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入北離,看看林寶珠還能往哪兒躲?
天際一聲驚雷乍響, 暴雨如注,傾盆而下。
皇城太和殿,睡夢中的帝王猝然睜開眼。
“醒、醒了……”李內監喜上眉梢, 連滾帶爬到外頭吆喝,“陛下醒了!陛下醒了!”隨著他的吆喝, 程英率領一眾太醫趕到, 紛紛上前為沈禹州請脈, 直到太醫院最為德高望重的院判確定他傷勢大好,殿中人才鬆了口氣, 齊齊跪地道賀。
程英順勢跪下稟告,“臣等已將北離暗探李青鬆逮捕下獄,等候陛下發落。”
自醒來後沈禹州遲遲不發一言, 聞言緩緩轉動脖頸, 睡了這些天,身子骨都有些僵硬了, 他活動半晌, 沙啞著聲, “……皇後呢?”他隻在意林寶珠一人,其他或生或死, 與他沒什麽關係。
程英低下頭,底下人也是麵麵相覷, 不敢說話,良久之後, 程英才道:“娘娘她……她……”
見他吞吞吐吐, 沈禹州立時有了不祥預感, 不等他繼續說完, 掀開被子下榻, 程英急忙攔住他,“陛下!您的傷未大好,切莫再衝動了!”
沈禹州還是不管不顧地要走,很快又有個身著盔甲的士兵進來稟報,“報——北離十萬大軍聯合叛軍集結於雲穀關,連奪三座城池,還請陛下即刻派援軍前往北境!”
在場眾人嘩然,沈禹州高大的身形禁不住搖晃了下,勉強站穩後,他臉色鐵青,“越太妃呢?既然楚懷宣不怕死,朕就將這份大禮送上!”
那士兵更是瑟瑟發抖,朝程英投去求救的目光,無須程英再說什麽,沈禹州已經意識到大事不妙了,後槽牙咬得死緊,“皇後沒看住,越太妃難道也沒看住嗎!”
他長袖一拂,將一旁禦案上的折子盡數打落在地,“你們知不知道壞了朕多少好事!”
沈禹州暴跳如雷,氣血上湧忍不住又咳了起來,太醫們又紛紛上前攙扶把脈,他一把揮開眾人,嗬斥道:“還不趕緊上報情況!”
前來稟報的士兵趕忙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原來當初蘇家人前往慈安寺探望越太妃後,說要去北境傳信隻是個幌子,真正目的是將越太妃偷梁換柱帶走了。等他們發現時,人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眼下看來,蘇家人當真不簡單,明麵上用個假皇後討陛下歡心,實則背靠宣王謀反。
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沈禹州壓下怒火,坐到禦案前翻看這些天的奏折軍報,越看臉色越沉,太醫宮人都識相地撿好東西呈上去,然後默默退下,殿中隻剩他和程英。
程英始終彎腰低頭立在邊上,大氣不敢喘,天氣炎熱,寢殿裏門窗緊閉,加之心中煎熬,很快額上淌下滴滴汗珠。
許久,沈禹州終於出聲,“皇後究竟是怎麽不見的。”
他語氣平淡,程英卻聽出了隱晦的殺意,他哆嗦了下,又是跪地叩首,“陛下恕罪!皇後娘娘她……她在刺殺您之後就被一個黑衣蒙麵之人帶走了,屬下估摸著他們是一夥的,便帶了數百禁軍追去,結果盡數被北離暗探李青鬆所攔,最終沒能追回娘娘。”
和黑衣人是一夥的……
沈禹州擱在案上的手又一次咯吱作響,他深吸口氣,“皇後……是被迫的,還是自願走的?”
程英遲疑了會兒,“娘娘她……一直護著他們,還說,我等若再逼下去,她情願身死當場,也不願回宮。”
這話聽在沈禹州耳朵裏,林寶珠此舉與私奔沒什麽差別,“可看清那黑衣人的模樣?”
