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辭心心念念同師兄一道種下的那株小苗苗,回到天界也沒什麽心思辦正事。執著手裏的青玉筆,在木簡上刻下的字跡淩亂不堪,也不知道寫的些什麽。
待回過神來,低下頭一看,暗歎一聲:糟糕。趕緊將上麵的字跡毀了重新來過。
掌下木簡乃是凡人命簿。
司命一職,掌管凡人命數,命簿乃凡人生平,天道喻其始終,司命書其經曆。是以司命若是不甚將命簿抄錯,便極有可能,亂了凡人命數。
從前靈辭便是常常因為在謄抄命簿時出錯,闖了不少禍,幸而玄釗執掌冥司,以輪回井之便幹涉輪回,替靈辭收拾殘局。
萬年前靈辭剛剛上任,便不小心書錯一女子命數,原本凰女命格,生生被人陷害慘死。魂魄不安,化為厲鬼,為害人間,幸好被白無常降服,押回冥司。可那一戰,白無常險些魂飛魄散。
被押至冥司的女鬼仍舊戾氣難消,掙脫了鬼差,砸了輪回井,毀了三生石,斷了奈何橋,一時間,冥司大亂,玄釗親自出手,才稍稍穩定了局麵。
原以為是個什麽十惡不赦的厲鬼,準備送到無間獄嚐遍酷刑再將其魂魄打散,不入輪回。可那女鬼除卻一身紅衣豔麗,麵容清麗的很,不像厲鬼毀,像個新嫁娘,一雙眼睛,豪無所懼,望著玄釗,隻一句,“我命由天,天無道,死何懼。便是魂飛魄散,我的滔天恨意,也必將攪的你們不得安寧。”
彼時玄釗也不過剛剛接掌冥司,不明白怎樣的恨會叫一個看上去隻有二十一二的女子變成這般食人血肉猶不解恨的模樣。想著大抵也是前世作孽,今生償還罷了。慘是慘了點,可既魂魄離體,便該放下人間種種,入冥司輪回。
望著女子散發瘋狂的模樣,玄釗忍不住嗟歎一句,“這世間事,皆是因果,汝既得此果,必是有因,若非今生,必是前世,既入輪回,便順天命,何故為禍人間,平白斷了退路。”剛剛上任的閻君強自扯了一番老成持重的話來,其實自己也是不信的。
被壓製住的女子聽了,大笑起來,笑的無法自抑,又盯著玄釗去問,“那你告訴我,我前世作了什麽孽,今生父母俱亡,兄妹慘死,累的滿城百姓陪葬,求生不能,欲死不成,被人百般折辱,苟且偷生,眼看報仇在望,卻因為……”女子原本咬牙切齒地質問著,說著說著卻是流下血淚,魂魄本無淚,大概是怨氣深重。
女子跪倒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淒惶不堪,她質問,“為什麽我眼看著那個偽君子江山不穩,眼看著他就要遭受報應,我卻因為懷了他的孩子難產而亡。”
“而他呢,平定天下,世間讚譽,你知道他手上,染了多少忠臣良將的血嗎,那些人呢,也是前世因,今生果嗎……”
麵對女人的質問,玄釗無言以對,翻開冥卷,想找到答案,細看之下,大吃一驚,此女命格貴重,原該母儀天下。
其平生經曆與她方才所述,大相庭徑。
玄釗正自躊躇,又有鬼差來報,司命上仙來訪,神情焦灼,要立刻相見。
女鬼還在哭的哽咽,玄釗無心搭理靈辭,打發了鬼差,繼續埋頭翻看,發現正準備安排轉世的幾個站死的將軍,命數也不盡相符。
正茫然不解間,靈辭已經衝了進來,拉了玄釗的袖子就把他拽跑了。
等到了一個鬼影也看不見的地方,才“撲通”一聲跪下來,“師兄,怎麽辦,我犯了一個大錯,天帝一定會將我剔除仙骨,貶下凡間。”說著說著竟然還不爭氣的哭了,“可是,剃了我仙骨沒關係,我害了一個女孩子……她……她被我害慘了。”
“怎麽辦,師兄,她太慘了……”靈辭嗚嗚嗚地哭著,看上去比剛才那個女鬼還傷心……
靈辭嗚嗚嗚地哭著,看上去比剛才那個女鬼還傷心。
玄釗撫著額頭疼的厲害,他現在為了那個女鬼的事情已經夠煩了,靈辭還在這嘰嘰喳喳。
可是聽著靈辭倒豆子一樣,嘩嘩嘩地說著他怎麽抄錯了命簿,導致一個女子原本凰女命格,本該母儀天下,最後卻是不得好死,怨氣衝天……
玄釗忽然有一個大膽的猜想,望著還在哭哭啼啼的靈辭,怒喝了一聲,“給我閉嘴,別哭了!”
