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救她”

林寶珠幾人起先沒反應, 直到那聲音越來越近,近在咫尺。沈念如跑到河岸邊,急切地喚她, “蘇姐姐!救我!”

李青鬆剛把林寶珠放下,轉眸一看, 眉頭蹙了一下, 哪裏來的醜婆娘?旋即吩咐船夫趕緊走。

沈念如更急了, 腳踝淌著水朝林寶珠伸手,“蘇姐姐, 你別走,救救我!”就在她將要夠到船沿時,後頭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幫大漢, 捉住她的人生拉硬拽。

“放開我!放開我!”

沈念如奮力掙紮, 尖叫不斷,引得船上幾人不得不投去目光, 春桃率先認出她, 神情微愕, “四……四姑娘?”

從前高高在上的沈家四姑娘,此刻衣衫襤褸不說, 臉上更有大片被火灼傷的醜陋疤痕,幾乎布滿了大半張臉, 若非那尖銳的聲音和依稀可辨的五官,春桃都不敢認她。

終於有人理她了, 沈念如激動得淚流滿麵, “春桃……春桃!救救我!從前的事是我對不起你, 還望你不計前嫌救救我!”

她絮絮叨叨求救, 她身後的大漢早不耐煩了, 當即一個巴掌甩她臉上,“小賤蹄子,我看你還敢不敢跑!”用力一拽頭發,沈念如隻能被拖著往後仰,痛苦的神情一覽無餘。

大漢的舉動更堅定了沈念如逃離的心,她向船艙中央端坐的女子投去求救的目光,“蘇姐姐,救救我!我是念如啊……”

“姐姐……”春桃視線難為情地落在她二人之間。李青鬆大概猜出她二人關係不好,作勢要下去趕人,被林寶珠拉住,“算了,幫她一次吧。”

沈念如如獲大赦,更加用力掙紮,李青鬆丟下一句,“又濫做好人。”卻也還是出手相助,幾個大漢不是他的對手,三兩下便被撂倒,而後他抓著沈念如踏水而行,幾個起落回到船上,那些大漢眼看事不可為,罵罵咧咧地走了,臨走前,還惡狠狠瞪了他與林寶珠一眼,他們記下這筆仇了。

終於擺脫那些人,沈念如如釋重負,她一向是缺根筋的,沒察覺船上氣氛異常,反過來抓住林寶珠的手哭訴,“蘇姐姐,這些天你都去哪裏了?念如找得你好苦……”

林寶珠不是蘇婉容,自然不知她與蘇婉容有過什麽約定,隻麵無表情的坐著,不發一言。

沈念如見她神色冷淡,悻悻收回手,垂著眼睛,兩隻髒汙的手死死絞著衣服,“我、我知道……蘇姐姐定然是嫌棄我這般身份的人了。”她知道蘇婉容離開徐州後,舉家遷徙至上京,蘇婉容父親是個大官,而她……自哥哥走後,她什麽也不是了。

林寶珠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沈念如對她做的那些事,曆曆在目,她忘不了,更釋懷不了,“不必同我說這些。”她與蘇婉容嗓音相似,都是溫柔似水之人,即便語氣冷,也是柔柔的。

沈念如淚水洶湧,“等會兒……我下了船,自己走便是。”

林寶珠累極,不想說話,別過臉靠在春桃身上小憩,沈念如偷眼看她,心中疑惑更甚。未出閣時她與蘇婉容關係尚可,即便後來因為哥哥拒婚,兩家不再來往,可她們之間的感情是不能抹滅的,難道,難道從前的那些姐妹情深,都是蘇婉容為了接近哥哥,同她假裝的嗎?

這些日子,遭遇了一次又一次的欺騙,沈念如想著,蘇婉容是她最後的希望了,打聽到蘇家去了慈恩寺,她從林家逃至徐州。後來又聽說蘇家從水路走了,她又一路輾轉到河畔,沒等到蘇家人,卻被林家人先追上了,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今日與蘇婉容一見,沈念如徹底寒了心,“蘇姐姐這些日子,你過得還不錯吧?”她聲音微涼,“聽說,你與林寶珠做了閨中密友……是啊,她郡主之尊,又做了皇後,你當然要和她做朋友了,我如今麵容醜陋,又是殘花敗柳,不配與你相交了。”

春桃雖然也不喜歡她,可人天生就是愛八卦,忍不住問:“離開沈家後,四姑娘去哪裏了?”

