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東回到辦公室，就開始盤算起來。
錢，一共1308塊。
放在這個年代，絕對是筆不小的數字。
可放在一百多號人身上，每個人平均12元。
這就是年底福利的標準。
至於說各種票據，一張也沒有。
李衛東也終於明白，為什麽這會是樁苦差事了。
沒票，幾乎斷絕了在供銷社買的希望。
所以，這個時候往往隻能拚關係，拚人脈。
可他能有什麽關係？
也就難怪汪振義跟許成誌都不相信他。
之所以還把這件事情丟給他，前者是想給他點苦頭吃，打擊一下他的驕傲，不要以為有點小聰明，從桂少寧那裏完成任務，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後者純粹就是抹不開麵子。
所以才跟他約法三章，並隻給了他半個月。
就是想著到時候他碰壁後，知難而退，再來收拾爛攤子。
別到了最後，把事情給耽誤了。
同時，李衛東也問到了去年農場的福利。
即：肥豬肉一斤，花生一斤，餅幹兩條，山楂罐頭兩瓶，粉條五斤，幹蘑菇五斤，蘿卜二十斤，棒子麵二十斤。
雖然量不算多，可樣數卻很可觀。
加起來的話，跟今年給的錢差不多。
但實際上，卻是縮水了，因為去年遠比今年更困難。
李衛東估摸著，想要讓農場大部分人都滿意，那今年的福利，不管從數量上，還是從質量上，至少都要比去年好個兩三成。
給工人們發什麽福利，他反倒是不愁。
他的農場裏有小麥，有玉米，甚至不久前還弄到了稻子，有這三樣打底，完全足夠了。
而且，他還能拿出蘋果來。
關鍵是，他怎麽才能把這些東西給洗白，不會讓人懷疑，這是最難的地方。
實際上，從一開始，他就打算利用農場來給自己謀‘福利’。
隻不過，他的福利不是吃的，而是往上爬的階梯。
沉思了片刻，李衛東漸漸有了思路。
毫無疑問，這次的工人福利裏麵，肯定得有野豬肉。
汪振義估計也有這方麵的打算，算是一石二鳥。
但李衛東這次卻不想‘白拿’村裏的野豬肉，也就是說，他要代表農場跟村裏做生意。
第二天，李衛東算是奉命曠工，騎著自行車回到鄉下。
“你小子怎麽又跑回來了？”
不怪李書全詫異，實在是李衛東最近回來的次數有點多。
又不安生了？
“有事，二叔，咱們村裏年底有沒有打獵計劃？”
往年年底，村裏都會組織一次大規模的打獵，到時候家家戶戶都能分不少野豬肉。
一些人舍不得吃，就會拿去換成糧食。
所以，這馬上就要年底了，村裏肯定有很多人盼著。
“你小子又打什麽歪主意？這次打獵，肯定要先緊著村裏。”
“我知道，所以我想跟村裏做筆生意，用糧食換野豬肉。”
聽完他的話，李書全毫不猶豫的搖頭。
“胡鬧！”
“二叔，您誤會了，我這次是代表農場來跟村裏做生意的，這年底，農場也得給工人們準備福利，所以托我來問問。”
李衛東趕忙解釋。
“農場？”
這次，李書全倒是認真沉吟起來，以前也不是沒人來村裏收購，但基本都是用錢，雖然價格不錯，但村裏向來是直接拒絕的。
錢雖然重要，但在農村，又沒有那麽重要。
遠不如野豬肉來的更實惠。
但如果是拿糧食來換，就不一樣了。
更何況，在他，或者大部分人眼裏，農場肯定不缺糧食。
“你真能代表農場？”
“當然，這是介紹信。”
李衛東直接從口袋裏掏出一封信，這是他特意讓許成誌給他寫的，要是沒這玩意，他恐怕連很多廠子的大門都進不去。
李書全倒也沒客氣，直接拿在手裏看了一遍。
大體內容是茲有我農場李衛東同誌，代表農場洽談采購事宜，望貴單位協助。
下麵是第三農場的印章跟許成誌的簽名。
有了這玩意，李衛東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代表農場。
“行，難得有好處的事情你沒忘記村裏，不過這事情咱倆沒法談，走吧，我帶你去找你三大爺。”
是的，三大爺！
