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是逃出去了
隨著一聲令下, 數箭齊發,有射向楚懷安與李青鬆的,更有射向林寶珠的, 她已經做好等死的準備了,加上她如今是個瞎子, 索性不避不讓。
李青鬆氣不打一處來, 一麵格擋一麵罵她, “林寶珠你是不是瘋了?快躲到身後去!”他將人一把推到楚懷安懷裏,“帶她趕緊走!”
看他們這架勢, 今日無論如何都得留個人才算罷休。
既然他們都說他是北離暗探了,索性留下把他們都都解決了,順便進去殺個狗皇帝, 也算報效北離了。
李青鬆冷哼一聲, 縱身一躍迎上箭矢,長袖在半空中迎風獵獵, 灑下漫天毒粉, 頃刻間迷了在場之人的眼。總算爭取到時間了, 他一記掌風打在楚懷安背上,逼得楚懷安不得不走。
林寶珠卻不願, 循著聲音拉過李青鬆。
李青鬆怔了怔,這還是林寶珠第一次牽他的手。
可是他這次不能順了她的意, 李青鬆苦笑一聲,“抱歉了。”語罷抬手劈向她後脖頸, 哪知林寶珠有了提防, 側身躲開的刹那, 耳畔有流箭飛過, 她想也沒想, 迎著那破風聲而去,挺身擋在李青鬆麵前。
“寶珠!”
楚懷安與李青鬆皆是雙目赤紅,阻止已來不及,隻能看著那箭矢刺入她胸口,楚懷安飛快接住倒下的林寶珠,“寶珠,你不要嚇我,你醒醒……”
李青鬆也惱了,反手一揚,毒粉盡數撒出,而後與楚懷安一人一邊,扶著林寶珠飛身躍上牆頭,徹底消失在夜色裏。
禁軍們第一次沾上毒粉時便覺渾身疲軟乏力,第二次便有了提防,皆捂住口鼻不敢妄動,待迷霧消散後,哪裏還有那三人的身影?
程英氣得一捶胸口。
可惡,竟是一個也沒留住,隻怕陛下醒來要降罪,“封鎖城門,挨家挨戶地搜,務必將他三人找出來!”
楚懷安幾人逃到北城門時便已發現城門封鎖,還有官兵拿著畫像四處張貼,看樣子等到了明日就要對所有出城百姓一一盤查,無奈之下,他們隻好躲進一家客棧。
此刻林寶珠臉上血色褪去,煞白煞白的,瞧著嚇人,楚懷安忙將她放平在**,對她胸口處折斷的箭頭手足無措。
林寶珠還有意識,見他難過,笑了笑,“懷安哥哥,不疼的……”
楚懷安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她都這樣了,還要顧及他的感受,一時哽咽,“我看看。”
他伸手去解林寶珠的裏衣要查看傷勢,被李青鬆製止,“等等,還是我來吧,我是大夫。”
“可是……”楚懷安看了眼林寶珠,她傷的位置有些尷尬,她自己也知曉,雪白小臉漲得微紅,“不是很疼,我自己來吧。”
“箭尾折斷了,這箭頭不好取,你自己怎麽來?”李青鬆飛快解下藥包,取出工具,謫仙似的麵容沒有半分旖旎情緒,“放心,非禮勿視的道理我懂。”
一切準備就緒,李青鬆撕下袍角遮住雙目。
楚懷安見此情形,默了默,說了聲“抱歉”。
雖然他與李青鬆有些私交,彼此之間頗為欣賞,宮變那日,也幸虧李青鬆偶然路過,才從亂墳崗裏把他扒了出來,他醒來後,第一件事便是拜托李青鬆照顧林寶珠。
他不傻,同為男人,看得出李青鬆待寶珠是不同的,方才一瞬他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李青鬆存了什麽私心。
李青鬆蒙著眼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耳力敏銳,聽出他語氣裏的一絲羞愧,“不必道歉,還望你與寶珠不要介懷才是。”語氣淡淡,藏著一絲不被察覺的黯然。
楚懷安利索的解開林寶珠的衣裳,將受傷部分露出,看清底下深埋的箭頭,不自覺攥緊拳頭,好在李青鬆事先給林寶珠服了止疼的藥,眼下睡去了,昏昏沉沉,不知疼痛。
苦熬至破曉時分,可算穩定住傷勢,隻是楚懷安仍是忐忑,“寶珠的眼睛,可有辦法醫治?”
“可以。”李青鬆走到銅盆前淨手,“此前她的眼睛便是我治的,隻是這一次……”他頓了下,語氣沉重,“這一次,想要完全治愈,需得等她傷好了之後,換一雙眼睛才行。”
楚懷安毫不猶豫,“就換我的。”
“不行。”李青鬆搖頭,“你還要繼續奪這皇位,瞎了眼,你還怎麽做皇帝?”
楚懷安低頭,自嘲一笑,“皇位換誰都可以坐,可是寶珠隻有一個,我想她健健康康的,過正常人的日子。”林寶珠的眼睛是為他哭瞎的,還她一雙眼睛也是應該。
“那你這些日子又在做什麽?”李青鬆將帕子砸入水中,神色惱怒,“別告訴我,宣王通敵叛國,沒有你在背後操縱,都做到這個地步了,你突然說你要放棄,且不說那些跟隨你為你而死的將士,你對得起宮變當日那些無辜喪命的宮人嗎?”
楚懷安微微驚訝,“你還知道多少?”
