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我的人,等同於打我的臉
“你、你要做什麽?”
眼看對方步步逼近,沈文州兩股戰戰,控製不住地腿軟,那是骨子裏的畏懼。
“你最好別過來,這裏是西跨院,我母親還在,你要是敢動手,就讓你吃不了兜著……啊!”
話音未落,後院便傳出殺豬般的慘叫。
沈文州的右手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弧度彎曲著,額上立時冷汗涔涔,為了能減輕痛苦,他不得已跪在男人腳邊開始求饒。
兩個長隨早就嚇得坐在地上不敢動彈。
沈禹州依舊昂著頭,視線緩慢下移,“我鬆鶴院的人,哪怕是一隻阿貓阿狗,也由不得你放肆。”
“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沈文州向來嬌生慣養,哪裏吃過這種苦頭,忙不迭求饒認錯。
直到對方鬆了手,那雙渾濁不清的眼睛乍現一絲狠厲,起身之際,竟從靴子裏抽出匕首襲向沈禹州。
沈禹州似早有預料,身形如電,略一側身避開攻勢,下一刻殺氣驟然爆發,揮拳而出,猛然砸在他另一半臉上。
沈文州甚至來不及踉蹌後退,又是一記重踢落在胸口,整個人便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了出去,重重砸在假山上,嘔出一大口血來。
動靜過大,驚動了滿院的人,小廝丫鬟紛紛湧來查看情況。
沈禹州始終神色如常,若無其事地走到清水缸前淨手,仿佛沾染了什麽髒汙,反複擦洗。
外頭的阿嬌情緒漸漸穩定,聽到動靜以為他出事了,忙又跑回去,慌亂間被門檻絆了一跤。
“公子你沒……”
爬起來便瞧見這一幕,阿嬌呆了好半晌,餘下音節生生咽回去。
“還不過來?”沈禹州聲音平靜又冷淡。
阿嬌回過神,一瘸一拐上前,下意識拿出自己的絲帕給他擦手,展開後才發現絲帕同她一般,髒兮兮皺巴巴的。
他最是喜潔。
阿嬌漲紅臉,捧著絲帕的動作僵在半空,伸過去也不是,不伸也不是。
沈禹州卻像看不見一般,徑直拿起擦幹手,隨後將帕子塞回她腰間,動作熟稔得不似第一次。
於阿嬌而言,同男子產生親昵的舉動屬實不該適應,可待在他身邊一陣子,偏偏又接受了,僵硬的身體緩緩放鬆下來。
許是因為他救了自己,又或許,僅僅是因為需要仰仗他這一口氣而活。
比起生存,這點犧牲算什麽。
沈禹州不知她內心波瀾,視線不經意掠過她裙擺下的白色繡履。
尚未幹涸的血跡在鞋尖處暈染,將原本淺色的蘭花染得嫣紅,更像紅梅綻放,耀眼奪目。
沈禹州頓了頓,幽深的目光定格在她臉上,“跑這麽急做什麽?”
阿嬌張了張嘴,鴉睫忽閃兩下後道:“奴婢以為,以為你……”
她聲音弱了下去。
沈禹州像是聽了個笑話,嘴角勾起,“以為我會出事麽?”
阿嬌沉默,忽然不知該如何應對。
好像她的關心落在他眼裏,是看不起他的意思。
就在阿嬌以為他會生氣的時候,對方忽然打橫抱起她,大步流星朝外走。
臨走時,阿嬌在他懷裏,隻看到西跨院雞飛狗跳亂作一團。
這下把二房得罪狠了。
阿嬌最後想的是這個。
不出所料,傍晚二房的人便到老夫人跟前告狀,老夫人不好坐視不理,派人把許氏和沈禹州請去壽喜堂。
沈禹州走時,特意叮囑阿嬌到小廚房溫酒去,把人留在了鬆鶴院。
鬆鶴院和東跨院並不相連,加上沈禹州同許氏關係冷淡,平常兩院的人幾乎不來往。
是以許氏並不知曉今日之事,被老夫人喚去時,也隻當是尋常話家常。
直到她前腳剛踏進壽喜堂,便聽到吳氏的啼哭聲。
“母親,你可得替文州作主啊!”
吳氏不顧體麵,抱著老夫人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文州可是您如今唯一的嫡孫了,卻被那混不講理的外室子欺壓,打得鼻青臉腫不說,還嘔了好多血,至今躺在榻上動彈不得,昏迷不醒……”
聽到“外室子”,許氏太陽穴隱隱作痛。
怎麽又是沈禹州惹出的好事!
許氏強忍煩躁,被許盈盈攙扶著進去,“母親,這會喚兒媳前來,可是又頭疼了?”
老夫人還未發話,吳氏搶先啐了一口,“呸!母親身體大好,你烏鴉嘴什麽呢?”
許氏臉色一青,礙於老夫人在場不好發作,尋了位置坐下。
“隔著幾裏地便聽到此處又哭又鬧的,還以為是哪個不懂事的小丫頭鬧脾氣呢,不曾想居然是弟妹。”
許氏啜了口茶,笑著道:“一把年紀的人了,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要鬧得如此上不得台麵?”
