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她的心,就要得到她的人

夜半時分, 天空烏雲密布,正醞釀著另一場暴風雨。

程英四下環顧,不見人來, “大人,若他們不來, 咱們這樣幹等也不是辦法。”冒著遭人彈劾的風險最後卻一無所獲, 不是他們大人的風格。

沈禹州一襲白衣, 在夜色裏格外紮眼,他仰頭望天, 忽然就有雨滴落下來,緊著電閃雷鳴,狂風大作, 厚重古樸的朱紅大門依舊敞開著, 任由風雨灌入,他就大喇喇地坐在入府的必經之路上, 靖安侯趕來瞧見這一幕, 氣得差點拔劍把人大卸八塊。

好在沁陽長公主忍住了, 上前一步,“不知沈大人深夜前來, 弄出如此陣仗,是為何意?”

沈禹州終於起身, 聽著雨打傘麵的啪嗒聲,慢慢踱著步, “見過長公主殿下、靖安侯, 下官深夜登門, 是誠意求娶長樂郡主林寶珠為妻。”

“你個混……”聽著他那理直氣壯的語氣靖安侯就忍不了, 可轉念一想, 還是沒再罵下去。

沁陽長公主心裏的怒與狠不比他少,雖笑著,眼神卻犀利又冰冷;“沈大人說笑了,非我不願,隻是寶珠早已許給了太子殿下,凡事講究個先來後到,沈大人這般做,難道不怕觸怒龍顏,被陛下降罪?”

“若論先來後到,該是太子殿下退出才是。”沈禹州負手而立,神色倨傲。

敬酒不吃吃罰酒。靖安侯冷哼,突然就有密密麻麻一群黑衣人出現,將侯府大門口團團圍住,沁陽長公主故作驚詫,拉著靖安侯退了幾步,“你們又是何人?”

領頭之人黑巾蒙麵,沒有半句廢話,出招極快,劍芒鋒銳,劍尖直指沈禹州。

沈禹州眸色一凜,居然是北離中軍統一製式的佩劍。

餘下的錦衣衛見狀紛紛拔刀,同黑衣人纏鬥,楚懷安這次發了狠,派來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對陣錦衣衛絲毫不落下風,加上沈禹州前不久受過傷,很快就被黑衣人一劍刺中心口,逼得連連後退,直至脊背抵住門板,才堪堪止住退勢,然而那劍已深入寸許。

靖安侯就差拍手叫好了,提著劍也想衝上去多紮幾個窟窿,被沁陽長公主瞪了一眼,“還不快去皇宮報信,就說……錦衣衛刺殺本宮。”

靖安侯反應過來,“哦、哦哦!夫人莫急,我這就去!”

冒著危險下場演上這一出,就是為了洗脫侯府的嫌疑,旁人動手可以,他們自己就算再狠,也不能在此時動手,待靖安侯走了,沁陽長公主心一橫,朝錦衣衛的繡春刀上撞去。

“殿下!”侯府下人們嚇得大驚失色。

沁陽長公主裝作聽不見,捂著血流不止的左肩看向前頭的錦衣衛,臉色蒼白,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你們……你們竟敢刺殺當朝長公主……”

倒地之際,她朝不遠處的管家使了個眼色,管家意會,方才慌亂的心安定下來,帶著幾個奴仆朝門口奔去,邊跑便呼:“錦衣衛刺殺長公主殿下!錦衣衛刺殺長公主殿下!”

被她撞了刀的錦衣衛徹底愣住了,呆呆杵在原地,好半天回不過神,為首的黑衣人見戲演得差不多了,吹響口哨,一群人便如來時一般,眨眼間消失得一幹二淨,隻餘滿地血腥狼藉。

刺在心口的那柄長劍還在,沈禹州抵著門,鮮血與那朱紅大門融為一體,他緩緩低頭,抬手握住劍柄,猛地拔出,頓時血噴濺了一地,他強忍著疼痛站直身子,那柄劍還握在手裏,就這樣踉踉蹌蹌的,朝沁陽長公主走去。

黑夜裏,忽然就隻剩雨水敲打屋簷的動靜,滴答滴答的,像是閻王奪命的催促聲,鮮血順著長劍滴落在水窪中,暈開朵朵殷紅的花,此時的沈禹州早已殺紅了眼,哪裏還管那麽多,隻曉得眼前的人在阻止他尋回阿嬌。

