次都讓許兮麵紅耳赤,但又始終被鄔煜克製著,叫人談不上過分二字。

就連親吻,他也不再如以往那般放肆。

溫柔又黏糊,許兮能感受到鄔煜這中對她的珍重感。

在他心底,一定約束著一條線吧。

這根能令鄔煜也克製的線,他或許在等著自己能夠重見光明?

光是這般一想,許兮就感到不可自抑的難受。

鄔煜,他會為她對曹阮這等女子妥協,也會暗地幫著調理她身上暗傷……他在許兮心中,逐漸同幻境中那個喊她兮兮的鄔煜重合。

“我才有健康的身體,憑什麽啊,我第一次喜歡的人,憑什麽啊。”埋膝少女嗚咽的凶猛,那雙手也攥緊薄被,用力到手指**。

一夜無眠。

淚湧的凶猛,隔日便見報應。

眼睛酸脹的厲害,頭也暈沉。

日光傾斜,透過窗柩照進來。時日不早了,然而許兮還是不想動。

整個人都感覺疲累,不想起身,更不想開門。

外邊沒有鄔煜,鄔煜已經離開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眼睛看不見,也不知道有沒有快點回到無情宗。

嘴唇幹涸,頭暈沉……

床鋪中的少女身體一歪,她將自己蜷縮進被衾裏。

“嘭、嘭、嘭、嘭!”有敲門聲響起。

三輕一重,不急不緩的聲響,是鄔煜慣有的習慣。

被窩裏的許兮止住呼吸,一雙眼睛唰的睜開,稍頃才帶著衾被爬起。

聲響沒了。

許兮癱倒在枕上,嗤笑著自己也生了幻覺。

“吱呀——”一聲開門聲響起。

有腳步聲走近,高大的身形站定。

望著這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形,許兮眨巴了下眼,這才斷定她未生幻覺。

鄔煜,確實就站在她麵前。

還是昨夜那身長白衫。

唯一不同的是,那雙好看眸子被白綾所束。

門未關,清風進來撩了他發絲。

望著那中的幾縷白色,許兮屏住了呼吸。

怎麽會,僅一夜就加劇了!

許兮心中越發確定了催動心魔的誘因,情深不壽。

幾縷白色發絲在風中輕揚,從側麵證實了,無涯元尊的回信亦是真的。

越是用情,他的性命越是加劇衰亡。

長此以往,即便他修行再高,鄔煜自身也抵不過無情決運轉的消耗。

他會死,鄔煜會因她而死的念頭如一座巨山壓得許兮喘不過氣來。

“我已經讓你走了,你沒聽明白嗎?”許兮咽下喉嚨的堵塞感,“還是說,瞎了就真的找不到回無情宗的路了,我可以讓鈴兒送你。”

“許兮,你非要同我這般講話?你不知道哭久了嗓子會啞嗎?”鄔煜邊說邊走近。

他的嗓子也啞,是那種久不出聲和哽咽感的啞。

明明是清亮的少年音,即便壓低音也不該如此暗啞的,已然沙啞了。

床鋪中的少女攥緊了手。

昨夜那般風大,他站了門外一夜。

走近的鄔煜微低著頭,麵上難得多了無措感。

良久無聲,許兮快要堅持不住時,他出聲了。

“兮兮,我沒你認為的那般驕傲,我認輸。”他並未靠很近,站的略遠朝許兮方向一曬,“昨夜,從這裏出去的那刻我的確生了一走了之的想法,我憤怒又憋屈,我在心底怪你這個女人不知好歹……”

許兮聽著,但她知道,昨夜出去後,鄔煜還是給她帶上了門。

“可笑的是,我連廊下階梯都沒下去。”話至這裏,鄔煜扯了下唇?????角,似在自嘲。

“兮兮,無論旁人同你說了什麽,你告訴我,我來解決。”鄔煜說著似想到了什麽,接著道:“雖然我是個瞎子,但我現在適應的很好,再給我一年,不、半年的時間,我就能和之前一樣。”

越是聽,許兮的眼淚越是止不住的掉。

鄔煜是那般的驕傲的人,她都做了什麽啊,為什麽要令他說出這等話。

“用不著了,我不喜歡你。”許兮說著袖子抹過眼睛,揚起笑道,“對不起啊,我也是才發現,我哭是因為,我終於發現自己喜歡的究竟是誰了。”

“許兮你在說什麽,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鄔煜站了起來,“你要冷靜是不是,你之前說過我們不能在情緒上來吵,我們彼此都要冷靜,我去買你喜歡吃的糕點好不好,你就在這好好待著,嗯等我,等我好不好?”

許兮穩住聲線,輕笑一聲道:“鄔煜,你不問問我喜歡的是誰嗎?”