李衛東沒出五服的關係。
也是如今的村主任。
“你們農場能拿出多少糧食來？”
村大隊辦公室，李春華把介紹信還給李衛東，直接問道。
他看上去五十來歲，臉色黝黑，眉頭掛滿深深的褶子，在他的手裏，還端著個長長的煙鬥。
“這個就要看咱們村裏能打到多少野豬肉了。”
李衛東直言。
這次，他準備拿玉米來換，不是說小麥不夠，隻要有能量，不管催熟小麥還是玉米，其實並沒有差別。
隻不過，小麥這玩意，少量還行，太多了顯眼。
而且小麥跟玉米擺在城裏人麵前，那九成九的人都會選前者。
可放在農村，大概率會選擇後者。
不是農村不識貨，不知道小麥磨成麵粉更好吃，而是舍不得。
一斤小麥能換好幾斤玉米，擱家裏，就能多吃好幾天。
這筆賬，誰都會算。
所以，李衛東才選擇直接用玉米。
還是沒有磨成棒子麵的那種。
畢竟農場就算有儲存，也是儲存玉米粒，沒誰會磨成棒子麵再儲存。
如此一來，實際上也省去了李衛東不少麻煩。
要不然他還得浪費能量，在農場裏用磨磨成棒子麵。
而他的話，也讓李春華眼睛一亮。
隻見他煙也不抽了，豪氣的一揮手。
“你們農場還有多少玉米？咱們村裏包了。”
“額。”
這下子，反倒是把李衛東給唬住了。
“三大爺，我們農場存的玉米，其實也沒多少，也就萬把斤。”
這個數字，是李衛東權衡之後得出來的。
既不會把他積攢的能量全部消耗完畢，也能把許成誌給他的那一千多塊錢昧下。
是的！
他打算直接把那一千多塊錢揣進自己的腰包。
因為他很清楚，用錢去那些廠裏買東西，人家根本不會搭理他。
畢竟誰家廠裏也不缺這點錢，尤其是那些上萬人的大廠，打噴嚏，都能把他給吹走。
區區一千多塊錢，看不起誰呢？
尤其是這眼瞅著就要年底，各家單位都在牟足了勁，給自家職工謀福利，哪會去賣？
所以，李衛東決定用野豬肉去換。
相信肯定能讓不少人動心。
這也是他跟村裏交易的原因。
他必須要讓這批野豬肉的來源，清清白白，不能被質疑。
“萬把斤？少是少了點，不過也可以了。”
李春華點了點頭，雖然嘴上不滿意，可實際上，心裏已經無比滿意了。
靠山吃山。
哪怕村裏平時不會去山裏打野豬，可既然他們村占了這片地，那麽，山裏的資源就是他們的。
誰要是不服，大家拉出家夥來試試。
這年頭，為了一口吃的，就是這麽野蠻。
就好比農場，有人，有槍，按理來說，自己去打野豬都沒問題，但實際上，壓根就不是那麽回事。
農場真要進山打野豬，肯定要從村裏經過，到時候你試試能不能進山。
就算偷著打了野豬，也休想帶走。
“那兌換的比例？”
既然是當成生意談，那肯定就得有白紙黑字。
“一斤野豬肉，換八斤玉米。”
李春華沉吟了片刻，給出一個數字。
村裏平時打到野豬，其實也是可以拿到供銷社去賣的，隻不過價錢遠遠無法跟黑市相比。
如今，供銷社收購野豬肉的價格四毛五一斤。
而往外賣的棒子麵，則是八分錢一斤。
要是按照這個價格來算的話，李衛東所代表的農場，肯定要吃虧。
毫無疑問，李春華眼下完全代表了村集體的利益。
“三大爺，我要是真同意了這個價，回去可就沒法交代了，而且能打到野豬的，也不是隻有咱們這個村子。”
李衛東搖搖頭，他雖然願意幫村裏一把，可也不想當冤大頭。
“嗬嗬，你有本事去別的村試試？”
李春華笑眯眯的看著李衛東，大有李衛東敢吃裏扒外，就把腿打斷的架勢。
別看李衛東雖然把戶口遷到了城裏，可不管是在李春華，還是李書全的眼裏，他始終的村裏的人。
將來死了，也是要回來埋在村裏的。
這會你吃裏扒外，是不是不打算死回來了？
“三大爺，我要是不想著村裏，也就不會主動攬下這樁苦差事了，您也別讓我為難啊。”
李衛東哭著臉，就快要哭了。
“行了，老子要是為難你，先前還能看著你一車一車的往城裏拉肉？”
李春華冷哼一聲。
要是沒有他壓著，李衛東一次次進山，又是野豬肉，又是豺肉，還是把好處都裝進自己兜裏，村裏早就開始鬧了。