腦海裏隻有四個字:擋我者死。

沁陽長公主索性不裝了,慢悠悠站起身,望向他時,微微上挑的眸劃過一絲戾芒,“傳聞沈大人為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擇手段,看來所言非虛了,隻是我的女兒,不論你用什麽手段,都不可能嫁給你。”

話音落,足尖一挑,腳邊最近的一柄繡春刀被她揚到半空,寬大的袖擺與此同時劃出一抹弧線,那繡春刀就穩穩落到她手中。

“本宮也是許多年沒幹殺人這種事了,當真有些想念。”淅淅瀝瀝的雨幕裏,隻剩二人執劍對峙的身影。

林寶珠原想同爹娘一並回府,遭到沁陽長公主拒絕,沈禹州就是衝著她來的,隻要她不出現,他就不能得手。

然而一直躲著也不是辦法,待他們走後,林寶珠悄悄跟了出來,這會兒聽到管家帶人衝出來高喊長公主遇刺,顧不得三七二十一忙不迭跑回去,就連傘都忘了撐,剛到門口就瞧見沈禹州提著劍朝母親逼近。

“住手!”林寶珠怒喝。

險些失去理智的沈禹州聽到聲音,當即停下動作,回頭時滿眼錯愕,林寶珠衝到沁陽長公主身前張臂護著,“有什麽事,你衝我來。”

“不是叫你好好待在房裏,跑出來做什麽?”沁陽長公主氣急,拽著她把人藏到身後。

沈禹州怔住,他最不想被林寶珠看見的,就是這樣可怕的自己,“哐當”一聲,手中染血的劍掉落在地,他上前兩步想解釋,“寶珠,我……”

“站住。”林寶珠又驚又懼,雨點拍打在臉上,清瘦的小臉越發蒼白,“你回去吧,不要再來了。”

“不,我不走。”沈禹州語氣堅定,“今日我是來提親的。”得不到她,誓不罷休。

望著腳底下淌過的血水,林寶珠打了個冷戰,提親?就是上來滅門麽?

知道他瘋,沒想到居然可以瘋狂到這種程度,“沒有用的。”就在長鹿苑,她讓楚懷安不必等明日了,即刻提親,過了禮數,再擇婚期,欽天監的速度很快,就定在五日後,八月十五。

仿佛用盡了氣力,“我心儀懷安哥哥,已經定下了婚期。”她嚐試著用溫和點的方式告訴他,不要再糾纏了。

聽她親口說出心儀別的男人的話,沈禹州垂在身側的手又開始難以遏製的顫抖起來,嫉妒在一瞬間瘋狂蔓延,盡管心裏已經開始洶湧咆哮,嘴上卻輕輕地呢喃:“不,不可能……你是騙我的,對不對?”

隻是拒絕他的借口罷了,他的阿嬌,怎麽能愛上別的男人!

時至今日,林寶珠已經確認了自己的心,聲音還是那麽柔婉,沒有半分波瀾:“我從未愛過你,住手吧。”讓一切都回到正軌,他去找他的褚清蘭,她嫁她的懷安哥哥。

最後一句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原以為沈禹州回適可而止,哪知他在良久的沉默後,陰惻惻的笑了起來,那笑聲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騙我,你們都在騙我……”

曾經的褚清蘭騙他,他忍下了,現在林寶珠騙他,他不想忍了,既然得不到心,他也要搶到人!

沁陽長公主見勢不妙,手腕一番挽了個劍花,“寶珠你別管,快回去,這個人已經瘋了,小心被被他傷著。”

看著自己母親手臂上的傷,林寶珠淚水娟娟,還沒來得及阻止,沁陽長公主率先動手,一個踏步飛身而去。

“母親!”

一旦膠著,林寶珠是無法插手戰局的,沁陽長公主曾經的確是將門虎女,征戰沙場不在話下,但自從被冊封為長公主後,她已有許多年不曾舞過刀劍,加上如今也不如沈禹州身強力壯,隻怕不是對手。

眼看沁陽長公主又負傷了,林寶珠又怒又氣,“沈禹州,你住手!”然而效用不大,情急之下,她撿起地上的刀橫在脖子上,“我叫你住手,聽見沒有!”

