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外人,你又是個什麽東西”

折騰一宿,終於在天微亮時,捶著酸軟的胳膊回屋去。

翌日清晨,阿嬌正熟睡著,就被春桃搖醒,隻說公子起了叫她過去伺候。

許是沒睡夠的緣故,阿嬌也有了脾氣,不情不願地出現在主屋裏,像是失了魂般伺候他洗漱更衣。

望著銅鏡裏無精打采的阿嬌,沈禹州偏頭看她。

纖長的眼睫低垂,卻也遮不住她眼底的兩團烏青。

他兀自取過束腰,邊係邊問:“是昨晚沒睡好?”

“是啊……”阿嬌渾渾噩噩,心裏話脫口而出,“公子往後莫再貪杯了。”

沈禹州動作一頓。

一絲危險的氣息傳來,阿嬌驟然清醒不少,撲通跪下,“奴婢錯了,奴婢隻是擔心公子……”

“起來罷。”

沈禹州不太記得昨夜之事,但聽她是擔心自己,便也不再發難,自己穿戴好後道:“過幾日是老夫人六十大壽,我請人造了一樽白玉觀音像,算著日子今日便會送來,記得收入庫房。”

說著從匣子裏取出一把鑰匙遞給她,“楊姑姑近日事多,顧不得內院,鬆鶴院庫房便交給你了,這幾日好好歇息,有事吩咐旁人去做即可。”

阿嬌受寵若驚,忙連聲應是。

送走沈禹州後,阿嬌打算補個覺,春桃又跑了過來,同她嘰嘰喳喳地敘話。

“你知道嗎,昨兒個二夫人的西跨院鬧翻了。”

一聽是西跨院的事,阿嬌來了幾分精神。

隻見春桃神神秘秘地湊到她耳畔,手裏比劃了下,“二夫人娘家花了這個數,想給三公子在朝中捐個官職,豈料中途出了岔子,三公子馬上便要到嶺南赴任了。”

阿嬌詫異瞪大眼睛,“你們怎麽知道的?”

按理說這該是二房的隱秘才是。

“早傳開了。”春桃神情誇張地道:“不僅沈家,幾乎整個徐州都知道啦,據說是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呢,便是不去也不行了。”

阿嬌恍然,又唏噓。

春桃觀察她的神色,小聲道:“其實……我是想問,昨日表姑娘可是把你騙去西跨院了?”

府裏婢子今晨便在私下揣測,三公子會有這般結果,是否是因為得罪了阿嬌的緣故。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如今府裏上下都知道阿嬌初來乍到不過兩日,前後便有兩個人為她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就算她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

唇邊溫和的笑慢慢淡去,阿嬌垂著眼睛道:“沒有,是我自己不認路,走錯了地方。”

她不想再和任何人結怨,然而事與願違。

這邊剛說起表姑娘,那邊許盈盈就來了。

“就放這吧。”

許盈盈穿過垂花門,來到院中的八角亭下,示意身後的小廝把箱籠搬到石桌上。

她今日特意打扮過,上身著羅蘭紫蘇繡月華錦衫,下套水紅色散花百褶裙,發髻飛揚,鬢邊格外巧思地簪了朵鮮嫩欲滴的木芙蓉,與她臉上胭脂相得益彰,使得原本略顯寡淡的麵容添了幾分明麗。

許盈盈心情大好,轉頭看向鬆鶴院的婢子。

“表哥呢?”

她手裏拿著一本小冊子,笑著道:“定製的白玉觀音和一些擺件、首飾都送到了,我已清點登記造冊,可以入庫了。”

一個婢子訥訥道:“公子今日一早出門去了。”

許盈盈眸光微黯,“倒是忘了,表哥一向忙,楊姑姑呢?”

婢子不敢直視她,“楊姑姑忙著籌備老夫人壽宴,也不在。”

許盈盈忖了忖,道:“既如此,那我便自作主張替表哥將這些物件收好,庫房鑰匙可在你們誰手裏?”

幾個婢子麵麵相覷,搖頭。

許盈盈稍鬆口氣,再度揚起笑容,“我糊塗了,這般重要的東西定不會在你們身上,彩雲,去前廳找找,看楊姑姑可在。”

喚作彩雲的婢子快步離開,不多時又折回來,在她身邊低聲耳語。

許盈盈臉色越來越難看。

恰在此時春桃從阿嬌房裏出來,路過八角亭,見熙熙攘攘擠了一堆人,不由好奇地湊上前,聽她們在找庫房鑰匙,她便想起阿嬌。

她記得,阿嬌回房時手裏就拿著什麽鑰匙呢。

想著便沒忍住道:“公子好像把鑰匙給了阿嬌。”

許盈盈聽完彩雲回稟的話,本想把事情壓下,待外人走了再算賬,不料春桃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竟當眾說了出來。

