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家宴,邵玉成在主座坐定,薛馥坐在他身側,一如既往的女主人風範。前有父親把邵益陽安排進公司挫自己銳氣,後有舅舅爆料這對夫妻的陳年舊事,邵君澤此時看薛馥越看越覺得刺眼,一頓飯於是吃得十分微妙。幸而邵君澤一向藏得住心思,八風不動地維持著合家歡樂的氣氛。
邵君澤對生父繼母心生嫌隙,他跟異母弟弟一起長大,多年兄弟情誼尚在,勉強還能維持住兄友弟恭的表麵。席間邵玉成問道:“益陽你去公司有一個星期了,公司的人對你還好嗎?”
父親不問益陽業務熟練否,但聞公司人事。其實邵益陽生在邵家,明擺著呼風喚雨,哪裏有人敢對他有半分不好?邵君澤向來知道父親多少向著邵益陽,此時才明白其間因果,因此心中執念更深。
邵益陽有口無心:“很好啊,哥在公司對我又很照顧,爸爸不必擔心。”
邵君澤也隨著他說:“益陽聰敏,什麽事上手就會,哪裏用得著我照顧。”
邵君澤承認他有一瞬間的嫉妒,他隻是覺得父親不公得十分過分,然而念及母親的早逝,更多莫可名狀的情緒洶湧上心頭,心裏終究義憤難平。他無法用相同的方式報複生父與繼母,便執意要奪走他們珍視的東西,才能足以慰藉九泉之下的母親。他於是連帶著看邵益陽也不順眼起來,隻想著父親虧欠他的東西,自己隻好從邵益陽身上奪回來了。
邵君澤突然問道:“益陽,你那個師妹不是跟你一樣正好學建築的,要不讓她來我們公司來實習,你多個伴,對她來說也是挺好的經驗不是?”
“好啊,我回頭問問看她,這麽好的機會,我想她沒有拒絕的理由吧!”邵益陽全無心機,胸有成竹地朝他哥哥笑了笑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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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君澤回到家照舊是萬家燈火將熄、整座城市進入安眠的時間,他習以為常,按部就班地換了居家拖鞋,管家接過他換下的外衣,告訴他邵老爺子在書房裏等他。
邵君澤對老頭子找他一事早有心裏準備,無非是因為前陣子他打算辭退公司位高權重的老員工。他對管家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在心裏盤算一番,徑直上樓敲了敲門:“爸爸,聽說您找我?”
“進來吧。”
聽到邵老爺子隔著門板擲地有聲的吩咐,邵君澤推開門,一步跨進去,反客為主地坐在父親對麵的椅子上:“爸爸這麽晚找我,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吧?”
邵玉成將兒子的動作看在眼裏,明滅光線斧鑿出邵君澤的幽深輪廓,燈輝披散在他肩頭,襯得輪廓剛毅又溫柔,邵玉成這才恍然發覺大兒子在他的不經意間悄然長大成人。邵玉成問道:“我最近少去公司,大小事務都交由你打理,可是一次辭退公司這麽多元老,你總該問問我的意見吧?”
邵君澤成竹在胸,並不將父親的責問放在心上,心說我都先斬後奏了如今覆水難收你能奈我何,嘴上卻並不忤逆他的父親,甚至帶著一絲難得的賠笑:“爸爸說得對,這件事情上我的確不該自作主張。”
邵玉成既然找邵均澤來談話,必然不會隻有訓誡之意而無變通之法:“他們都是隨我開疆擴土的老臣,你這樣做不知道會寒了多少人的心,依我看,不如把他們返聘回來,給他們相應的待遇。”
邵君澤卻也不是省油的燈,父親所言並非全無道理,然而於他私心,父親舊部日後大多會成為自己的絆腳石,邵君澤心裏早已想得通透。他當下見招拆招:“長江後浪推前浪,爸爸您也知道,這些老臣不少倚老賣老,仗著對邵氏有功,居功自傲,早已不是年輕時候有所作為的人了,如今年事已高,遲早也是要離開的。況且我們邵氏並非是靠感情用事才發展至今。爸爸要是執意要聘回他們,我自然沒有意見。可是容我問一句,在爸爸你的心裏,對舊人會有感情嗎?”