餘光瞥見這一幕,沈禹州心跳驟然停跳一拍,隻此一猶豫,就被沁陽長公主一刀砍中了左肩,喉間逸出短促的悶哼,緊緊握著刀負隅頑抗,那裏原就有傷,傷上加傷,直接單膝跪倒在地。

就在沁陽長公主欲揮刀再砍時,靖安侯已經帶著禦駕趕來了。

“通通給朕住手!”皇帝氣得吹胡子瞪眼,“沈禹州,你大膽!”

隨著皇帝一聲怒喝,沁陽長公主不得不收手,靖安侯見她身上帶血忙不迭跑上前,攬著人左瞧右看,擔憂之意溢於言表,緊隨其後的楚懷安也快步走到林寶珠身邊,小心翼翼地將那柄橫在脖頸上的繡春刀移開,難得一次嚴肅起來,“寶珠,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該用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對不起……”

見來人是楚懷安,林寶珠徹底鬆懈下來,暈倒在他懷裏。

此時的靖安侯府門口與戰場無疑,到處都是噴灑飛濺的鮮血與屍體,皇帝怒到極點,陰沉著聲,“錦衣衛指揮使沈禹州濫用職權,行刺長公主,今貶為錦衣衛千戶,即刻打入詔獄!”

沈禹州比在場所有人都稍顯狼狽,雪白長衫被鮮血染成暗紅色,發冠也不知何時被打落,潑墨長發披散下來,亂糟糟的,就連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此刻也是一片慘白,猶如厲鬼,倒下時,最後看的還是林寶珠。

眼裏是嫉妒,怨恨,與不甘。

皇帝再怒,也沒法徹底狠下心腸賜他死罪,丟下口諭後便拂袖而去,跟在皇帝後頭的禁軍統領過來把沈禹州帶走,待他們離開侯府,皇帝才罵罵咧咧:“瘋子!簡直就是個瘋子!他做出這種事,叫朕如何在天下人麵前寬恕他!”

方才那一幕,皇帝自己也沒料到,不曾想這個兒子居然是同自己一個模子裏刻出的——那種狠辣,便是用在自己身上也毫不留情。

末了,皇帝閉上了眼,長歎一聲,“去請太醫,務必要沈禹州活下來。”

血腥的夜隨著日出落下帷幕,林寶珠足足昏睡了兩日才醒,睜眼時,濯纓閣到處都是紅燭喜字。

清槐第一個發現,驚喜地喚她:“郡主,你可算醒了!奴婢這就去稟告侯爺夫人。”很快守在外間的沁陽長公主與靖安侯都進來了,一來就是先摸額頭,才鬆了口氣,“可算退燒了,謝天謝地。”

林寶珠睡得昏沉,並不知道自己高熱兩天了,這會兒還有些恍惚,“母親,你的傷……”

“都是小傷,母親有分寸的,好的比你還快呢。”寶貝女兒醒了,二老沉重數日的心也放鬆下來,“兩日沒吃東西,餓了吧,母親給你做了點粥,先吃點,我讓人去長鹿苑傳信,你懷安哥哥今晨還過來看你,很是擔心。”

提起楚懷安,林寶珠雙頰緋紅,點點頭,待她們出去了,才敢下床走到門口,一眼望去,到處都掛滿了紅綢,貼著燙金大紅的囍字,她不禁拍拍臉,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她沒有問沈禹州怎麽樣了,眼下最要緊的,是她馬上就要出嫁了。

新婚前三日是不能相見的,今日清晨楚懷安來探望已是靖安侯通融,再來怕是不行了,是以楚懷安得知她蘇醒後,怕她這幾日悶,就讓蘇婉容過來陪她說說話。

蘇婉容來時也一臉喜氣向她道賀,“恭喜郡主,終於如願以償了。”

林寶珠拉著到屋子裏坐,也笑盈盈的,蘇婉容不僅心底感慨,長樂郡主還是命好啊,經曆了那些事,尋常人家隻怕都避之不及,堂堂太子殿下卻仍待她如珠似寶的。

說了會兒話,林寶珠忽然想到之前從母親那裏聽到的消息,便問她:“聽說,蘇大人也在你議親了,可是那戶人家的好兒郎?”

