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沾染意識

銅鏡在此刻顯得很異常,我帶著這麵鏡子已經幾天了,除了偶爾能看到那兩道不一樣的淡淡的光芒糾纏在一起之外,鏡子就再沒有別的什麽異動。可是現在,銅鏡不僅在顫動,而且還有一縷一縷嗡嗡的聲音時不時的傳到耳邊。

我不想驚動別人,句號在守夜,率先發現了問題,緊跟著,蘇世仁也過來了。當他們趕到身前的時候,銅鏡鏡麵上的光亮,已經和一輪太陽一樣,奪目耀眼。

“要分出勝負了。”蘇世仁比較淡定,他有相關的經驗,一看到銅鏡現在的狀態,就知道班達察多和老巫師的意念在糾纏了這麽久之後,終於要分出勝負了。

事關重大,意念的爭鬥比平時的廝殺還要致命,一旦落敗,就等於形神俱滅。

我勉強睜開眼睛,望著銅鏡,銅鏡散發出來的光亮太耀眼了,看的不太清楚。不管蘇世仁說什麽,我心裏還是希望班達察多能活下來,心裏焦灼不堪。

強烈的光亮持續了大概有十來分鍾,銅鏡一直都在顫動,那陣嗡嗡的聲響也不絕於耳。十分鍾之後,光亮開始慢慢的黯淡,最後,肉眼終於能看到鏡麵上的情景了。

鏡麵裏的光,隻剩下的一道。意識是無形的,除非在銅鏡裏才能觀察的到。之前的一段時間,我盯著銅鏡不知道看了多少次,我能分辨的出來,班達察多的意念在銅鏡裏是淡白色的,老巫師的意念則微微的發黑。

而此時,兩道象征著意念的光,隻有一道,微微的在銅鏡裏浮動。這道光不是單純的淡白色,但也不是淡黑色,好像黑白夾雜到了一起。

“這?”我不由的抬起頭,望著蘇世仁:“這是怎麽回事?最後是誰勝出了?”

“誰都沒有勝出。”蘇世仁很認真的看了銅鏡一會兒,他可能已經從這道留存下來的淡光裏看出了端倪。

從表麵來看,班達察多的意識是占據了上風,因為老巫師的意念已經消失在了銅鏡裏。然而,老巫師消失的並不是那麽徹底,他殘留的一絲意念跟班達察多的意念,混合到了一起。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就仿佛一滴海水混雜到了淡水中。海水是不見了,可是海水的氣息仍在淡水裏。這股氣息或許非常非常的淡,卻是真實存在的。

“這意味著什麽?”

“在他沒有出來之前,誰也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蘇世仁說:“就和你我的明天一樣,無人可以預料。”

這種事情,就連蘇世仁也吃不準,判斷不出。我心裏有疑問,不過,最後還是班達察多獲勝了,至少可以保證他還可以活下來。

我趕緊去看了看班達察多的軀殼,人的意識,其實也就是民間傳說中的魂魄。有的人失了魂,就會變得癡癡傻傻。班達察多也是這樣,整個人完全沒有自主意識,最開始的時候得靠人背著,時間久了,可以自己慢慢的走路,但和傻子一樣,喂東西就吃,不喂東西可以幾天幾夜不吃不喝。

這樣的狀態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我很害怕在他的意念沒有脫離銅鏡的時候,軀殼發生惡化。

銅鏡徹底的恢複了平靜,隻剩下那一抹帶著淡淡黑色的白光在緩緩的轉動,時隱時現。這麽鬧騰了一陣,老王他們也都前後蘇醒了,現在離天亮也不剩多長時間,為了早一點趕路,我們從露營地出發,行進在黎明前最沉寂的一段夜色裏。

我們最少徒步趕了二十來天的路,終於找到了一個有人煙的地方。這個地方叫藏布達,是方圓幾百裏之內人流最稠密之處,有當地的居民到這裏交換生活所需,和內地的城鎮差不多。

為了不引人注意,蘇世仁搞來了一些當地居民的衣服,給我們換上。句號和老王又拿首飾和鬆石去換了點急需的物資,順便打聽了一下情況。這個地方有一個鐵匠,很少打鐵,平時主要是做修補。

等到吃飽喝足之後,我們在一個隱蔽的地方呆了很久,專門等到交換東西的人都散去的時候才露麵,找到了那個鐵匠。

鐵匠估計有六十來歲的樣子,老王去跟對方交涉,說明了我們的來意。鐵匠要看看東西,我把鏡子交給老王,老王又拿去讓人家看了看。這個鐵匠就表示很不解,這是一麵好好的鏡子,為什麽非要熔掉。

老王不跟對方廢話,拿了兩塊鬆石。這些東西都是蘇世仁帶來的,由此可以看出,蘇世仁絕對是有備而來,在象雄和吐蕃很多地方,貨幣沒有用處,大部分都是以物易物,鬆石之類的東西是硬通貨,大家基本都願意拿東西去換鬆石。