畢竟在村裏人眼中，山裏的肉，那是大家夥的。
憑什麽都歸了你李衛東？
“謝謝三大爺。”
李衛東立馬老實了。
他先前是真忘了這一出，隻想著，誰打到就是誰的。
卻把村裏人的反應給忽略了。
“一斤野豬肉，換七斤玉米。”
看著李衛東一副老老實實，承認錯誤的架勢，李春華也沒難為他，自己降了點。
“好，不過有件事情，我得先給您二位透個底。”
李衛東也沒再說什麽。
光是他以前帶走的野豬肉跟豺肉，加起來比那一萬斤玉米都值錢。
所以，真要總總賬的話，他得先把這部分給補回來。
“怎麽？這批玉米有麻煩？”
李春華什麽樣的人？
當了這些年村主任，不說練出一副火眼金睛，可隻要看李衛東的模樣，就知道跟玉米有關。
“也不能說麻煩，您也知道，我們農場產的糧食，是要交任務的，由上麵統一規劃。
我先前說的那批玉米，是我們農場偷偷藏下來的，整個農場，知道內情的人，也沒幾個。
所以，明麵上，肯定不能說用玉米交換野豬肉，而是花錢買。
但實際上，還是用玉米換。”
李衛東壓低聲音說道。
這個謊言，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真要大張旗鼓，首先農場那一關就過不了。
“明白，回頭寫交易收據的時候，你們農場用錢從村裏購買一批野豬肉，是這個意思吧？”李春華直接說道。
“對，就是這個意思。”
李衛東隻要拿著收據，帶著野豬肉回去，自然可以交差了。
“而且，這件事情您跟我二叔知道就行，就算跟村裏人，也不能說。”
在這件事情上麵，李衛東不得不謹慎點。
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暴露。
“放心好了，那批玉米短時間內不會運到村裏，交易當天，也用錢交易，這樣你總放心了吧？”
李春華辦這種事情，完全是熟門熟路。
如果換個人，肯定沒這麽簡單，以他的性格，不見著糧食，壓根就不會鬆口。
但李衛東可是真正的自己人。
信不過別人，也不可能信不過他。
“放心了，謝謝三大爺。”
李衛東立即露出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
他相信，有了對方的保證，以及旁邊始終沉默的二叔，這件事情的隱患，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至於兩人最後怎麽把這批玉米用一個合理的借口運回來，那就不需要李衛東擔心了。
相信兩人絕對會辦的妥妥當當。
而且，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有懷疑過李衛東。
歸根結底，李衛東代表農場來的，農場藏點糧食，又不想被人知道，不很正常嗎？
難不成，李衛東還能變成糧食來？
誰信？
“那就這麽說定了，五天後，我帶車來拉，怎麽樣？”
李衛東又約定了個時間。
這件事情，得有閉環，尤其是帶走野豬肉的時候，不能瞞著農場。
所以，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讓農場派輛車來，然後當著司機的麵，用錢交易。
如此一來，就算常慶波知道了這件事情，也不會懷疑。
至於汪振義，恐怕還會覺得自己運籌帷幄，這一幕，早就在他的預料當中。
而李衛東，既賺了錢，又初步完成了任務。
隻等弄到野豬肉後，就去那些廠裏換東西。
雖然，直接把這些野豬肉當福利分下去也可以，但在李衛東看來，這是最不合理，也是利益最小的分配方式。
他需要的是，用這批野豬肉當啟動資金，名正言順的通過交換的方式，換取幾倍的物資。
在這個過程中，才是他真正大展身手的時候。
而且，最終換到的物資越多，他的‘功勞’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