“我……我到上京,投奔表姐去了。”說起來都是傷心事,沈念如撫著燒傷的臉,暗自垂淚,“我待表姐真心,她卻為了還債,將我賣於林家,說能治好我的臉,卻根本管不了多久,我本就不得夫家歡心,看到這張臉後,夫家將我休棄不說,還要把我賣入青樓,我才逃了出來……”

麵對曾經的好姐妹,沈念如還是那般毫無保留。

李青鬆聽得厭煩,“少說廢話了,等會船靠岸了,趕緊走人。”興許是沈禹州的緣故,對沈念如便喜歡不起來,與她多待一刻,都嫌晦氣。

麵前的李青鬆一襲青衣,麵容俊朗,不說話時,端的是謫仙之姿,翩然獨立,換做以前,沈念如一定會四處打聽他是誰家的郎君。

眼下,她在林寶珠與李青鬆之間來回打量,兩人都是出奇一致的青衫,沈念如苦笑了聲,“恭喜蘇姐姐,覓得如意郎君了。”

到頭來,最慘的隻有她罷了。

李青鬆白皙臉龐上浮上一抹紅,“我警告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丟河裏喂魚。”

林寶珠原本就想睡個好覺,被沈念如一番絮絮叨叨折騰,睜開眼,“沈念如,我不是你的蘇姐姐。”一瞬間,眸底迸發的淩厲之氣嚇到了對麵的人,那個眼神過於熟悉,曾經,有個人躺在雪地裏,也是如此看著她。

沈念如脊背寒氣陣陣,“你……你不是蘇姐姐,又是誰?”

林寶珠坐直身子,“你先告訴我,你的臉,當初是如何治的。”若她猜的沒錯,許盈盈給沈念如治臉的藥,與她臉上的應當是同一種藥,所謂的巫師手已經伸這麽長了。

沈念如身子抖了一下,“我、我也不知道……表姐手裏有一瓶秘藥,用在臉上,好似覆了一張皮,能將我的臉恢複如初,隻是這並不長久,不到兩月又變回原來的樣子。”

原來如此。

林寶珠與李青鬆皆是若有所思,之後便沒再說過一句話,直到船隻靠岸,可沈念如卻不願走,“蘇……你們要去哪裏?可否……可否帶上我?”如今她隻身一人,身無分文,無處可去。

李青鬆雖不知她們之間的恩怨,但從林寶珠臉色看,便知曾經有過不愉快的經曆,索性壞人做到底,“救你一命,還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沈念如著急辯解,被林寶珠打斷,“你走吧。”她們已經自身難保,多帶個人,多一分危險,方才救她,仁至義盡了。

沈念如含淚下船,人生地不熟,往後多半隻能靠乞討為生了,她蹲在路邊哭泣,不知哭了多久,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這位姑娘。”

她抬起頭,一個全身烏黑,著裝怪異的男人站在她麵前,沈念如剛要尖叫,忽然像是被人攝住了魂魄,在男人的控製下逐漸安靜下來……

沈念如的出現並未在林寶珠心裏掀起多大風浪,她望著不見盡頭的江流,“順著這條河水北上,就可以到上京了。”

其實李青鬆安排的路線是跨過北境,前往北離,路引銀錢什麽的他都準備好了。

“隻是路過。”李青鬆淡淡道,“北離是個好地方。”說起來,那是他的故鄉,“不如就跟我回北離吧,到了那裏,沒有人能威脅你,就算沈禹州來了也不行。”

林寶珠失笑搖頭,他想得太簡單了,沈禹州這種人,不會因為北離震懾而退縮。

李青鬆默默朝她挪近些,兩人幾乎並肩挨著,“我認真的,和我去北離吧,那裏有我的家,莫說沈禹州,就算北離皇帝來了,我都不會把你交出去。”

林寶珠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李青鬆的所作所為她都看在眼裏,隻是……

“抱歉。”林寶珠不著痕跡地拉開距離,“懷安哥哥還在等我,我雖不知他身在何處,也不知他為何要對我避而不見,但是我相信,終有一天,我們會重聚,因為……我是他的妻子。”

她與楚懷安行過三書六禮,是正經夫妻。

他的妻子……

李青鬆怔忪片刻,旋即低頭一笑,掩飾那短暫的窘迫,“想什麽呢?我的意思是,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互相幫助,不是應該的嗎?”

林寶珠歪頭,朝他一笑,堪堪清秀的臉因為她的神情,竟鮮活好看不少,李青鬆輕咳聲,移開視線,“那、那就這麽說定了,咱們去北離,我會記得給侯爺長公主知會一聲。”

林寶珠剛要道謝,船隻忽然劇烈搖晃起來,正在甲板上和船夫閑話的春桃仰頭望去,嚇得驚叫出聲,指著那人,“……你、你什麽人?”