望著鄔煜緊繃的下頜和抿直的唇角,還有他垂在身側的手緊了鬆,鬆了握……最後還是隻輕聲道了聲兮兮。

看著他克製種種情緒後的沉默,都比不過許兮看到他青絲染白的模樣來的難受。

沒有什麽能比他的生命更重要,這讓許兮心中決意更甚。

許兮輕聲又鄭重道:“鄔煜,我喜歡的不是你。這不是情緒上頭,這是我慎重考慮後的認真決定。”

“慎重考慮?認真決定?”鄔煜的聲量並不高,他邊說邊緩步靠近床沿。

最後,他站定在床鋪跟前,朝著許兮方向微俯身,笑著問道:“那你喜歡誰,謝子殊是嗎?”

鄔煜想,要是許兮敢說是的話,他就立刻提劍去殺了他。

或者,自己被謝子殊殺了也好,反正自己一個瞎子,說不定也打不過謝子殊了呢。

不,他才不要他們百年好合。

是她許兮先招惹的自己,他就算粉身碎骨不得轉生,他也一定會拖著謝子殊一道不得好死。

他鄔煜,從來就不是什麽正人君子,良善之輩。

想通,鄔煜麵上笑意更甚,微仰唇角是惡意止不住的傾瀉。

那些深埋骨裏的惡意再也藏匿不住,他直接不可抑製的笑出聲。

低啞的笑,模糊又磁性,悅耳的很。

但,唯一聽眾的許兮隻覺出其中壓抑感,是那種怒極要爆發的前奏。

“怎麽不說話,被我說中了是嗎?”鄔煜又笑了,“既然小宮主這麽喜歡他,那小宮主想他怎麽死?或者看我們一起為你死?”

“你說夠了沒,還嫌自己沒瘋夠是嗎?”許兮掀被,略腫脹的眼裏布滿血絲。

“我從未喜歡過謝子殊,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許兮略頓,微抬下頜接著道,“我喜歡的人,他也叫鄔煜,但他是第一個喚我兮兮的人。”

聞言,鄔煜略驚慌的抬首,下刹沒站穩似的踉蹌了一步。

少女平日的軟糯音此刻極其清亮,聲音還在響起,他聽到她接著說:我喜歡的鄔煜,是陪我在肆情幻境裏的那個鄔煜,不是你,你不是他,你一直就不是他!

鄔煜直到這一刻,才惱恨起黑暗。

好暗,暗到他極力的睜眼也望不見那雙熟悉秋水剪瞳。

她一定在說謊吧,但為什麽那麽真實。

他好想看見她,隻要看到那雙熟悉的眸子,就好了。

然而,他所觸的皆是黑暗。

就連聲音,現在也全是他不愛聽的。

他要是個聾子就好了,怎麽就光瞎了呢。

“你不是說,我和他是同一個人嗎?你是不是同我說過?”

鄔煜幾乎是略帶狼狽的幾個大步,他憑著靈力感知熱源,握住許兮肩膀的手略顫抖道:“許兮你現在說不是他,你現在說我一直就不是,那我是誰,你告訴我,那我是誰?”

望著他這幅聲嘶力竭,不可置信的模樣,許兮輕呼一口氣道:“你有幻境裏的記憶嗎?你沒有不是嗎?而且,你也一直排斥不是嗎,因為你自己也知道,你不是他。”

對不起,鄔煜。

是你,一直都是你。

少女在心底暗暗反駁出口的利劍,麵上卻端的冷漠。

“別這樣,我嚐試過了,但我說服不了自己,即便你們長一樣,聲音也一樣,但你不是他就不是他。”許兮掰著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那手平日就是溫涼的,今日更是涼的厲害。

許兮再次將手撥開,輕笑出聲後微仰下巴:“我喜歡的鄔煜,他是意氣風華少年郎。”

許兮望著鄔煜在心底暗道:你是意氣風華少年郎,登仙門臨九霄,無情道第一人。

書中鄔煜那般耀眼奪目,絕不應困囿情,死於情。

“他是意氣風華少年郎,不是我這樣的瞎子是嗎?”話盡,鄔煜似用盡所有力氣,克製不住唇角微仰的顫抖。

他站直身,一步步往後退去。

最後,一聲輕笑折身而去,徹底消失在許兮的視野裏。

如願。

這就是你要的結果不是嗎?

天之驕子,豈可因絲絲情愫亂了終生。

許兮輕吐一口氣,暗示自己不要哭了,不要再流這種無用**了。

斷情,此這才為曆情斷情也。

她做到了不是嗎?

恨,時日漸久下它會碾壓過這區區情愫。

來日再見,自己也許會成為鄔煜提劍的對象吧。

想到此,許兮笑了。

她竟開始期待起來日再見了。

期待,再見那個意氣風華少年郎。

作者有話說:

瘋狂碼字,在碼了在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