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戌時,到我房裏來

許氏眸中閃過一絲輕蔑,雖猜到了,卻也沒放心上,隻是再同沈禹州說話時,語氣微不可察的冷淡了些。

沈禹州更是對此習以為常。

唯獨阿嬌內心隱隱不安。

進府後沈禹州便直奔壽喜堂去看老夫人,臨走前吩咐管事楊姑姑帶阿嬌下去安置。

見到阿嬌的第一眼,楊姑姑也愣住了,看她的眼神與許氏如出一轍。

“這位姑娘是……”

她還沒問完,程英就三言兩語說了緣由,旁的不提,楊姑姑便消了再問下去的念頭,領著阿嬌往鬆鶴院去。

沈家祖上滿門忠良,其中女眷更是出過皇妃,百年積澱讓沈氏成為權傾一時的名門世家,可惜幾番皇權更迭下,終是走向沒落。

如今的沈家是早先的一脈分支,雖不及本家風光,但在徐州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一座府邸便占去大半條街。

府邸很大,由數個三路多進的四合院落組成,進門穿過一側抄手遊廊,入目便是亭池山石,飛簷青瓦,其間花草相綴,另有曲水溪流經廊下蜿蜒而過。

阿嬌便低頭盯著那湍水流看,七拐八扭到了沈禹州的庭院。

院外的垂花門前有一棵參天古樹鬱鬱蔥蔥,枝椏低垂,錯落間隱約可見門上龍飛鳳舞刻著“鬆鶴院”三個字,遠觀頗有幾分樸拙靜謐之感。

阿嬌環視四周,方才跟了一路的曲水小溪從花木深處泄出,匯入一方卵石環繞的小池裏,池中錦鯉遊**,奇石林立,還有一座人工雕砌的漢白石橋橫跨其上,除卻四周鬆柏,竟當真有隻白鶴,正在橋墩處小憩。

阿嬌目露驚訝:“臨江仙鶴?”

難怪這裏叫鬆鶴院。

楊姑姑笑著點頭,“故人相贈,公子甚是愛惜,養了好些年。”

因是沈禹州親自帶回來的人,楊姑姑摸不準該如何處置,便將她暫時安置在倒座房的最東邊。

房間不大,中間用一道坐屏隔出兩個小單間,右邊床鋪上疊放著整齊的被褥,應是住了人,左邊還空著。

左右隔間各有兩扇緊閉的窗,悶得緊,但相比擁擠的四人間,此處住著還算寬敞舒心。

楊姑姑態度溫和:“且在這住著吧,床褥被子我再差人送來。”

阿嬌屈膝福身,送走楊姑姑後便走到窗下,剛支起窗欞,就有幾雙眼睛齊刷刷望過來。

是在負責灑掃的婢女,見那扇窗竟打開了,紛紛投去好奇的目光。

有個略顯年幼的婢子忍不住驚呼:“……好美的姐姐。”

阿嬌沒想到這扇窗正好對著內院,內院久不住人,丫鬟們都忙著重新打掃,主屋房門大開著,從她角度看去,恰好能把主屋內的布局盡收眼底。

十分冷清的陳設。

一猜就是沈禹州的臥房。

她忙收回目光,幾個婢子也反應過來,其中一人問她:“新來的?”

語氣不似前一個那般和善,敵意不加掩飾。

阿嬌沒多想,點了下頭,便見那人撂下掃帚轉身走了,不一會兒就傳來房門被拍響的聲音,急促又猛烈。

她剛取下門栓,一股大力從外頭湧來,門板被人重重往裏推,阿嬌躲閃不及撞了腦門,咚的一聲跌坐在地。

來人氣勢洶洶瞪著她,“誰讓你住這兒的?”

阿嬌扶著額頭踉蹌起身,“楊姑姑領我來的。”

“楊姑姑?”佩蘭冷笑,“她可真會安排,那麽多房間可以住,你一個新來的奴婢憑什麽住這兒?”

對於她的怒氣阿嬌不明所以,想著盡量不惹麻煩,忍了忍道:“那我便不知了,姐姐若是不滿,也不必拿我撒氣。”

佩蘭走近她,眼神猶如藏了刀,“公子說過,這間屋子隻有我可以住,識相的,馬上搬出去。”

說著拂手將炕幾上的包袱扔出去。

“我的東西!”

阿嬌萬萬沒料到對方竟如此蠻橫,深吸口氣,不予理會,彎腰去撿包袱。

佩蘭抬腳踢向包袱,滾動間物件散了一地。

她一眼便瞧見裏頭的香盒,像是觸及某條敏感的神經,忽然尖叫一聲撲過去,推開阿嬌把香盒搶到手裏。

阿嬌也顧不了一個香盒,跪在地上迅速攬好自己的物件。

幸好銀票沒被發現,這是她最後的底氣了。

她正暗自慶幸,撿好東西朝自己床榻走去,不料佩蘭手指抓向她,下手又快又重,一下便攥住她肩胛處的衣裳,剛結痂的傷口被尖利的指甲劃過,疼得她叫出聲。

觸手的衣料光滑柔軟,佩蘭慍色更濃,“果然是奔著勾引主子的,這般料子你也配穿?”

