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難辨

我控製不住現在的情緒,就想從車上跳下來,跑到那個人的身前,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但躁動之間,我還保持著一點理智,現在一切都要以安全為主,遇事得拚,可不能硬著頭皮傻拚,張莫莫應該很快就到了。

我耐著性子,目不轉睛的望著那個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現在天還沒有黑透,街上有行人來來往往,但那個人目不斜視,就那樣呆呆的坐著,一動都不動。

他好像根本不在意別人怎麽看他,不在意別人怎麽想他。

我等的很急躁,幾分鍾時間卻像是等了幾個小時一樣。又過了不到十分鍾,張莫莫來了,我心裏一下子有了底氣,我讓她帶人在這邊等著,我到小店門口跟那人先見見。

我戴上口罩,拉開車門就要下車,張莫莫拽著我的胳膊,問道:“你能不能先給我解釋解釋,那個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張莫莫不傻,她肯定看到那個人了,那個人和我一模一樣,張莫莫再沒有好奇心,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我去找他,就是想知道這個人到底是怎麽回事,等我去了再說吧。”我想了想,還是覺得有點不妥,現在的情況不明,我和那個人的外表太像了,如果真的出現了什麽突發意外情況,可能會讓我和那個人產生混淆,讓人分辨不清楚:“我們倆定個暗號,隻有我們倆知道的暗號,暗號是用來證明身份的。”

“你想的真周到,什麽暗號?”

“天王蓋地虎。”

“寶塔鎮河妖?”

“不,這個暗號太俗了,誰都會,改一改。”我拉開車門,回頭對張莫莫說:“寶塔不鎮妖。”

我匆匆的走過馬路,一直走到了小店的門口。這個時候,老居民區僅剩的一小部分居民都在家做飯吃飯,小店也沒到開張點兒,街道上好像隻剩下我和這個坐在店門外的人。

我慢慢蹲在他身前,打量了他一番,緊跟著就倒抽了一口涼氣,一種難以置信的情緒在心頭急速的蔓延。

這個人,不僅僅是和我相像那麽簡單,兩個人的相貌,可能有相似之處,但一些與生俱來的生理特征,是不可能完全一樣的。然而,麵前這個人呆呆坐著的人,和我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我觀察過,他的左耳上麵,也有一個很小的胎記。

他穿的很普通,衣服很髒,頭發似乎許多天沒有洗了,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微微的臭味兒。他仿佛看不見我已經蹲在他麵前,過了好半天,他好像才從呆滯中複蘇了些,慢慢抬頭看了我一眼。

“五歲的時候,我在樹林子裏玩,想去鳥窩裏掏鳥蛋。”這個人哆哆嗦嗦的從口袋裏掏出半包軟黃鶴樓,半包煙不知道放了有多久了,揉的皺皺巴巴的,他抽出一支點燃,煙氣繚繞升騰的時候,我下意識的摸了摸口袋,我的口袋裏,也有半包軟黃鶴樓。

“你五歲的時候,去樹林裏玩,然後呢?”

“我很淘氣,屁股被樹杈刮破了,又不敢回家說,害怕挨罵,自己忍了幾天,屁股上的傷口才愈合......”

我越聽越覺得心驚膽戰,對方的話雖然柔聲細語,可是每一個字落到我耳朵裏,都和打雷一樣。

我記得很清楚,小的時候隻要一回鄉下老家,我就會跑到村子外麵的那片小樹林裏玩兒,在那裏可以捉知了,摘雨後長出來的蘑菇,拿樹葉編草帽。

有一次,我想爬到一棵樹上去掏鳥窩裏的鳥蛋,但是爬樹的過程中,樹杈在屁股上刮了一道,當時就見血了,我害怕父親罵我,回家之後沒敢吭聲。

這件事,隻有我一個人知道,隻有我一個人。但對方就這樣直接說了出來,又說明了什麽?

我突然間覺得很害怕,而且,心裏也隨之升起了一縷惡念。可以說,我自問還是個心底善良的人,我從來沒有想過主動去害誰。可是現在,麵對這個呆呆坐著抽煙的人,我卻想殺掉他。

他是另一個我,完全一樣的我,不僅外表一樣,身上的胎記一樣,甚至連我經曆的事情,他都知道。

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如果這個人心術不正的話,那麽他就完全可以取代我的位置,占有我的銀行卡和積蓄,占有我的房子,車子,占有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而且,沒有任何人會懷疑他,因為誰都分辨不出來,這個人,不是連成峰。

人都是自私的,誰都不能例外。我沒有殺人的念頭,隻是因為我沒有被逼到那一步。然而,麵前這個人沒有流露出任何敵意,卻帶給了我深深的危機感。

“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嗎?”我壓住心裏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心平氣和的跟對方談話。

對方抽著煙,沒有回答我,但是緊跟著,他就開始笑,笑的很呆傻,就和那種神智失常分辨不出黑白美醜的傻子一樣,肆無忌憚的笑,露出了兩排白牙。

這種笑讓我感覺恐懼,如果不是知道張莫莫帶著人就在附近,我肯定會生出退意。

“你笑什麽?我說的話很好笑嗎?”