“看不清麵容,但屬下猜測,應當是……楚懷安。”程英巧妙避開他對林寶珠等人放箭追殺一事,將禍水引到楚懷安和北離身上。
果然,沈禹州眸色陰暗,“楚懷安……原來是他與北離勾結。”想來越太妃的事,也是他和北離人參與其中,畢竟越太妃囚於慈安寺一事隻有他和心腹知道。那就隻有兩種可能,要麽是楚懷安潛伏皇宮時泄露出去,要麽,就是那個偽裝極好的北離暗探。
“李青鬆……北離人,姓李……”沈禹州喃喃著,忽然冷笑出聲,“原來如此,帶朕去見他。”
地牢甬道陰暗狹窄,血腥味混著著雨後的潮濕,腥臭無比,沈禹州頂著驚雷,緩步踏入其中,在獄卒的引路下直奔最深處,那裏關押著南梁目前最難看住的犯人。
李青鬆一襲翩若謫仙的青衫布滿血痕,襤褸斑駁,盡管如此,依然掩不住那凜然貴氣,他盤腿而座,閉目養神,直到聽見沉沉的腳步聲,才緩緩撩開眼簾。
“北離順安王世子。”沈禹州停在門口,一字一頓說出他的身份,“偽裝得不錯,朕倒是小瞧你了。”
李青鬆沒有移開目光,隻望著虛空一笑,“南梁陛下,現在才認出我,未免有些晚了,若是想來問寶珠的下落,那恐怕要讓你白跑一趟了。”
他是懂如何傷口撒鹽的,沈禹州麵上好不容易漾起的笑**然無存,他索性不裝了,眸光陰沉,“朕也不同你廢話了,說,林寶珠在哪兒?”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李青鬆看了他一眼反問,“憑你是南梁的皇帝陛下?”某種程度來說,他們是一樣的人,從來不喜歡受人威脅,就算眼前的是皇帝又如何?他不說,誰也別想知道。
“憑你如今是階下囚。”沈禹州話音冷厲,“不願說,朕也有一百種方法撬開你的嘴。”他踱至一旁的桌案上,上頭陳列著幾十中刑具,無一不帶著幹涸的血,他指尖輕輕劃過,“想必世子殿下沒見識過我南梁的刑具吧?這些,都是從前我們錦衣衛詔獄裏才有的,現在為了你,特意拿過來了。”
“哦?很厲害嗎?”好看的唇揚起嘲諷的笑,“可惜我這個人腸胃不好,一向吃軟不吃硬呢,對這些刑具著實沒有興趣,還不如我的銀針。”語罷,嬉笑的神情一收,目光陡然淩厲,掌風穿過牢房縫隙,挾著一枚細如牛毛的銀針飛了出去。
沈禹州對危機感天生敏銳,瞳驟一縮,險險避開,銀針擦著他的衣袖而過,再回神,袖子斷了半截,底下的手背上浮現一道極細血痕。
“哎呀,丟歪了。”李青鬆若無其事的笑笑,看著程英和幾個獄卒戒備的模樣,笑得更歡,“我說了,除非我願意,一般人抓不住我,眼下被困,不過是因為受了點小傷,但是比起你們皇帝陛下,我這點小傷還不足掛齒。”
程英上前一步拔出劍,“你什麽意思?”
“慢……”沈禹州想阻止他,話才說了一個字,便覺頭暈目眩,朝後趔趄一步。
程英心中駭然,“你對陛下做了什麽?”怎麽會,明明關押李青鬆時他們都已經搜身了,毒藥武器暗器乃至行醫所用的銀針盡數沒收,他手裏怎麽還有銀針?
李青鬆看穿他所思所想,笑而不語,不多時,剛蘇醒的皇帝陛下又倒了下去。
看著外頭亂成一團,李青鬆心裏別提多高興,“別忙活了,這天底下除了我,沒人能救他。”
這話不帶半分虛假,所謂的銀針隻是他從衣服上抽出的半截絲線,上頭的毒藥他們就是翻遍醫書也查不出,因為那根本不是什麽毒藥,而是他的血。
習醫多年,他的身體早經曆了千百種毒藥試煉,他的存在就是劇毒,把他抓進來,算他們倒黴。
沈禹州跌在程英懷裏,第一次重視麵前這個敵人,疼痛過後,才咬牙妥協,“……放他出來。”
“陛下!”程英不願到手的人質就這麽輕易放了,“他不僅知道皇後娘娘下落,更是北離戰神順安王唯一嫡子,有他在手,大可脅迫北離退出這場皇位之爭,之後區區一個楚懷宣根本不足為懼。”
沈禹州又重複了一遍,“放他出來!”