阿嬌肌膚雪嫩,尋常料子的衣裳穿著總會磨損肌膚,沈禹州便給她安置了幾套衣裳,貼身衣物都是細軟光滑且價值不菲的素錦麵料,外衫最次的也是綢緞。

佩蘭氣紅了眼,抄起笸籮裏的剪刀去剪她衣裳,阿嬌大驚失色,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隻聽尖銳的“刺啦”聲響起,剪刀劃過之處應聲撕裂。

方才在內院的幾個婢子聽見動靜快步趕來,忙去攔她,“佩蘭!大家都在鬆鶴院當差,你要殺人嗎?”

“什麽當差?”

佩蘭一把甩開她們,剪刀再度指著阿嬌,“看看她的模樣,再看這衣裳,哪裏是來當差伺候人的?保不齊又是個爬床的賤骨頭!”

阿嬌被她的樣子嚇住了,解釋道:“我隻是一個婢子,未曾有不軌之心。”

年紀略小的叫春桃,早在佩蘭氣衝衝時便跑去告知楊姑姑了,這會兒才趕回來,小心翼翼勸道:“許是有什麽誤會,不妨等楊姑姑來了問個清楚。”

然而佩蘭跟魔怔似的,掙脫幾人又朝阿嬌撲去。

楊姑姑趕到時,裏頭亂做一團,當即臉色大變,“住手!”

後頭兩個粗使嬤嬤上前,一左一右製住佩蘭,佩蘭掙脫不得,開始大笑,笑聲淒厲又癲狂,直教人頭皮發麻。

“不過又是個新鮮玩意兒,一個玩物!一個玩物!哈哈哈……”

楊姑姑生怕她再胡言亂語,讓人趕緊拖出去。

恰逢此時,沈禹州從壽喜堂回來,佩蘭一見他,仿佛看見救星般直撲上去,抱著他的大腿,一通顛倒黑白控訴阿嬌和楊姑姑幾人,哭得梨花帶雨。

楊姑姑卻是不疾不徐地見禮,“二公子。”

她是府裏老人,深諳沈禹州的脾氣,對於佩蘭的指控,未有一字辯解。

沈禹州定定佇立著,宛若神明般睥睨著腳下,眸色冷淡:“放手。”

佩蘭哭聲頓住,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一雙美眸淚花雲集,“公子……”

從前無論她說什麽,公子都是向著她的,她原以為,這次也不例外。

見她眼淚滴落在袍角上,男人皺眉,掙開她退了一步。

佩蘭被帶著朝前摔了一下,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公子再也不會同以往那般護著她了。

因為他帶回了一個比她更合格的玩物。

可她不甘心,猶作困獸之爭,毫不遲疑再次撲上去,“不……公子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這樣對我!”

佩蘭哭得撕心裂肺,楊姑姑始終垂著眼睛,身後兩個粗使意會,三兩步上前。

“不——”

淒厲的嘶喊聲與癲笑聲交錯響起,漸行漸遠。

屋子裏,阿嬌癱軟在地,周身冰冷,手腳麻木。

才進府不到半個時辰。

見她鬢發淩亂,衣裳被剪得七零八碎,臉頰處還有一道細小血痕,春桃上前安撫她,“你……還好嗎?”

春桃是方才讚她貌美的小丫頭,年紀不大,隻十三四歲的樣子。

阿嬌恍恍惚惚,顫著唇不發一言,直到遠處哭聲戛然而止。

緊接著,一雙雲紋皂靴踏入房中。

春桃循聲望去,便見一道高大頎長的身影走到跟前。

眉眼冷峭,姿神端嚴,狹長幽深的鳳眸噙著霜色掃來,驚得她撲通一聲跪好,再不敢看第二眼。

男人走到阿嬌跟前站定,春桃便自覺朝旁挪了挪。

沈禹州彎腰,冰涼的指尖稍一觸及,阿嬌便條件反射彈開,旋即察覺來人是他,心下一瞬慌亂。

沈禹州的手頓在半空,指節蜷了蜷,又舒展,指腹劃過她柔嫩的臉龐,將淩亂的鬢發別在耳後。

分明是溫情脈脈的姿態,阿嬌卻出了一身冷汗,隻能僵硬地承受。

他鳳眸深邃,似繾綣著無盡深情,指腹一點點摩挲著她的臉頰,“疼嗎?”

被他撫摸過的地方驟然刺痛,阿嬌忍不住低呼一聲,淚霧彌漫,強忍著道:“不、不疼……”

恐懼在心底蔓延,有佩蘭這個前車之鑒,她哪敢說疼。

春桃在旁看得毛骨悚然。

沈禹州很滿意她乖巧溫順的模樣,指腹從傷口移開,繞過發絲,拂過耳垂,忽地從後麵握住她的細頸。

阿嬌咬著唇,被迫揚起頭,淚珠順著眼尾的朱砂痣滾落。

好一張我見猶憐美人麵。

沈禹州傾身壓上,涼薄唇瓣即將落在阿嬌頸窩處時堪堪停住,輕嗅了一下,是好聞的蘭花香。

“真乖。”

沈禹州拍拍她另一側臉頰,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今日我有事,顧不上你,不過放心,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

他信誓旦旦地保證。

空洞的眼睛緩緩聚起一絲光亮,阿嬌轉眸去看,就聽他在耳畔低聲說:

“明晚戌時……到我房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