果然,鐵匠看見鬆石,就什麽都不說了,很爽快的答應試一試。我們沒有特殊要求,隻要能把銅鏡熔掉就行,這也降低了鐵匠作業時的難度。

鐵匠在忙活,我們則守在外頭,班達察多的軀殼就放在一架破舊的木車上,身上還蓋著毯子。

我做了很多猜測,猜測班達察多的意識如果真的從銅鏡裏出來的話,會發生什麽事情。按照常理來講,班達察多的意識隻要能脫困,就會回到身軀中,恢複如初。但是有了老巫師那個插曲,再加上蘇世仁的解釋,我心裏就沒底了,不知道情況會不會和自己預想的那樣順利。

我們是傍晚的時候到這兒來的,因為氣候和海拔的原因,熔煉浪費了很長時間,一直等了有好幾個小時,我聽見鐵匠叫了一聲,緊跟著,周圍的空氣似乎也發生了一陣一陣的波動。

我們幾個人都站起身,抬著頭朝裏麵看,隻有蘇世仁靜靜的坐在旁邊,對我說道:“他已經回來了。”

果然,蘇世仁的話音剛剛一落,我看見破車裏的班達察多動了動。隨即,班達察多伸出一隻手,掀開了蓋在身上的毯子,慢慢的坐了起來。

我很興奮,就為了班達察多,我們足足奔波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如果總算是有結果了。

“醒了?”我站在車子旁邊問道:“覺得怎麽樣?”

“很好。”班達察多沉沉的回了一句,當他從車子上下來的時候,老王匆匆忙忙的從鐵匠的作坊裏跑了出來。

老王肯定是有什麽話想說,但是跑過來一看班達察多蘇醒了,老王有些意外,想說的話立刻咽了回去。

我打著手勢詢問老王,老王看了看班達察多,然後轉過身,背對著對方,悄悄的告訴我,那個熔煉銅鏡的鐵匠,好像是神智不清了,在作坊裏連蹦帶跳,老王想去阻攔他,兩個人這麽一拉一扯,老王的手不留神抓空了,鐵匠撞到牆上,直接昏了過去。

鐵匠本來好端端的,就是銅鏡被熔煉,班達察多的意識從銅鏡裏逃脫出來的時候,鐵匠才突然叫了一聲。我本來沒在意到這一點,等到老王一說,我就看了看班達察多。

“那個鐵匠,不能記得這件事。”班達察多慢慢的把身上沾的厚厚一層灰塵給拍掉,淡淡的說:“他必須要忘記。”

“他什麽都不知道,隻是看到了那麵鏡子,何必這樣?”

“不能有任何疏忽和大意。”班達察多朝我走了兩步,他的個子比較高,我幾乎得抬起頭仰視他:“不能讓任何吐蕃人知道我的下落。”

這一瞬間,我猛然感覺到眼前的班達察多似乎有一點陌生。在我的心目中,這個象雄人雖然不太喜歡說話,但他的心還是很正直善良的,他在大覺的位置上坐了這麽久,很少會懲戒別人。就連曆代大覺嚴懲不貸的黑巫師,班達察多也幾乎沒有放逐過。

可是現在呢,一個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和影響的鐵匠,一個碌碌無為的小角色,也被班達察多給盯上了。

“是不是那些偷襲你的黑巫師,讓你的心發生了一些變化?”

“人,本來就該是這樣的。”班達察多回答了我一句,然後自己走到裝著食物的袋子裏,拿東西出來吃。

這時候,我就算再傻,再想安慰自己,也不能不麵對現實了。我很希望班達察多的變化是偶然的,是一個人在經曆了重大的磨難之後所出現的正常反應。可我不得不承認,那個老巫師的意識,已經沾染了班達察多。

我到作坊裏去看了看,我很無奈,那個鐵匠雖然沒有受外傷,但撞的很不輕,現在還沒有蘇醒。即便等他蘇醒過來,也將是個渾渾噩噩的傻子。

班達察多自己吃了一點東西,然後就朝外麵走,我們幾個人隻能跟上去。他看起來的確很謹慎小心,不想讓任何多餘的人看到他的行蹤。班達察多自己躺下來睡覺,我們在旁邊坐了半天,一下子都茫然無措。

句號給了我一支煙,我們蹲到一邊去抽,一支煙還沒有抽完,蘇世仁就走了過來。

“你看到了吧。”蘇世仁斜眼看了看在遠處睡覺的班達察多,然後對我打了個手勢:“我在思考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關於班達察多的?”

“對,關於他的。”蘇世仁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就好像一頭伺機咬人的狼:“我在思考,要不要嚐試嚐試,改變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