無奈之下,程英隻得放人,出了牢房,李青鬆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道:“我對你們南梁的破事可一點都不感興趣,至於北離南梁之間的恩怨,我更不在意了,不過嘛……殺個皇帝,奪個皇後,也挺有意思的。”
沈禹州放他出來,一半是顧及北離,另一半則是因為林寶珠,寶珠逃了,唯一能去的隻有北離,北離不是他的勢力範圍,他需要一個引路人,可麵對李青鬆的挑釁,他忍都不想忍,勃然大怒,一把揪住李青鬆的衣領將人抵到牆上,“朕警告你,你可以打別的主意,唯獨林寶珠,若敢肖想半分,朕拚死也要立刻殺了你!”
瀕死之人發起狠來,力道不容小覷,李青鬆被他這一提,仿佛被扼住喉嚨,呼吸困難,臉都漲成豬肝色,可他仍是胸有成竹的笑,“陛下這話真有意思,聽起來,您似乎對林寶珠一往情深呐……可惜了,她對你可是不屑一顧。”
沈禹州眼眸又一次變得猩紅無比,殺氣滔天。
“陛下先別急著動怒,小心毒入肺腑,死得更快了。”李青鬆唇邊已溢出血跡,可他還在笑,仿佛感覺不到疼,那血滴落在沈禹州手背上,順著傷口深入皮膚。
沈禹州悶哼一聲,鬆開手往後摔去。
得了自由,李青鬆慢條斯理地整理衣衫,然後朝程英伸手,“我的銀針呢?再不還我,你們陛下真死了可別賴我身上。”
他最後要往沈禹州頭頂紮針時,原本奄奄一息的沈禹州突然抓住他的腕,紅著脖頸:“林寶珠……究竟在哪兒?”
李青鬆腮幫動了動,似乎在忍耐,最後一針用力紮下去,沈禹州徹底昏了過去,他才翻了個白眼,他傻了才會告訴他林寶珠的下落。
程英等人察覺端倪,紛紛拔劍,可是來不及了,李青鬆身形如蛇般左閃右避,滑溜至極,根本抓不住,就在即將逃出地牢時,忽然有個極其高大健壯的身影堵住出口。
李青鬆不得不停下腳步,抬頭望去,咽了口唾沫,眼前的男人身高九尺有餘,肩膀肌肉虯結,足有兩個他這麽寬,兩手各握一柄鐵錘,氣勢洶洶。
*
兩國邊境的營帳中
麵對林寶珠的疑問,楚懷安低著頭,許久才道:“他……他在後麵,應該快追上來了。”他不敢說實話,就怕刺激到她。
林寶珠唇邊的笑淡了些,大抵猜到情況不妙,淚水終究沒忍住,“是我害了他……”
“說的不錯。”楚懷安還沒接話,一個殺氣騰騰的男人闖了進來,楚懷宣和蕭廷風跟在後頭,似乎是想阻攔但沒攔住。
李崇山視線在林寶珠和楚懷安身上掃過,“我兒子就是為了你們兩個,才身陷囹圄?”