“換個地方聊聊吧。”這個人正在放肆的笑著,突然又收斂了笑容,鎮定的說道:“我和你說幾句話,幾句話而已。”

“去哪兒聊?”

“隨便,隻要人少些的地方就行。”

我有些蒙圈了,這個人一會呆呆傻傻,一會兒又很正常,讓我覺得他好像有間歇性精神病一樣。

我帶著這個人穿過馬路,走到我的車子跟前,示意讓他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說實話,我不敢讓他坐到後座,我害怕他突然會有什麽敵意的舉動。

“這輛車,全款買的,當時花了二十萬零八千塊錢,一千二百公裏的時候,跟人追尾過。”這個人輕輕摸了摸車門,說:“叫你的人坐在後麵吧,這樣你會心安一點。”

我驚訝,但同時又很尷尬。這個人對我的情況,仿佛熟悉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連我的車子都那麽了解。而且,他似乎知道我心裏對他有很深的戒備,所以不加掩飾的就讓人坐在後座上保護我。

我跑到張莫莫的車跟前,跟她說要換個地方,讓她的人過來兩個,負責保護我的安全。

“天王蓋地虎。”張莫莫聽完之後沒有表態,直接就跟我甩暗號。

“別鬧了。”

“定了暗號就要用,否則這個暗號有什麽意義?”

“行了行了,寶塔不鎮妖。你叫兩個人上我的車,我換個地方,中間有情況,你的人會跟你聯係的。”

我回到車裏之後,兩個穿著黑夾克的人一左一右坐到了後座上,我心裏算是踏實了,開著車離開了這條街道。

老城區的北邊就是山,這個人開始沒有指定地點,但是開出城區的時候,他問我,能不能到西坡去。

我暗中咬了咬牙,精神已經感覺到了強壓。西坡是城區外圍一座山下麵的山溝,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偶爾會到西坡那邊坐一坐。

車子飛快的朝西坡開了過去,一路上我們沒有交談。等到達目的地以後,那人先下了車,徑直朝著山溝的邊緣走去。

我依然戴著口罩,在後麵跟隨,張莫莫喊來的兩個人很負責,跟我們保持著相當近的距離,不僅如此,我們這邊剛一走,張莫莫帶著剩下的五六個人,也跟到了後頭。

這個人一直默默的走,走到離山溝邊緣隻有一米遠的地方才停下腳步,我離他大概有兩三米,他一站穩腳步,就回頭衝我擺了擺手:“你不要再走了,保持這個距離,你會覺得安全一些。”

我的頭腦始終暈乎乎的,因為和這個人說話的時候,會讓我覺得,我自己正在照著鏡子,和自己說話。

不單單是我頭腦發暈,跟在後麵的兩個黑夾克顯然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他們的目光交替閃爍,不停的在我和那個人身上移動,估計搞不清楚,世界上怎麽可能有這麽相像的人。

“你是一個善良的人,雖然有的時候,你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深思熟慮,可是我相信,事情真正擺到你麵前時,你會做一個大無畏的選擇。”

“謝謝你的評價。”我仔細咀嚼著這個人的話,感覺他真的非常非常了解我,我的確是這樣的人,比如當時在旦猛的時候,我和張莫莫命懸一線,我最後還是選擇自己鬆手墜落山穀,把活下來的希望留給張莫莫。

事實上,這並不代表我是個聖人,隻是因為有時候血一湧上頂門,就會讓我暫時失去思考能力。而且,在危機降臨時,可能我根本就沒有思考的時間。

“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公平,你的大無畏,其實或許不能換來一個好的結局。”

“無所謂了。”我搖了搖頭:“不管大無畏,還是大有畏,那都是自己所做的選擇,自己有權選擇,卻沒有掌控結果的能力,結果該怎麽樣,就怎麽樣。”

“時間不多了,說一件正事吧。”這個人迎著山風,又掏出一支煙,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點燃,他抽了半支煙之後,才抬眼看著我,問道:“你知道,你是怎麽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