李青鬆一個健步躥了出去,看清立於船篷之上的黑色身影,眼神一凜,“是你。”

巫師立在船篷之上,如履平地,“我道是誰,原來是我的好師弟。”他斜了眼底下,“咱們不愧是同出一門的師兄弟,就連看女人的眼光都如此一致。”

李青鬆臉色倏地沉下,“這張嘴不會說話,幹脆讓我撕了好。”話音未落,縱身一躍,竟比那巫師還要高些,以居高臨下的姿態飛起一腳,直踹巫師,即將觸及的刹那,詭異的一幕出現了,光天化日之下,巫師卻身形一晃憑空消失。

李青鬆心下大驚,再回頭,發現師不知何時出現在甲板上,手上一左一右扣著兩個人,搖漿劃船的船夫在水裏撲騰。

巫師看了眼左邊的春桃,又看向右邊的林寶珠,桀桀怪笑,幹枯的手劃過她的臉頰,隨著他的動作,一張薄薄的人皮四分五裂,露出一張藏匿許久未見天日的絕世容顏,他歎了聲,“不枉我不遠千裏尋你,終於找到一張……絕佳人皮。”

林寶珠卻意外的冷靜,斜睨著他。

巫師饒有興味,“這雙眼睛,才是這張臉的靈魂,可惜了,拿不走。”他見過假皇後,之所以一眼看穿,更多原因是因為眼睛,如此絕色容顏,假皇後的眼睛卻次了些,配在一起,突兀得緊,如今見了正主,忍不住感歎,“不若,我將你的眼睛挖下來?”

“你敢!”李青鬆抽出腰間軟劍,直指巫師脖頸,“你敢動她一根頭發,我就宰了你!”

“嗬嗬嗬……”巫師又笑了,“那你能追上我再說吧。”李青鬆在他發笑之際就一劍刺了過去,卻撲了個空,空氣裏隻有回音陣陣。

“不要!”太和殿中傳出一聲驚呼,沈禹州猛地坐起,顧不得身上疼痛,四下逡巡,“巫師呢?”

跪在殿中的宮女瑟瑟發抖,“奴婢不知……”沈禹州咬緊後槽牙,掀開被子下床,程英快步進來攙扶,“陛下,有什麽事您吩咐一聲……”

“備馬。”沈禹州冷冷打斷他,飛快套上衣服。

程英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他還以為陛下發現他假傳口諭之事而發怒,“陛下,您龍體欠安,尚未痊愈。”撇去蘇婉容的事,他還是忠心的。

“備馬!”沈禹州又重複了一遍,這次語氣凝重許多,“寶珠有危險,朕要去救她。”

程英臉色古怪,“陛下,娘娘就在昭陽殿裏,周圍有禁軍守護,何來的危險?”沈禹州懶得和他解釋,穿上衣服提刀出去,不顧眾人阻攔牽了馬,可剛翻身上馬,險些跌落下來。

程英氣急,“陛下,您的身子是撐不住的,有什麽事您吩咐一聲,我等定當上刀山下火海!”

“那就少廢話,隨朕出宮!”沈禹州捂著胸口,用盡全力地嘶吼,程英他們拗不過,隻能領命,召集部分精銳隨沈禹州出宮,他們前腳剛邁出皇城,蘇婉容後腳便追了出來。

這次是巫師親自出馬,蘇婉容的臉比之從前更加生動,她繞到沈禹州跟前,伸手攔住,“陛下,如今朝堂動**,您不能輕易離宮。”她跟在蘇海道身邊,多少了解一些,如今朝中老臣多半是懼怕沈禹州的凶殘手段,不得不歸順,但這並不代表天下太平。

她蘇家隻能倚仗沈禹州,才能成為當今第一世家。

沈禹州坐在馬上,睥睨著她,“滾。”

蘇婉容也顧不得什麽臉麵,是了,反正辱的是林寶珠的名聲,關她蘇婉容什麽事?大庭廣眾之下,她跪在人前,“陛下,求您看在寶珠的麵子上,退回宮中。”

沈禹州忍到極限,不想再忍了。

不滾是吧,休要怪他心狠手辣了,他狠狠一揚馬鞭,傳聞中可日行千裏的汗血神駒仰頭嘶鳴,而後以極快的速度衝向蘇婉容。

內監宮女大驚,卻沒人敢插手阻攔,隻能眼睜睜看著天子一怒,馬踏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