到底是商賈出身,遇著事了隻會一哭二鬧的把戲。
吳氏被諷得臉色難看,止住哭聲,“鬧成這樣,還不是拜你家好兒子所賜。”
“少在這兒空口白牙的誣陷。”
“我誣陷你?阿生,你來說說,今日晌午究竟發生了什麽……”
二人又吵了起來,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走近。
爭執中的兩人不約而同住了口,齊齊朝門口方向望去。
沈禹州換了一身月白長袍,墨發高盤,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走到堂中站定,光是滿身冷肅的氣息,便足以震懾眾人。
他朝老夫人作揖,“祖母。”
主座上,一直閉目養神的老夫人睜開了眼,緩緩問道:“那丫頭呢?”
“哦對。”
吳氏又一次搶在前頭開口:“還有個小賤人,也不知存了什麽醃臢心思,巴巴地跑到西跨院來,施些狐媚把戲,幸而文州是個飽讀詩書之人,沒著了她的道,哪知……”
她意味深長地瞥了沈禹州一眼,嘀咕道:“自己的人做出吃裏扒外之事,竟遷怒旁人。”
沈禹州不予理會,隻向老夫人答話:“不過是個初來乍到的婢子,誤入西跨院罷了,孫兒已罰她思過。”
說著,別有深意地瞥了吳氏一眼,“往後隻要三弟不再招惹,今日之事不會再有。”
三言兩語,把鍋甩給了沈文州。
沈文州的為人,老夫人是清楚的,自小不學無術沉迷享樂,不是看話本便是逛窯子。
事情追究下去,最後無非又是拿個婢子的死來遮家醜。
“阿彌陀佛。”
老夫人不欲追究,撚著佛珠,再次闔眼,“既是誤會,此事便罷,老身已差人請了大夫,死不了的。”
“母親!”
吳氏沒想到老夫人竟偏心至此,急聲道:“母親,文州可是您的嫡孫啊,如今被這小子打得重傷昏迷,難道就這般算了嗎?”
“那你想如何?”
這次說話的是沈禹州。
他側目看向吳氏,分明是淡淡的、不帶絲毫感情的一瞥,卻像有千斤重般,壓得吳氏大氣不敢喘。
吳氏本想同老夫人理論,好歹也要追究下沈禹州的責任,可對上那黑沉沉的眼睛,又什麽話都說不出了。
沈家在徐州能站穩腳跟,全倚仗沈老太爺,老太爺走後,沈家便由老夫人坐鎮。
老夫人膝下子嗣不少,但都無甚出息,年輕一輩更是隻有個長房嫡子沈彥州尚算拿的出手,偏偏又下落不明。
眼看沈家日漸傾頹,沈禹州忽然回來了。
幾年不見,一躍成了從四品錦衣衛鎮撫使。
那可是皇室鷹犬,帝王爪牙,尋常世家都惹不起。
吳氏越想越膽寒,嘴唇動了動,連稱呼都變了。
“二、二郎自是動不得半分,可那惹事的婢子,總該交出來,我們文州的傷不能白受……”
“她是我帶回府的,但是因為沈文州,我的婢子崴了腳,一身傷。”
沈禹州側身麵對著她,脊背挺直,身量頎長,無形間又多了一重壓迫感。
“動我的人,等同於打我的臉,這傷總不能白受,爾等是否也該有個交代?”
吳氏仰頭看他,喉嚨裏頓時沒了聲音。
不知怎的,竟覺著沈禹州的眼神越發淩厲,瞧得她心裏發毛。
她囁嚅半晌,道:“不、不過是個婢子罷了,怎能與沈家的公子相提並論?”
話出口,吳氏便後悔了。
她忘了,沈禹州的生母,也是個婢子,至死都沒能進沈家宗祠,終究無名無分。
不止吳氏,老夫人同許氏皆神色一凜,不由攥緊扶手。
他的生母,乃沈家大忌。
所有人臉上籠罩著一層陰霾,緘默不語,四周空氣仿佛凝固下來。
靜默許久,沈禹州低低笑了。
“是啊,不過是個婢子罷了,自比不上生來富貴的公子。”
怒極反笑的神態看得吳氏心中忐忑,下一刻便聽他道:“侄兒聽聞,二叔二嬸近日打算,為三弟在朝中謀個前程?”
他垂首,拇指與食指相撚,思忖著道:“此事說難不難,侄兒或可助他一臂之力。”
吳氏霎時臉色蒼白,“二郎,你弟弟不才,當不得這般費心……”
“不費心。”沈禹州漫不經心地打斷她,“左右是一家人,應該的。”
也不顧吳氏什麽臉色,朝座上的老夫人一揖,拂袖而去。
吳氏終於支撐不住,半截身子從太師椅上滑落,頹然跌在地上。
許氏在旁看著,心有餘悸。
果然不能得罪沈禹州,以他如今權勢,沈府上下怕是沒什麽隱秘能躲過他的眼睛。
吳氏仗著有錢,早已暗中籌備銀錢為沈文州捐了閑職。
可沈禹州若決心插手此事,沈文州怕是隻能去往窮鄉僻壤之地任職,最後落個有家不得回,形同流放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