突然提起這一茬,蘇婉容笑意微僵,“沒,估摸著是不成了。”

“為何?”

麵對追問,蘇婉容不再去看她的眼睛,隻是低著頭,良久後才道:“原本父親與哥哥是定好了的,隻是、隻是後來那戶人家出事了,就……”當著林寶珠的麵,她根本不敢說自己父親哥哥相中的是沈禹州。

其中緣由她不懂,卻也猜到幾分,隻怕背後還有更大的陰謀,是以麵對太子殿下等人的信任時,蘇婉容總會心虛。

不過這次她說的也不算謊話,不僅沈禹州下獄了,沈家也出事了,就在那一夜,靖安侯與太子都派人去了徐州,沈家那樣陰詭之地,想揪出錯處不是難事,很快就查出沈家倚仗權勢侵占百姓良田,謀財害命之事,不光家財被抄了,就連尚病中的大房夫人許氏也被逮捕下獄,全府幾乎半數人都牽扯其中。

入獄後,許氏大喊冤枉,據說是她養病期間,身邊的心腹與原先的大少夫人聯手,打著大房許氏的名義幹了不少事,後來又卷銀子跑了,許氏再喊冤枉此刻也無人對證。

林寶珠不知蘇婉容口中所說的就是沈家,還頗為惋惜,“可惜了,不過沒關係,上京大好男兒多的是,慢慢挑,總有合適的。”

蘇婉容眼眶發酸,“郡主,我……”良知在不斷拉扯,她很糾結到底該不該如實說,不說,傷害的就是一直以來都很信任她們蘇家的太子殿下和沁陽長公主,說了,父親與哥哥都將萬劫不複。

蘇婉容雙手絞在一起,吞吞吐吐半天,最後還是閉著眼,把話都咽了回去,“郡主,臣女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告辭了。”

林寶珠忙問:“沒事吧?可要我請太醫過來看看?”

“謝郡主好意,不勞煩了,我休息一會兒就好。”蘇婉容堪稱落荒而逃,林寶珠望著她倉皇離去的身影也沒多想,“難道方才我說錯話,引起她的傷心事了?”

剛端著糕點果子露進來的清槐發現人已經走了,還奇怪,“怎麽剛來就走了?”

林寶珠搖搖頭,“興許是我說錯話了。”

三日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就到了大婚這一日,連綿的雨停了,又是一個晴好的天,正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圓,宜嫁娶的好日子。

天蒙蒙亮之際,花轎就從長鹿苑出發,楚懷安早早收拾妥帖,發髻高束,一身明亮鮮紅的新郎吉服,騎著高頭白馬,氣勢昂揚,十裏紅妝,鮮花漫天。

懷安太子迎娶太子妃,是南梁今日最盛大的喜事,無數百姓夾道歡呼,慶賀他抱得美人歸,侯府裏也是熱鬧一片,林寶珠的新娘喜服是楚懷安早早就讓人定製的,光做工就費了三個月,其上綴滿各色寶珠,陽光一照,流光飛舞,正襯她的名字。

沁陽長公主為她梳妝,便梳頭便笑,“我家寶珠真是漂亮極了,今日一出,怕是上京第一美人的名號就是你的了。”

林寶珠執著羽扇,滿頭珠翠隨著她的含羞一笑都黯然失色。

外頭皇家禦賜的八抬彩轎,一路吹吹打打到了靖安侯府門前,喜婆跑了進來,滿臉的喜氣洋洋,“娘娘,該啟程了。”濯纓閣登時忙成一團,七手八腳地為她整理裙擺。

林寶珠登上花轎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眼眶盈滿熱淚,卻是笑著出嫁的,當她與楚懷安彼此牽住對方時,內心滿是歡喜與期待,落轎時,羽扇遮麵,信步而至,走到楚懷安跟前。

楚懷安望著自己心心念念的妻,眉眼滿是柔和的笑,握著她的手,二人並肩,在文武百官與皇室宗親的注視下,虔誠而鄭重地登上通往太廟的台階。

正當他們登上最後一級台階時,忽有一道陰沉狠厲的聲音傳入在場所有人的耳中:“且慢!”

所有人,包括高台之上的一對新人齊齊回頭,就見那分明該在詔獄中領罪認罰的沈禹州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在旁觀禮的皇帝眯起了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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