“你這話什麽意思?”邵君澤先是條分縷析,邵玉成倒也有容人之量不以為忤,聽到最後,麵對兒子那聲質問,果斷地警覺而凜然。
“什麽意思?爸爸如果還有感情這東西,怎麽會在媽媽屍骨未寒的時候將另一個女人娶進門,還待他們母子一往如常,當真是父慈子孝。”
“這些事情是誰告訴你的?”
“誰告訴我的,重要嗎?”邵君澤與邵玉成四目相對,燈光映入眼中有如磷火,邵君澤鋒芒畢露,邵玉成亦不退讓,父子之間不像父子,倒像是不共戴天的仇家了。邵君澤在寂靜如死的書房裏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而清冽,宛如一柄出鞘的古劍,“既然做了還怕人知道嗎,這麽多年來我一直以為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才不能討你歡心,沒想到我跟媽媽隻是你們這對狗男女的犧牲品。”
邵君澤有意相激,邵老爺子偏偏又是火爆脾氣,起身抄過座椅就朝邵君澤身上招呼。邵君澤如今哪裏肯成全他,轉身避讓,就聽見砰然有聲地,是邵玉成倒在地上的聲音,那被搬起的座椅正好砸在他自己身上。
邵君澤心裏百味雜陳,不辯喜憂,見父親搬起的座椅砸在自己身上倒是覺得十分嘲諷。他的確是有意向父親挑釁,此事三分靠心機,七分憑意氣,卻沒料到邵玉成年事已高氣血容易上腦。可既然做了,他也並不覺得後悔,隻是異常冷靜地喊了樓下管家叫大夫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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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益陽跟蕭暮一起實地測評完一個項目,正打算取車回公司,蕭暮站在停車場的出口等,邵益陽到母親的電話說老頭子昨晚連夜被送醫院搶救,現在還沒清醒過來,電話裏薛馥喊他去躺醫院。
“老頭子什麽病?”邵益陽一聽不免心急,攥緊了手機。
蕭暮這時候也走過來,大概聽明白是由,跟著邵益陽一起著急:“那現在怎麽辦?我跟你一起去醫院看看叔叔情況?”
邵益陽一巴掌拍在方向盤上:“不,剛才的測評很重要,我抽不開身,但是要盡快吧剛才的資料整理成文件。這樣,我去醫院,你替我回公司先著手這件事。”
邵益陽執意獨自前往醫院,蕭暮雖放心不下,卻也隻好聽他的,所能做的隻有在分別前囑咐他千萬注意安全別太心急。
蕭暮在出口跟邵益陽分道揚鑣,打算自己打車回去,一輛跑車停在她麵前。車窗搖下,露出修眉俊目和深毅的輪廓,蕭暮定睛一看,正是邵君澤。他此刻也正望住蕭暮,不熱誠卻也並不失禮:“是不是要回公司,我正好要回公司,帶你一程。”
蕭暮於是好奇道:“邵總你怎麽在這裏?”
邵君澤:“哦,我昨天在醫院守了半宿,覺得守在那裏也是白白操心,不如回去公司把該做的事情做好,免得父親醒了又要勞心不是?”
蕭暮覺得邵君澤說得似乎也有道理,點點頭坐了進去。
那時邵益陽邀蕭暮來邵氏企業實習,蕭暮幾乎想都沒想都答應了。邵氏在建築行業本來就人人趨之若鶩,即便日後不能留在邵氏工作,這段實習經曆也是一塊含金量頗高的敲門磚,再加上她師兄從旁招撫,這種機會對普通人來說與天上掉餡餅概率沒差。蕭暮跟著邵益陽在邵氏,上至邵氏高層,下至具體項目,但凡邵益陽自己參與的事兒,蕭暮都跟他同去,久而久之,蕭暮與邵益陽自己尚且不自知,“蕭暮是二公子女朋友”這種傳言卻已漸漸深入邵氏員工人心。於是蕭暮初初步入職場的這段經曆裏,既沒有女同事勾心鬥角,也沒有遇到任何刻意的刁難與為難,倒是公司現任的大BOSS邵君澤還偶爾噓寒問暖,說若遇上麻煩可以來找他。以至於蕭暮覺得公司人事如桃源,偶爾一次閑談對邵益陽說原來你哥哥也不是那麽壞,邵益陽覺得兄弟相處的昭昭昨日毋庸諱言,當即說那是當然,你對我哥是有誤會,我哥他隻是麵癱看起來嚴肅而已,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對我很是體貼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