許盈盈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在珠寶齋小廝怪異的眼神中,勉強維持得體的笑:“多謝諸位跑一趟,東西就放這兒吧,後麵不勞諸位費力了。”

沈禹州常年不在府內,鬆鶴院許多事務都是她主動操辦,迎來送往之事總能看到她的身影,眼下珠寶齋的小廝把她當成鬆鶴院半個主子,這才聽她使喚,搬著東西一路跟進來。

許盈盈原是想安排他們把箱籠直接搬進庫房的,可鑰匙卻在阿嬌那個小賤人手裏。

總不能讓人知道,原來她連開庫房還得經過一個婢子同意。

有外人在,絕不可失了顏麵。

待人遣散得差不多之後,許盈盈看向唯一還沒走的春桃,眼神冷了下來,“你和阿嬌關係很好?”

春桃到底年紀小,又是進府不久的新人,不及旁的婢子圓滑,老實點頭。

許盈盈深吸口氣,“把她叫來。”

阿嬌這會兒剛睡下,又一次被春桃搖醒,聽說是表姑娘來了,忙起身穿衣。

彩雲撥開一堆物什騰出位置,許盈盈順勢坐下,倒了杯茶平複心情,遠遠看到阿嬌過來,便覺入口的清茶都苦澀難咽。

阿嬌站在亭外福了福身,“表姑娘。”

正要起來,許盈盈斥了聲,“讓你起身了嗎?”

阿嬌隻好保持屈膝行禮的動作。

臨近冬日,日頭雖不毒辣,陣陣冷風也吹得人不由顫栗。

許盈盈緊了緊衣衫,讓彩雲把亭子四周遮風的帷幔放下,隔著一道半透明的簾子,能看到外頭搖搖晃晃的身影。

她收回視線,悠然烹茶,“若是站不穩,便去跪上一個時辰。”

不遠處的春桃見狀不妙,從隱蔽處消失。

阿嬌本就體弱,傷口又總是反反複複不見好轉,很快便支撐不住。

許盈盈使了個眼色,彩雲意會,走到阿嬌跟前,二話不說開始搜身,在腰上摸了一圈沒找到鑰匙,便去解她外衣。

“你做什麽?”

阿嬌雖聲音虛弱,卻死死捂住衣衫。

見她掙紮,彩雲下手更狠,幾乎是強扒的姿態,“鑰匙在哪兒?交出來。”

阿嬌搶不過她,很快被扒得隻剩裏衣,泥人尚有三分氣性,她眼中噙著淚,咬緊牙道:“公子沒有吩咐,奴婢不敢交給外人。”

原本還悠閑自得的許盈盈裝不下去了,怒擲茶杯走到她跟前。

“我是外人?你又是個什麽東西!”隨著而來的便是一記耳光。

阿嬌被打得臉一歪,掌心撐地,沒有答話。

許盈盈鬆了鬆隱隱發麻的手,冷哼道:“既然身上沒有,就去她房裏搜。”

彩雲得令,一通翻箱倒櫃,並無所獲。

“識相的,鑰匙交出來,我便不為難你。”

許盈盈耐心即將耗盡,她緩緩蹲下身,捏住阿嬌下頜。

最初她以為,阿嬌左右不過是第二個佩蘭,待他日表哥娶她過門,不一樣得卑躬屈膝,恭恭敬敬地喚她一聲少夫人。

可時至今日,許盈盈發現她高估了自己的容忍度。

為嫁入沈家,她努力了這麽多年,偏偏沈禹州對她不聞不問,反待一個婢子如珠如寶,叫她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許盈盈心中翻湧過無數念頭,指尖一點點陷在那細嫩的皮肉裏。

阿嬌痛呼一聲,從發髻裏拔下什麽東西扔了出去

她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不是要鑰匙嗎?去撿啊。”

許盈盈沒料到阿嬌竟敢扔庫房鑰匙,甩開她忙蹲在草叢裏四下尋找。

阿嬌得以喘息,顫巍巍起身,麵無表情地睨著她。

春桃又不知從哪兒跑了過來,急匆匆道:“楊姑姑馬上就來,咱們先避一避。”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兩人正打算穿過八角亭悄悄溜走,草叢裏的許盈盈霍然起身。

“站住!”

她快步走到二人跟前,“居然敢拿發簪糊弄我?”抬手又是一個巴掌。

許盈盈被她三翻四次戲弄,怒氣攻心,力道便沒收住,偏阿嬌這次有了防備,推開春桃側身躲避。

許盈盈撲了個空,上半身摔在石桌上,直接將離得最近的鑲螺鈿黃花梨木盒撞飛。

彩雲大驚失色,想挽救已來不及。

木盒“啪”的一聲掉落,裏頭的白玉觀音足有嬰孩般大小,此刻摔在地上,乍然碎成幾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