靈辭被嚇的一個激靈,肩膀抖了一下,抬起頭,一抽一抽的,“師兄?”
“我問你,你剛才說的女子,名字可是叫做荀曉?”玄釗不理會靈辭可憐巴巴的樣子,背著手,神情嚴肅。
“師兄怎麽知道的?”靈辭一驚,都忘了哭,瞪著一雙眼睛問。
看來是這樣了……
玄釗氣得怒指著靈辭,“你,你,你……”你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這個禍,闖的太大了點!
靈辭低著頭,跪得端端正正,哼哼唧唧,認錯態度非常良好,“我知道錯了。”
“師兄,我要是被剃了仙骨,丟下凡間,你會不會……去看看我?”靈辭稍稍抬起頭,可憐兮兮望著玄釗,這世上,他就師兄這一個親人了。
可師兄前幾日說,權當沒有他這個師弟,靈辭嚇壞了,這些日子一直恍恍惚惚,既不能將真相告知,也不敢來找師兄,這才犯下大錯。
剃仙骨倒是沒什麽,反正隻要神魂不滅,就算轉世輪回,變成凡人,也不過就是沒有記憶罷了,待肉身歸塵,他還是靈辭,隻是大概要有幾千年見不上師兄了。還有那個被他無端改了命數的姑娘,實在太可憐了……
靈辭心裏淒側,望著玄釗,眼睛眨也不眨,寫滿了悲傷。
玄釗背著手來回踱步,無暇去管還跪在地上的靈辭。
這個女鬼怨氣深重,強行處置了,恐怕會致使天有異相,驚動了天帝,一定會派仙家下界徹查,屆時靈辭怕是就真的要被剃仙骨了。
他這個師弟,明明是個神,可是稍稍受點傷就鬼哭狼嚎,比個凡人還不如!
真要押他去剃仙骨,他怎麽受得住!
偏偏事情已經發生,要挽救也來不及。玄釗停下腳步看著靈辭,一副凶樣,嚇得靈辭直把身子往後縮。
恰巧這個時候,有個小鬼差前來匯報,“大人,被那女鬼砸毀的地方都修複好了,陸大人正在安排耽擱了時辰的魂魄趕緊投胎。陸大人讓小的來問您,那個紅衣女鬼怎麽的處置?”
鬼差說完偷偷抬頭看了眼手牽在一起的兩個人,心忖著他們家大人真厲害,居然跟天界的司命上仙私交這樣好。
方才玄釗一把把靈辭拉起來,好歹這也是個上仙,可不能讓鬼差看見靈辭跪他。這一拉,靈辭就緊緊抓著玄釗的手不肯鬆了。
玄釗看著下屬鬼差的視線,推了許久才把靈辭的手甩開,低低說了句,“成何體統!”
被甩開的靈辭,眨巴著眼睛要哭不哭的樣子可憐極了。
玄釗別開眼不去看他,聽著鬼差的匯報,又想起來點東西,腦海中有個想法一閃而過,“輪回井,也修好了?”玄釗能聽見自己問話時,有些急促的呼吸聲,那是心虛的。
鬼差如實稟告,“稟大人,輪回井隻是邊緣被砸毀了些,幾萬年都沒用過了,想必天界都忘記還有這個東西了,所以暫時沒去修理。”
“知道了,你退下吧,本尊稍後過去。”玄釗吩咐一句,鬼差就退下了。
轉過身去又看見靈辭那副淒淒慘慘的表情,歎了口氣,這會也不是責備的時候,隻問一句,“若是開啟輪回井,可有機會補救?”
……