李青鬆別過臉不去看他,“我是北離派來的暗探,知道的自然多,我還知道,你與北離皇子蕭廷風關係不錯,這次也是他要助你,才與你弟弟宣王聯手進攻南梁。”
楚懷安收起麵上一貫的溫和,眸光逐漸銳利——他知道的太多了。
李青鬆挑了下眉,“怎麽?怕我說出去,會威脅到你?”他太了解他們這些皇室中人的稟性,方才那眼神,雖不至於動殺心,卻是警惕著他了。
可他也沒什麽好辯解的,畢竟一開始兩人相交時,楚懷安並不知他是北離人,才會推心置腹視作知己,如今知道他不僅是北離人,還是北離暗探,涉及國事,自是另當別論了。
楚懷安沒回答他,隻是默默替林寶珠整理衣衫,“這些事,以後再說,該走了。”趁著守城侍衛交班,他們硬闖出去,隻是他剛抱起林寶珠,李青鬆涼涼的話鋒傳來,“來不及了。”
楚懷安當即護著人按下不動,一片寂靜裏,就聽一陣腳步聲匆匆趕來,眨眼間包圍了整個客棧。
李青鬆同樣戒備著,“實在不行,你們先走,我既有醫術,也有情報,沈禹州不會輕易殺我。”
楚懷安知道今日他們是沒法全身而退了,李青鬆所說的已是上策,因為眼下無論是他還是林寶珠,留在上京,結果不是死就是囚禁,唯一能讓沈禹州掂量掂量的,隻有李青鬆。
“你保重。”楚懷安不再猶豫,順著屋後的小道闖出去,隻是還沒跨出客棧後門,就被禁軍逮了個正著。
好在李青鬆很快提劍殺了過來,擋在他們身前,嗤笑道:“區區幾個嘍囉,以為能攔住我?”話音落,渾身真氣暴漲,順著劍鋒傾瀉而出。
楚懷安永遠記得那日的北城門有多慘烈,也第一次知道,原來李青鬆不僅醫術冠絕天下,劍術上亦是一等一的高手,即便最後來的人是程英,也不是他對手。
那一夜血流成河,最後隻剩李青鬆一襲染血青衣擋在城門口,執劍單膝跪地,風姿颯颯,遙望著楚懷安與林寶珠離去的身影。
總算是逃出去了。
李青鬆如釋重負,力竭倒地。
楚懷安帶著林寶珠一路向北而去,雲穀關處有蕭廷風接應,更有李青鬆的父親,從前的北離大都護,後來的順安王李崇山。
林寶珠被安置在驛館中,請了最好的大夫醫治,很快便蘇醒過來,聽到第一個聲音卻很陌生,嚇得她立刻坐起。
楚懷宣笑眯眯同她打招呼:“嫂嫂好啊。”
“你……”林寶珠大病初醒,驚魂未定,“你是……楚懷宣?”他不是叛國造反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這?難道說,他已經率軍攻入皇城上位成功了?
林寶珠腦子裏劃過無數念頭,楚懷宣也不解釋,好整以暇地看她臉色乍青乍白的變換,最後還是一道熟悉的溫柔聲音定住她的心。
“楚懷宣,你又嚇唬你嫂嫂。”楚懷安一個巴掌打在他頭頂上,將人擠開,“快出去。”
楚懷宣吃痛,抹著腦袋看他,隱隱不滿,“走就走,幹嘛動手。”他哼了聲,轉身出了房間。
林寶珠聽著他二人互相調侃,不由問,“你們……關係如此好?”算起來,兩位都是她表兄,但楚懷宣身為越貴妃之子,常年在征戰在外,鮮少回京,她見的次數不多並不了解,但楚懷安就不一樣了,她們相熟多年,又是夫妻,竟不知楚懷安同這個弟弟感情如此深厚。
那原先所傳宣王通敵叛國一事,豈非也有他的手筆?
林寶珠不知為何,越想越覺遍體生寒。
“天家的事太複雜,知道太多對你無甚好處。”楚懷安端著藥碗,一口一口喂給她,“你隻要知道,我們沒有想過傷害任何人,更不是做什麽大逆不道之事,隻是時局所迫,不得不走到這一步。”
“即便我想回頭罷手,可那些無辜喪命者,夜夜都會出現在我的夢裏,此仇不報,那些枉死之人,又如何在黃泉之下瞑目?還有……你的眼睛。”楚懷安向來是個心性穩重的人,可說起這些時,語氣帶著顫音,眼底猩紅,可見他心中有多恨。
林寶珠歎了口氣,“我習慣了,看不見便看不見罷。”伸手在空中摸索,直到摸上他的臉,替他抹去眼眶周圍的淚,“隻是懷安哥哥,你想奪回原本屬於你的東西,此乃天經地義,你不必因此感到為難,寶珠可以理解,並且……寶珠支持懷安哥哥的所有決定。”
“寶珠……”楚懷安抓著她的手緊緊貼在臉側,此時此刻,方才覺得這黑暗冰冷的人生終於有了一絲光亮。
林寶珠抱著他,學著從前他安慰自己的樣子,一下又一下撫著他的背,“我會陪著懷安哥哥,不管前路多少艱難險阻。”
外頭一直聽牆角的楚懷宣與蕭廷風對視一眼,眸底皆是促狹的笑,就在他們轉身離開之際,順安王李崇山又一次出現在驛館門口。
與此同時,林寶珠也從短暫的繾綣中回神,好奇地問:“對了,李大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