楚懷安如今是寄人籬下,不好正麵與人起衝突,他擋在林寶珠前麵,迎上李崇山,“此事是我欠他一個恩情,來日必報,我會想辦法將他救出。”
“不必了。”李崇山一揮手,“我兒的秉性,我清楚,他精明又自私得很,從來不會為任何人犧牲自己,除非……”說及此,他看了眼林寶珠,“算了,如今說這些也於事無補,本王來隻是要個準話,什麽時候殺入南梁,知會一聲。”
後麵兩人不約而同鬆了口氣,還以為這位北離第一異姓王李崇山是來算賬的,若真如此,他們在場中人誰也招架不住。
楚懷安抱拳回應,“多謝順安王殿下。”
李崇山點了下頭,臨走時,又多看林寶珠一眼,“這位姑娘……”
楚懷宣率先開口,“哦,這位是我嫂嫂,靖安侯與沁陽長公主獨女,長樂郡主林寶珠。”既然被人主動問起,林寶珠也不好裝聾作啞,在楚懷安的攙扶下落地,朝門口的方向福了福身。
李崇山注意到她的眼睛,楚懷宣在旁幫著解釋,又是一陣唏噓,歎了口氣,“原來是故人之女。”他語氣緩和了些,“早些年我與你母親也曾在戰場交過手,雖然立場不同,但本王很是欣賞她,至今都還記得她那英姿颯爽的模樣,不輸任何男兒……你與你母親長得像,不過性子倒是天差地別。”
沁陽長公主從前也是馳騁沙場的女將軍,不曾想女兒竟如此纖細柔弱,倒是他兒子中意的類型,可再看林寶珠與楚懷安,李崇山心中又不免遺憾。
他是老子,李青鬆想什麽,他多少猜得出,知曉眼前這位容色絕麗的少女於李青鬆而言不一般,隻是可惜了,已嫁為人婦。
林寶珠聽他提起母親,有些酸澀,“拜見李叔叔,給您添麻煩了。”
“談不上麻煩。”李崇山滿意地點頭,“你且在這安心住著,此乃兩國交界處,亂是亂些,但北離南梁都有將士在此駐守,兩邊護著你,也無須擔憂。”
臨走時,他又想到兒子,終是沒忍住問出口,“你,可記得我兒李青鬆?”
“自然記得。”林寶珠怎麽敢忘,“雖然我們相識不久,但他屢次救我於危難,寶珠心中感激,早已視其為兄長。”
李崇山一噎,“相識不久?”
林寶珠茫然了一瞬,就聽他繼續道:“從前我兒可在你們上京城做過三年質子,若沒記錯的話,當時他就在你們侯府住著呢。”這也是為什麽他與沁陽長公主交情匪淺的緣故,這三年,李青鬆被照顧得很好,沒有遭受半點苛待。
見林寶珠還呆愣著,李崇山便知道她無甚記憶,擺擺手,“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他走了許久,林寶珠心裏還空落落的,這些李青鬆都沒說過,“是我對不起他……”
楚懷安寬慰道:“不必擔心,已經派人去上京打探消息了,不出半月,一定會把李青鬆帶回來的。”
她又一次濕了眼,點點頭,耐心等著,可是等了半個月,等來的卻不是李青鬆回歸。
深更半夜,眾人熟睡之際,遠處營帳忽然起了火,火勢來得太快,根本來不及滅火,林寶珠被那聲聲高呼驚醒,汗流浹背,她的世界隻有無盡的黑暗,隻覺有熱氣拂到臉上,本能地滾下床。
“懷安哥哥……懷安哥哥!”她在地上一點點挪動,稍有不慎便觸及火焰,疼得她縮回手哭,“懷安哥哥,你在哪裏?”
對麵營帳中的楚懷安也發現了異常,可等他衝出營帳時,到處都是火,應該說,是漫山遍野的火,幾乎沒有生路可逃。
這火來得太巧了,他們原本預計黎明時分整軍南下,順安王李崇山臨走前府裏出了點事,恰巧今夜不在,就被人逮住機會火燒營帳,糧草幾乎燒成灰燼,沒了糧草,寸步難行。
“可惡!”楚懷宣含恨道:“一定是軍情泄露,南梁才趁著最後一夜燒光我們糧草!”
到底先救糧草,還是救寶珠?
權衡之下,楚懷安咬緊牙,取出被褥,徑直衝入火海。
“二哥!”楚懷宣伸手去拉,隻抓住一縷空氣,“二哥危險!”他作勢要跟著衝進去,黑暗裏不知何處來了一柄飛劍,直刺楚懷安的背影,也堪堪擦過楚懷宣的臉,好在被蕭廷風一劍打落。
此劍也生生止住了二人步伐。
緊接著,四麵八方傳來號角聲,是南梁軍隊開戰的前兆。
“他們是有備而來,”蕭廷風反應迅速,這裏是救不回了,能跑一個是一個,他推了楚懷宣一把,“快回你駐地點兵,派人來支援,我也去順安王府一趟。”
兩人很快突圍而去,沈禹州站在山崗高處俯視底下,眸色冰冷,“殺,一個不留!”
既然他們以為將寶珠帶到北離就能安全,那他索性殺入北離,殺他個片甲不留。
如此,他要看看,林寶珠究竟還能往哪兒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